“如果你要带它去人间,人间毁灭就是你的责任。让它永远留在这里,才是最好的归宿。”“隋禾”用诱哄的语气娓娓道来。
隋禾面无表情：“既然你希望他死，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我把这些画面记录下来，留给它看……”“隋禾”发出一串又尖又细的笑声，“以后陪着它的时间，就不会无聊了！”
“你就这么笃定我不会带走他？”隋禾冷静地问。
“你怎么可能会带走它？它是怪物，是侵略你的世界的怪物。”“隋禾”嘻嘻笑着,“虽然我不知道怪物和食物是怎么认识的,但我知道,食物不会有好下场。”
隋禾垂着眼皮,沉默下来。
那“世界”时而化为一缕青烟，时而化为奇形怪状的其他生物,在隋禾身边绕来绕去：“来吧,想好了吗,尽管说出你想说的话。咒骂对于那些有思想的怪物来说,一般作用不大。你不如说说你世界的美好,它们能听到,想侵略,却永远出不去……哈哈哈那不是很快乐的事吗？”
“世界”在隋禾身边转了半天,嘴巴都快说干了,隋禾还是没吭声。“世界”有些不满：“你要耽误到什么时候？”
隋禾的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
就在刚才,他想了很多。从灾变前与原争相知相识的点点滴滴，到原争暴露身份后的伤害与退让，再到深渊中笨拙的讨好……他想起之前做的那个梦。原来没有原争的世界会那样发展,他不会体验到初恋的快乐，他不会感受到欺骗的心酸。他在灾变那天直接死亡，也不必再经历日后许多磋磨与惊喜。
那时原争应该找到了其他锚点，也许会大开杀戒，从血路之中拿回所有的鳞片。人类缺少深渊的线索，又失去预知者的判断，会过得更加艰难。一切环环相扣，这么想来，他和原争的相识也许是最好的安排。
如果他让原争永远留在这里，人类就会失去最大的威胁，胜利或许会指日可待。
如果他把原争带回人间，原争会伤害人类吗？原争会把人类的信息透露给深渊吗？原争会让两界加速融合吗？一切都是未知的。
“还没想好吗？还是说，你在想怎么痛骂那个怪物？”“世界”的声音飘进隋禾的耳朵。
如果原争永远待在这里，会被“世界”折磨到孤独死去吗？如果这一次他相信了怪物，他对得起牺牲掉的那些人吗？
隋禾低头笑了一下，心头却有被揪住一样、密密麻麻的酸苦。
“我想好了。”隋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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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争从那些连绵不断的噩梦中醒来。这一次，他完整记住了梦的每个细节。
他沉默地站起身，才走出两步，眼前就冒出一片黑雾。
黑雾中发出千万道声线合在一起的声音：“来了深渊，你就永远回不去了。你是侵略者，你侵略了我们的世界，你害死了无数生命，你毁掉无数文明，你该死！你该死！你该死！”那层层叠叠的声音越来越大，逐渐形成汹涌的浪潮，沉沉地压迫下来。
在先前的黑暗中，原争已经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攻击。他像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向认定的方位走。
“你该死！那么多无辜的生灵，那些传承千万年的璀璨文明，那些山川河流，都被你毁了！”
原争没有任何反应。
黑雾阴森森一笑，陡然换了语气。它轻声道：“你还有一个人类朋友，对吗？我知道他在哪里。”
原争的脚步停下了。他仅存的眼睛没有感情地扫向黑雾：“哪里？”
“嘻嘻嘻，我偏不告诉你。”黑雾状若疯癫地翻腾着，“你永远不可能出去，你漫长的生命会浪费在这里，在你之前的无数怪物都是这样，悄无声息地死掉。”
“他在哪里？”原争重复道。
“可怜的怪物，我就告诉你一条规则吧。只有你那人类朋友呼唤你一声，并且真心愿意把你带去人间，你才能离开这里。”黑雾化成隋禾的样貌，“他长这个样子哦，我可没骗你。”
原争的眼神陡然沉下来：“变回去。”
“凭什么？这是我自己的意念，你怎么能……”“嘭”一声，原争骤然出手，“隋禾”的形象再度化为黑雾。黑雾隐隐发怒：“你就这样对你的人类朋友？看来你是真的把他当成食物啊。”
原争抬眼望了望遥不可及的天际，干脆坐下了。
“怎么？终于认清事实，知道你永远出不去了？”黑雾笑起来，“放心，他现在在思考着诅咒你的话，等他说出来了，我就会让你听见。”
原争闭上眼，不言不动。
他心知肚明，隋禾不会放他去人间。他并没有怨恨，只是一时遗憾，自己为什么是个怪物，而不是和隋禾同样的人类。
如果他是人类多好啊，他可以以B大学长的名义，光明正大地接触隋禾。和隋禾逛校园，给隋禾买一堆吃的，和隋禾分享同一杯奶茶。他可以陪隋禾画画、看电影，可以和隋禾一起走过名山大川，可以在夜晚和隋禾靠在一起，听隋禾讲童话故事……
如果他是一个人类，是不是就能时常得到隋禾的笑？是不是可以和隋禾并肩作战？是不是可以吻去隋禾的眼泪……
只是一切终成奢望了。
他身处天堂一般的云海，心却落进了地狱一般的黑暗。
他好想再见隋禾一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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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界”期待的目光中，隋禾掀起眼睫，以这辈子最痛苦、却也最坚定的眼神看着那扇光门：“我要怎么带他离开？”
“世界”足足愣了十几秒才回神。“你要放他去人间？！”“世界”紧紧盯着隋禾，尖声叫道，“你可不要后悔，你会成为千古罪人！”
隋禾没说话。
僵持了一会儿，“世界”冷笑一声：“你喊一声它的名字就行了。”
隋禾点点头，压榨出自己仅剩的力气，自以为很大声地喊：“原争。”话音出口，才知道音量不比蚊蚋大多少。
然而那两个字落下后，万丈云海顷刻破开，很远的地方，一个静坐的身影猛然抬头向他看来。
那一眼穿越千里万里，未及眼底，已及心头。
目光对撞，他们谁也没说话，却已经交流了千言万语。
隋禾看着原争站起身，缓缓向他走来。斑驳的血衣在云层间飘动，眼角凝固的鲜血红得刺目。
隋禾站在原地，双脚像是生了根，怎么也挪不开。这本该是激动人心的场面，在隋禾的想象中，他会不顾一切地跑过去。再不济，原争也会加快速度。
可谁都没有着急，好像这只是一次寻常的等待。原争走得不慌不忙，隋禾甚至有闲心细数原争身上的伤口。
这段路很长，隋禾数了很久。当原争走到他面前时，他也没能数清楚到底有多少。
这个距离下，他可以清晰看到原争左眼中划过眼球的一道伤痕。可原争就像没有感觉一样注视着他，完好无损的右眼中，倒映着一个世界。
黑雾和“世界”都不见了，只剩茫茫云海，和隋禾身后的光门。
金芒从隋禾身后打过来，勾勒出隋禾不够强壮但足够坚韧的轮廓。一瞬间，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
原争想，如果隋禾是人间的神……为什么要向腐烂的自己伸出双手？为什么要往深渊里投入阳光？为什么要拯救一个自私凉薄的怪物？隋禾难道不知道，这样做会沾一手污泥，会被深渊困住，会被怪物渴求吗？
隋禾的目光好似剔骨刀，剜出原争一身藏于泥泞的烂肉，只剩下苍白的骨骼，在朗朗晴天之下无所遁形。原争又一次痛恨起自己不是人类。无论他有没有参与过对其他世界的吞噬，他都获得了利益，他始终是该死的侵略者。他值得隋禾的拯救吗？如果去了人间，他能克制住自己破坏的本能吗？他会不会给隋禾带来天大的麻烦和伤害？
他像一个踽踽独行的朝圣者，跋涉过千山万水，即将到达圣地时，却又自惭形秽。他退了一步，接着又退了一步。
隋禾问：“你要去哪？”
原争说：“我是怪物。”
他是怪物，所以不该跟一个人类在一起。只要知道隋禾活得好好的，就够了。
隋禾露出一个难以形容的惊讶表情：“你要回去？”
原争还是说：“我是怪物。”
“你回去了，我们就永远不可能了。”隋禾的声调骤然拔高。
“我是怪物。”原争继续后退，“我不值得。”
隋禾的眼眶有些发红：“我用我最大的勇气信任你，你却要回去？”
原争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仓促地点点头。
隋禾咬牙切齿道：“你不要后悔！”
原争还是没说话。
“我既然选择相信你不会伤害人类，就是承认你和其他怪物不一样。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你想和我一起看风景！我给你这个机会！”隋禾快走几步，揪住原争的衣领，“你在顾忌什么？”
原争叹了口气：“我是怪物，如果我失控，会给人类带来伤害。”
“我没见过。”隋禾逼着自己迅速冷静下来，“你在什么情况下会失控？失控会造成什么结果？”
原争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以前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我失控……直到遇见你。过于极端的情绪会催生我的破坏欲。”好比隋禾进入深渊前的那个梦，原争会因为隋禾的死而大开杀戒；好比黑暗之中，不顾及后果的攻击。
“那么我的存在同样可以约束你。”隋禾抓得死紧，“人间以后只会越来越危险，难道你不希望……”隋禾腮帮子紧了紧，才吐出下一句，“我一直活着吗？”
原争脱口而出：“我当然希望你好好活着。”
隋禾眼中闪过各种复杂的情绪，原争试图捕捉，却怎么也看不透。下一刻，隋禾的话音响起，含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也许是命令，也许是请求：“如果我答应和你在一起，你会倒戈向人类吗？”倒戈向人类，就不会做出伤害人类的事了吧？
原争想起自己在梦中早已做出的决定。梦中的所有发展昭示着唯一的破局方式——他帮助隋禾，对付深渊。
怪物已经三番此次退让，神却要执意舍身拯救……那么，怪物只能献上自己的忠诚。至于神的垂怜，谁知道是不是利诱的禁果、带刺的枷锁呢？不过这些也不重要了。
原争心甘情愿地低下了他的头颅，捧起隋禾抓着他衣领的手，单膝跪下，在隋禾手背落下一个虔诚的吻：“我倒戈向你。”
从此，怪物臣服于他的枷锁。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又晚了一、、
明天就开v啦，这还是我第一次入v，有点小激动啊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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