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墨珩清醒的时候,一睁开眼,便被床头围着的几人吓的瞳孔微缩。刻在骨子里的仪态见识,才让他没当场一脚踹过去。
他还未开口,就见面前五人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砸下来。
“王爷如今已过二十,家中可有妾室?”
裴墨珩知晓此人,姜家大郎姜朗月,人如其名,朗月清风,说话总是给人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的感觉。
他定着心神,薄唇微掀:“从无。”
“宫中皇上和太后可有为王爷定亲?”这次开口的是姜家二郎姜肃清。
裴墨珩揉着眉心,换了个姿势靠坐在床上:“未曾。”
“王爷可有心上人?”这次询问的并非一人,而是两人。姜家的一对双胞胎,三郎姜沐酌,四郎姜如临。
裴墨珩隐隐不耐,良好的教养让他面上看不出丝毫不悦,语气淡定自若:“未曾。”
“你们这群小子,平常说话大大咧咧也直接,今日怎的一个个都拐着弯了?”定远侯在最后,准备上大菜。
他朝着裴墨珩指了指窗边,“王爷觉得我家娇娇配你如何?我家娇娇在盛京容貌绝对是头一份,她若是第二,绝无人敢称第一。家世也不错,还是皇上钦封的郡主。虽说无封号……本朝还未有一郡主有封号!”说到最后,定远侯立刻不虚了。
皇上小气,亲王封号一个个的往下砸。嘴上说着疼爱他们家娇娇,却连一个郡主的封号都不给。
裴墨珩这才发现窗边还坐着一人。
那人坐姿优雅,缀着冬日梅花的裙边落在软榻上。一手拿着暖手炉,一手正在喝冒着热气的茶汤。窗外假山上挂着冰凌子,今儿个是上元节,月光大盛,落在屋子里,将这屋子照的如白昼一般。
这人,他自然是认得的。皇兄将她待如亲生,太后也将她当亲孙女一般疼着。宫里的各位娘娘,也都是疼着宠着。宫宴上若有交集,亦是一口一个“皇叔”的叫他。
“王爷若是觉得没封号不行,我现在就进宫,请皇上给一个就行了。”定远侯坐在床边,双眼炯炯有神。
裴墨珩收回落在窗边人身上的目光,克制着怒气,似笑非笑:“本王并无成亲的打算。”
姜家父子脾气可并不好。一听,还想着要再说说他们家娇娇的好处。
“无妨。”梓娇下了软塌,抱着暖手炉,缓步走了过来。
裴墨珩微微出神,以往远看觉得这小姑娘长得容貌倾城。如今近看,才更能窥得绝美风姿。
梓娇靠在墙上,朝着裴墨珩轻轻一笑,一双大大的眼睛蕴着满意:“皇叔,臣女刚及笄,年纪还小。您现在无打算,臣女能等。”
眼前的姑娘面相娇弱,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却并不弱。
裴墨珩心想,这姑娘长得乖乖巧巧,怎的就听不懂人话呢?
殊不知,此时不止他心里纳闷。定远侯才是那个最纳闷的人儿。被珩王相貌气质身份蒙了眼睛,他都忘了这人虽比皇上小上二十几岁,却和皇上是同一辈分的!
而他,和皇上也是一辈的。
要是娇娇真和珩王成了好事儿,娇娇就成了皇上的弟媳,那他就比皇上高了一辈,和太后平辈了!
思及此,定远侯看着未来女婿的眼神,越来越满意。若是放在平常,敢上门跟娇娇求亲的人,他可是用上最挑剔目光的。
占皇上便宜这种事儿,必须占,且只能多不能少!
定远侯抚掌大笑,“王爷可想好了?今日你在的地儿是我定远侯府,若是不答应……”
“我们便送王爷回王府。”梓娇轻声细语的接了定远侯的话茬过来。
定远侯刹那间瞪圆了一双眼睛,“娇娇,你怎么就放他回去了?”这么好的女婿,回去了估计就不会再次上门了。
“王爷不必担忧。”梓娇搬了条凳子给定远侯,等他坐下顺了顺气后,她才继续朝着裴墨珩笑道:“臣女知晓今日所谓唐突,也给王爷惹了不少的麻烦。王爷可以在这里住一晚,明日一早便可自行回府。”
裴墨珩蹙眉,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说起话来轻声又动听,还真不像个会抢男人进府的……但偏偏,她还真就这么做了!一时之间,他也看不透眼前之人的真实性情。
“本王便不在府中打扰了。”裴墨珩抖了抖衣袍。梓娇只觉眼前风一样,吹起了她的发丝。再看清之时,裴墨珩已经穿戴整齐,连束发的玉冠也已整整齐齐的戴好。
好身手!
姜家不论是大主子还是小主子,内心都是一阵感叹。这位珩王,比想象中的更让人满意了。
姜肃清脚步微动,姜朗月立刻发觉,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轻举妄动。
梓娇回到了软榻边,没对裴墨珩的来去做任何的说法。
她不说,姜家父子便没阻拦。
裴墨珩心觉蹊跷,这份蹊跷在他踏出房门踏入院子的那一刻起,便知晓了。院子外围了不少人,领头的是两个丫鬟。
“大哥,娇娇到底想做什么?”姜肃清询问身边的姜朗月。
定远侯也附耳过来,示意姜朗月快快解答。
姜朗月沉默不语,带着笑意的眼眸落在悠闲喝着茶汤的梓娇身上。
这么多人,裴墨珩想离开,自是不可能的。他转身往回走,眼神和姜家父子打了招呼,径直走到窗边站定:“郡主此举何意?”
梓娇撇开上头的茶叶沫子:“为了王爷安全。”
裴墨珩被气笑了,“本王以为,若真为了本王安全,如今本王便不会出现在侯府。”
这是在明里暗里的说他被打晕的事儿了。这位王爷看似云淡风轻,面上从不显真正内心。今日这事情,显然是让他来了气性。
梓娇抬起小脸,莹润如玉的面庞拢上一层月色,她声音清脆悦耳,吐出来的话掷地有声不容反驳:“王爷若是想出去告诉所有人您大晚上被一个小女子打了闷棍抢进了府门,那这打闷棍的罪名,我也认了!”
一时,屋子里静寂无声,除了风声偶尔飘过引起的落叶簌簌。
不知安静了多久,裴墨珩终于迈动脚步,走到床边,双手枕在脑后躺下。
心想:这耍无赖的小姑娘,耍起来还真有点可爱。
梓娇放下茶杯,说:“王爷请放心,我虽让丫鬟点了您的穴位,但选的是个偏僻之处,并无他人瞧见。”
言下之意,于两边的名声无影响。他挑个正常的时辰离开侯府,外边的人也不会起疑。
梓娇心情颇好的出了屋子。
男女有别,这次裴墨珩住的是客房。
姜家父子围在梓娇身边,定远侯先忍不住问道:“娇娇,外头没流言怎么能逼珩王就范?爹跟你透个实话,能成为你夫君的人,我和你娘就认珩王一个了。你要是有什么想法,一定要告诉我们。”
“爹说的有理。”姜朗月摸了摸梓娇的头,“出了事儿,高个儿的顶着。咱们家里这么多高个儿,断然没有让娇娇出面的道理。”
梓娇摸着下巴,笑的像只小狐狸,“爹,大哥,外面是不会传出流言,可宫里就不一定了。”
外头是外头,皇宫是皇宫!
梓娇搓了搓小手,朝着大家挥了挥:“爹,几位哥哥,我先回房休息了。”明天还有一场硬仗呢,她必须得好好地休息。
一夜无梦,裴墨珩起的很早,然后发现侯府不少人起的都比他早。
尤其是蹲在大门口拿着工具修理门槛的定远侯……
“着急走?”定远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将帕子随手一扔。
裴墨珩嘴角微抽,指着修了一半的门槛,说:“侯爷怎么在修门槛?”
说到这事儿,定远侯得意的扬起眼角:“娇娇及笄之后这几日,上门求娶的人太多。这来来往往的,就将门槛踏破了。我今儿个早上起来无事,顺手修一修。王爷,不是我夸自己女儿好。自然,娇娇本身便是很好的。这盛京想要娶她的人,是可以从城门排到侯府门口的。”
裴墨珩的笑容很深,深的很真诚:“侯爷所说,我很清楚。时辰不早,我就不叨扰了。”
门口传来马蹄声,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侯府门口。
裴墨珩回头看着定远侯府的牌匾,唇角缓缓扬起,转身上了马车。定远侯府,的确是块宝。
看似娇弱的小郡主,却是个做事干净利落有头脑有条理的人。
看似无所事事的定远侯……若真无所事事,大可不必起的这么早在大门口给他上演一出修门槛的好戏。
殊不知,裴墨珩一走,定远侯还是拎起工具继续修门槛。
管家跑过来,战战兢兢的说道:“侯爷,还是交给下人做这事吧。珩王已经离开,您不必继续。”
“你当真以为他会信?”定远侯抬起头,瞥了管家一眼。
管家在侯府伺候了几十年,看到这样的定远侯,他还是会有一些不适应。
侯爷装疯卖傻的本事太好,好的全盛京的人都以为得了先祖爵位的定远侯就是个没用的男人。若不是生了四个有用的儿子,这侯府爵位怕是到了这一代就真的绝了!
但他却知晓,侯爷并非真正如此。若真是那般无用之人,又怎能培养出一门两状元?
论起光风霁月文武双全,他们家侯爷年轻的时候,绝对是盛京第一人。
若非如此,夫人一个这么看脸的人,能看得上侯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