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霜走后第二年春,东南的倭寇彻底平定,靖雪和云彻也重新回到了京城,万人空巷百姓们夹道欢迎,当真是一时间热闹至极。挽月得知此事也很高兴,但高兴过后也难免惆怅,想起了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的靖霜,他就忍不住担心。
西域的局势远比想象中更复杂,因为二十四国各行其是,每一方势力都有不同的打算和利益,但是面对强大的大齐又出乎意料地团结,这让收服的进度一度陷入了胶着,进入冬季之后西域的气候又格外严酷,靖霜不得不暂停了进攻的脚步。
嘉帝没有亲自打过仗,对战场千变万化的局势并不了解,眼见靖雪已经平定匪患得胜归来,靖霜却陷在西域没有丝毫进展,便心急地下令催促。靖霜深知西域情况复杂,不是单纯用武力能够收服的,还要动之以利晓之以理,找到她们联合的薄弱点,各个击破,因此顶住了来自京城的压力按兵不动。
嘉帝因此有些生气,再加上靖雪已经回京了,便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靖雪身上,大肆封赏了靖雪一番,正式册封她为亲王,封号为燕,又在原来的府邸基础上,重新翻修加盖了燕王府。靖雪今年才十七岁,便被加封为亲王,可见嘉帝对她的宠爱和器重,一时间风头无两。
凤君趁热打铁,想要让靖雪尽快娶了云彻,也算是好事成双,他料定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靖雪也一定很喜欢云彻,会感激他对她悉心的安排,所以没有问靖雪的意见就先禀告了嘉帝。
嘉帝刚听凤君提起时觉得有些不妥,毕竟靖霜还未成亲,靖雪怎可越到她前面去。
对此凤君也有应对的说法,只说:“太女殿下虽未成亲,可却早定下了丞相家的大公子,只等从西域回来便可办事,连婚礼要用的一应礼仪都着礼部准备好了。可靖雪却是一点儿着落都没有呢,就算是陛下现在下旨赐婚,礼部再准备一阵子,也未必能超到太女的前面。”
“而且,臣夫另有一重考量,穆世子今年已经十九了,虽说不算太大但也不算小了。他一个男子,又跟着靖雪东奔西走,一片赤子之心臣夫看了都不由动容,靖雪若是还拖着人家,岂非是伤了他的心。”
嘉帝闻言点头称是,觉得凤君所虑并非全无道理,何况去年云彻跟着靖雪走了之后,福王和穆远也离京返回了漠北邺城,眼下都不在京中。如今先下旨赐婚,一边筹备着礼仪,一边也好给穆云彻家人进京的时间。
当日嘉帝大笔一挥,便赐下了旨意,明黄的绢帛圣旨被装裱成卷轴,分别送往了云彻所在的福王府和靖雪的燕王府。
靖雪的府邸离皇宫更近,所以她先接到了这封圣旨。
“燕王主接了旨收拾一下就去宫里谢恩吧,奴婢在此先恭贺殿下了。”宣旨的女官笑眯眯地抬手道贺,却见原本应该喜出望外的靖雪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来。
靖雪甚至没听到女官后来的道贺,她听完了女官说的圣旨内容之后,耳边就一阵嗡鸣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那女官见她神情不对,赶忙上来扶住了靖雪,焦急地询问:“殿下,殿下怎么了?莫不是欢喜过头了……”
靖雪看着女官的嘴唇开开合合,却听不进一句话,感觉她的声音像是一只苍蝇在耳边嗡嗡一样,一把推开了女官就跑了出去。
“采薇,备马。”
靖雪一把接过了采薇递过来的缰绳,然后翻身上马直奔皇宫而去。
靖雪心急火燎地相见嘉帝,等到了承乾宫外,却被掌事大宫女云溪拦了下来,说嘉帝召见了几位大臣在商议西域的大事,现在不见别人,让靖雪安心等待。
靖雪哪儿能安心等待啊?她再等下去,恐怕圣旨就发到福王府,甚至是昭告天下了,到了那时才是毫无挽回之地。靖雪心急如焚,转而又往凤君的盛宁宫跑去。
云溪看她风风火火的样子,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
靖雪冲到了盛宁宫里,也顾不得礼仪直接冲进了凤君的内室。凤君正在站着修剪花枝,见状斥责道:“这么大了还冒冒失失的,都说你这次回来沉稳了不少,为父看你是一点儿都没变。”
靖雪被凤君骂了两句,稍微冷静了一下问:“为何母皇突然要下旨为我和穆云彻赐婚?”
凤君听她问及此事,放下了手里的剪刀,莞尔道:“你不是喜欢他嘛,这可是为父好不容易为你求来的,要不然你母皇还不知道要把你的婚姻大事拖到什么时候,她眼里心里只有你那个太女姐姐。”
“还好现在太女不在,你又及时回到了京城,正是在你母皇面前露脸的好时机。”凤君沉浸在自己算无遗策的谋划里,自顾自地说。
靖雪闻言又惊又怒,立刻失态地大喊道:“错了错了,全错了,谁说我喜欢他的?母皇一定是弄错了,我要去跟母皇说清楚,叫她收回旨意。”
“站住,不许去。”凤君的面色和声音一同冷了下来,其实从靖雪一进来他就看出了靖雪有些不对劲,可不管怎么样木已成舟,这是无法挽回的事情了。
靖雪闻言顿住脚步,颓然地跪在地上,神情痛苦地恳求凤君:“父君,您去劝母皇收回成命好不好,我真的不能娶他。”
“穆云彻有什么不好?你这样百般推拒。”凤君见靖雪执迷不悟,也生了气高喝。
“他没有什么不好,只是我……”靖雪回想起和云彻的相处时光,基本都是欢乐回忆,无论是一起游玩享乐还是一起配合作战。
凤君见靖雪吞吞|吐吐,知道她是有所顾忌,于是屏退左右,走到了她面前去问她。
“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你连父君都不肯告诉吗?你好好想一想,如果你早点儿告诉父君你的心思,父君也不会乱点鸳鸯谱了。”凤君半蹲在靖雪面前,与她平视,十分温和地询问。
“我喜欢的另有其人。”
“哦?!是谁?”
靖雪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那个名字像是滚烫的一般在她舌尖跳动。
“上官挽月。”靖雪脱口而出,一直低着的头也抬起来与凤君对视,紧接着看到凤君震惊盛怒的眼神,又迅速地躲开了视线。
凤君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本来想着靖雪喜欢的是谁都无所谓,反正京城里身份能高过云彻的公子也不多,到时候等靖雪把云彻娶了之后,再迎那人做侧君就好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靖雪喜欢的是上官挽月,上官挽月是清玄大师预言的金凤,太女李靖霜的正君,靖雪把主意打到他身上,简直是胆大包天罔顾人伦。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凤君严厉地质问靖雪。
“我知道,我知道我错了,我根本想都不该想,有这种念头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可是我放不下。”靖雪痛哭流涕抱住了凤君的腿,仰头恳求道:“父君,你替我保守秘密好不好?不要说出去。”
凤君本来气急了,可见到靖雪如此自责痛苦,又忍不住心疼。一股不忿从凤君心中升起,他的女儿哪里也不比萧瑾瑜的女儿差,凭什么就不能娶金凤命格的上官挽月,凭什么储君之位、上官挽月、其他一切最好的都得是李靖霜的。
“那你打算怎么样?上官挽月是你得不到的你,难道你要为了他终生不娶吗?”
“我……”靖雪不知如何应答,她还年轻,总想着或许拖一拖就好了,等靖霜娶了挽月,也许她的心思就能被消灭。
“为父知道你的想法,李靖雪,你太软弱了。”凤君显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靖雪想拖延下去,却从不考虑别人,她能拖又怎么能再指望云彻一直等着她呢?
靖雪无言,她也恨自己的软弱,得知自己对挽月的想法后立马落荒而逃,面对云彻的热情与真心她总是装作视而不见,她就是一只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只会逃避现实。
凤君甩开靖雪,走远了一些,居高临下地对她说。
“靖雪,这世上所有的得到都是有代价的,那些让人们趋之若鹜的好东西,都得你有能力,肯付出才能够握紧。父君知道你喜欢上官挽月,可是他是天命凤君,你若做不了太女,这辈子就别想得到他,只有你当上了太女,才有资格和李靖霜争,你明白吗?”
靖雪闻言猛然抬头,她听出了凤君的言外之意,但还是说:“我不明白。”
“从前你只知道吃喝玩乐的时候,为父有心想争也没用,可如今你知道发愤图强,身上有了军功也知道帮着你母皇处理政务,为父也希望你能走得更高。”亲王之上还有更高,那就只能是太女之位。
“不,”靖雪摇了摇头,“我从没想过和太女姐姐争储位。”
“那现在就开始想,”凤君斩钉截铁地说,“仔细想想你真的比她差吗?她早早学习处理政务,可眼下你不也在学习着上手了,更何况她现在在西域吃沙子,你可是在你母皇身边朝夕侍奉,时间久了你母皇未必还能只偏疼她。我们文家武勋世家,你的两个姑姑都深受陛下器重,她们都会无条件地支持你,只要你肯争气……”
“儿臣先告退了。”听着凤君大逆不道的言论,靖雪不敢再逗留下去,起身就要告辞。
“去吧,不要再说什么你不想去云彻的话了,这件事情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掌控范围,由不得你我做主了。”
靖雪失魂落魄地离开,这一天里她遭遇的事情太多了,让她的心头一时纷乱无序起来。靖雪出了宫门,就看见云彻在门口站着,心头又是猛然一紧。
云彻接到了旨意之后,便也入宫谢恩,去了承乾宫得知靖雪已经先到了,只是嘉帝没空又去了盛宁宫,于是云彻也往盛宁宫来,满心欢喜与忐忑交织在一起。可是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心中欢喜雀跃的热火便被一盆冷水浇灭了,冷得结成了冰。
他听见靖雪高声喊不喜欢他,听见凤君问她为什么百般推拒,他听了之后心口又疼又涩,原来只是他以为两个人一起度过了这么多的欢乐时光,自己终于接到了赐婚的圣旨,一定是靖雪的意思,没想到靖雪居然这么讨厌他,还不管不顾地闯进宫来想让陛下收回旨意。
云彻生平第一次为情流泪,求不得的感觉原来是这么痛彻心扉。
靖雪见云彻面色不佳,想到他出色的听力,便怀疑他听见了什么,立马着急地问:“你什么时候到的?”
“很早就到了,殿下。”
“你听到了多少?”靖雪向前一步逼近了云彻,她不敢想象自己和凤君的话都被人听到,后果会有多么严重。
“没多少,离得太远了我只听到殿下说不喜欢我。”云彻向后退了一步,与靖雪拉开了距离。
“我会去向陛下说明,请求她收回成命。”云彻转身就要走,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脚步沉重的像是灌了铅一样,心情更是比脚步还要沉重。
“等一下。”靖雪也不知道为什么条件反射一样去拦他。
“殿下还拦着我做什么?如果不喜欢就不要再给我虚幻的期待,我不想一次又一次地失望。我会离开京城,回到我漠北去,那里才是我该去的地方。”
靖雪看着云彻绕过她往前走的背影,心下一阵抽痛,那个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人,居然有一天也要离她而去。云彻离去地那么决绝,始终都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靖雪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被破开了一个洞一样,呼啸的北风穿胸而过,吹得她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