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老朋友,很开心?”
多琳的话突然从记忆的某个角落里闯出来,一瞬间霸占了苏涅整个思?绪。
当时他只以为多琳是在哄骗戏弄自己,虽然对多琳会说这样的话有些惊异,但也没有多关心,但是现在——
酸酸果。
除了他和小怪兽,不?可能有人会这样称呼尼查果,即使在极少数情况下,有人也这么称呼这种果子?,也绝对不?会想到用烤的方式——拉尼斯大陆上的人,无论?是格尼尔还是奥拓,都有以自然状态食用果子?的风俗,这是信仰智慧女神?而形成的,除了当时实?在受不?了那种酸味、也并没有信仰的自己,没有人会采用那样的方法。
屋内陷入安静,苏涅察觉到艾莎的呼吸都放缓了,他也处于懵然的状态中,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恢复干净的双翅已经无法引起他的注意,他此?刻的思?绪陷入了全然的混乱之中。
藤蔓灯泡散发出的光线将他笼罩,苏涅有些恍惚,疑心自己还在梦中。
酸酸果,烤,藤蔓,灯泡……
一个接着一个对应上了,这一连串的事,已经无法欺骗自己是巧合。
艾莎——
他,就是小怪兽?
苏涅背对着艾莎,看不?清他现在的表情,只能感觉到身边的人整个人都僵硬起来,半晌,他听?见艾莎低低笑起来,很尴尬的样子?。
“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把烤龙雪鱼说成了烤尼查果……其?实?我当时是想着尼查果可能不?够,要再加一道菜……”
无比苍白,无比勉强的解释。
这种话,无论?是苏涅还是艾莎都心知肚明,那只能成为一个打?破现在僵持氛围的借口而已。
那至少可以成为借口,太过荒谬可笑的解释反而让苏涅突然没那么不?自在了,他也跟着应和:“也对,再加一道龙雪鱼吧。”
正常情况下,苏涅绝不?可能这么温和地应答——他不?会容忍仆人擅作主张增加菜肴,这样的话得到最轻的惩罚也会是公?爵大人的冷嘲热讽。
苏涅的羽毛已经干净,海鲜粥也差不?多喝完,可是此?时此?刻,无论?是苏涅还是艾莎都没有要起身的举动。
被纯白星石丝绸包裹的红发女仆,就这么温柔地摊开掌心,柔软的羽毛落在肌肤上,手心间的鸟儿轻得不?可思?议。
看着夜莺身上和灵魂中隐秘的伤疤,艾莎忧虑地皱起眉头,他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将另一只手放在夜莺翅膀的位置——本来应该克制,也可以克制,但是突如?其?来的意外令他不?用、也无法再循序渐进。
冰凉的指腹落在翅膀和身体的连接处,虽然手的主人已经尽量减轻力量,但苏涅还是被凉得浑身一抖,羽毛微微炸开,艾莎连忙轻轻揉弄安抚。
“大人,我帮您治疗。”
阴冷的魔力在指腹上涌动,随着指腹轻轻揉弄的动作缓慢渗透进夜莺的身体里。明明是该令人厌恶的力量,落到身体上,苏涅却并不?觉得难以忍受,反而浑身羽毛如?同浸泡在水中,泛着痛楚的伤痕被流动的水安抚。或许是因为他灵魂中的伤痕与火有关,而艾莎的魔力性?质偏向阴。
不?过人类时的伙伴,那个毫无疑问外表很不?受人类审美待见的小怪兽,现在竟然已经换上了一层人类的皮肉……外表还那样英俊,是因为他那个时候好几次说过他丑么?
苏涅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抚摸着抚摸着,夜莺的喉咙里突然滚出一声悦耳悠长的鸣叫,苏涅浑身一僵,但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按摩而产生?的舒适就将他整只鸟吞没了。
……
苏涅是被一阵熟悉的香味给闹醒的。
夜莺迷迷糊糊地点?着小脑袋,明明眼睛还没怎么睁开,整只鸟却已经自发地摆动着身体,转向了香味的源头。一刻钟之后,苏涅终于完全清醒起来,一颗硕大的果子?撞入眼帘。对比他目前的身材,那颗果子?确实?是太大了,比他整只鸟还宽还高,透明的果皮包裹着深蓝色的果肉,被烤熟之后,果皮爆出一条又一条裂纹,鲜嫩多汁的果肉毫不?嫌累地散发香味,诱哄他人来品尝。
那是一只被烤过的尼查果。
苏涅能感觉到头顶月亮依旧高悬,他入睡不?超过两个钟头,可是——
“我想你也许怀念尼查果的味道,所以就去烤了一个。”艾莎解释道。
不?知不?觉间,他对苏涅的称呼已经从“大人”变成了“你”。
变得真是快啊,苏涅这么想着,脚上却不?由自主地奔向了瓷盘中的尼查果,艾莎细心地将薄薄一层皮拨开,又将果肉切成小块,方便苏涅食用。刚吃没多久的海鲜粥已经差不?多消化,急需富含魔力的食物来补充体力的苏涅毫不?客气,短短的鸟喙一下一下啄食着尼查果。
又酸又甜,味道非常独特,自从十六岁的那个夜晚将他的人生?都燃烧殆尽,苏涅就再也没吃过这样的尼查果——那些放置时间适宜,或抹上蜂蜜,或与其?他水果搭配的尼查果,吃起来总会觉得太过平庸。
苏涅吃了大概一半,夜莺小小的身体无法承担另一半,在他停下进食之后,艾莎默契地叉起一块,默不?作声地为苏涅解决剩下的食物——那个时候的小怪兽也是这样的,因为小哑巴很少能够吃饱,因此?额外几次没能将食物吃完,就会非常心疼,小怪兽并不?理解伙伴这种奇怪的心情,但还是会乖巧地帮伙伴解决剩下的东西。
现在他大概理解了——只因为太过珍惜。
吃完夜宵之后,苏涅又喝了一点?血,身体瞬间暖洋洋起来,他抖抖羽毛,并不?是很想回到鸟笼。
于是艾莎变出一块小小的毯子?垫在木桌上,又拿出一块轻薄的被子?。苏涅对这种小孩子?才会玩的东西很是嫌弃,瞪了好久,还是乖乖地睡了上去,艾莎拈着小小的被子?,轻轻为他盖上,还仔仔细细将每个角落都压实?了。
他没有离开,而是守在苏涅身边。
藤蔓灯泡的光线变暗了。
身体发出入睡的信号,苏涅却没有很快睡着。
艾莎沉默地坐着,身形被暗淡的灯光笼罩,像一尊雕塑,灯光暧昧地落在他暗如?寒潭的双眼里,他就像一个忠诚的守卫,护在主人身边。
……
自从察觉到那股阴冷、诡异的注视,小哑巴每夜都要忍受砭骨的寒风,与不?知何?时落下的利刃。他曾经试图躲避,也尝试在夜里逃到罗恩穆尔家?中,然而还没有靠近房屋集中的地方,脚踝的位置就被风刃狠狠割出一道口子?,他摔倒在地上,由于剧烈而绵长的疼痛,连缓慢走路都无法办到,只能顶着刮人的寒风,用手肘一点?一点?把自己拖回去。村里的路不?是柔软的草坪,而是布满碎石子?的干裂土壤,回到那间危险的破小屋后,不?仅衣裤被磨脏磨破,双腿和手肘小臂都布满血痕。
小哑巴再也没有尝试离开,这一次只是自己受到了警告,那下一次呢?如?果自己想方设法留在别人家?里,又会是怎样的结果?那种无情的戏弄和惩罚,会不?会又落到别人身上?
小哑巴不?敢想。
他只是每天每天沉默地忍受,最多去搜寻草药和药膏。他忍耐着,想着罗恩穆尔曾经说过的话,如?果自己能进入圣罗兰学院,那些德高望重、实?力超群的法师应该会找到解决的方法。那也许是一头惯爱恶作剧的恶魔或者梦魔,就像曾经令琴纳村饱受困扰的魔焰妖精一样,只要王都的法师出手,很轻易就能解决。
然而还没等到罗恩穆尔所说的招生?日,那个东西就变本加厉起来,它似乎尝到了戏弄小哑巴的甜头,开始尝试其?他的玩法来。不?再是单调的风刃,伤口也不?仅仅局限在手臂上。脖颈,侧颊,锁骨,小腿……风刃变得更加锐利,甚至一度烧上磨人的火,虽然那火并不?致命,但在伤口上一过,痛苦几何?般翻倍,第二天还开始流脓。
那一段时间小哑巴放弃了送牛奶的生?意,连小怪兽都不?敢见,只躲在小破屋里无助地涂上药草和剩下没多少的膏药——作用微乎其?微。小哑巴别无他法,只能祈祷神?明,等着伤口要么自愈,要么更加严重,雪上加霜的是,夜里的折磨依旧没有停止。
小哑巴绝望地想,自己的人生?或许就要走到尽头了。
直到又一个夜晚,小哑巴看着藤蔓小灯泡,没有入睡,此?刻距离惯常的折磨时间还有将近一个钟头。
呼呼冷风拍打?着破破烂烂的木门,小哑巴在风声中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轻柔至极,藤蔓磨过土地的声音。
木门被敲开,在冷风迫不?及待灌入的前一秒,不?请自来的客人关严了门,细而长的藤蔓自动补上漏风的缝隙口子?,房屋内一下子?变得暖和起来。
小怪兽卷着好几颗烤熟了的酸酸果,用那双小哑巴安上的鹅卵石眼睛,沉默地望着他。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小哑巴来不?及也没办法遮住全身的伤口。
——他捂住了左手臂上的,右手臂的却暴露无遗。
——他盖住了双腿,脓液腥臭的味道却无法被薄被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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