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什么!”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句疑问,摩恩仓促地回应了一声后赶紧低下头。
永渡河暗藏玄机。
接二连三的幻觉让摩恩难以招架,他的脑子还没有回过神来,只知道自己说了一番格外尴尬的话,恰好被神听见。
此时此刻,对他而言,就连对上神单纯清澈的目光都是一种处刑。
因为他竟然对神产生了那种……见不得人的肖想。
原来神已经走到对岸了。
而他还被困在第二阶石头上。
摩恩看着脚下在流淌着的河水,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正踟蹰着不知该怎么迈步,就听到神的语气突然变得冰冷起来。
“摩恩,你真让我失望。”维尔涅斯站在对岸,垂下眼睛睥睨着摩恩,扯动嘴角吐出了这句硬邦邦的话语来。
摩恩惶惶然地抬起头,只看见神脸上冷漠的神采,然后神便毫不留情地转过身,甩给摩恩一个遥不可及的背影,留他一个人呆在河中间,自己迈开步子远行。
失望?
是对他那段冒犯的话语而失望,还是为他无能的无法过河而失望?
“对不起,请等一等,我会很快过去的!”摩恩慌乱地大步行走于石头之上,他恨不得一步迈出两米远。
可是脚下的石头竟然无穷无尽,他不停地向前走,却永远无法跨越最后的距离,原本五六个石头的河宽早就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无边无际。
摩恩惊慌地驻足回望,已经走过的距离竟然归了零——他在原地踏步?!
而身前,维尔涅斯的背影已经越来越远,远到不见。
“请您给我一点时间!”摩恩仓皇地大喊道,他像一个被家长抛弃的小朋友,勉强维持着自己表面上的坚强,内心其实已经在慌乱中溃不成军。
“为什么,为什么出不去?!”
摩恩迈开腿狂奔,可是他再怎么跑,也依然在河的中央。
心中明白这根本不对劲,这一定也是一个幻觉,他告诉自己冷静,却被神独自离开的举动刺激得失去了镇定下来的能力。
“啊!”脚下一个打滑,摩恩没能站住脚,再一次摔倒扑进了河水中。
但是这一次河水没有将他整个人淹没,他只是四肢撑在水中,只要支起身子便可以脱离出来。
他在猝不及防之下喝进去几口河水,强撑着难受强迫自己站起来,却因起身时的踉跄让藏在衣服口袋里的卵石颠了出来。
那是神与他之间的回忆,是神明对他信徒的回应。
摩恩赶紧伸手去抓,卵石却在河底滚了两下,藏身在一众其他的小石子之间,泯然于其中了。
河水逼进眼睛里的感觉很不好。
摩恩不会游泳,也不知道该怎么在水中换气和呼吸,他撑着全身的力气在河底摸索,早已分不清手中的触感是不是属于他的那一块卵石。
“摩恩!快上来,你会淹死在里面的。”
隐约听见岸边传来了舅舅的声音,摩恩逼自己抬起头,急促地咳着胸腔的河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竟然真的看见了舅舅一家的身影。
他们站在岸边,衣着体面,舅妈的腿已经好了,汤米穿着他珍贵的小西装,头发上抹了很多发油。
他们的脸上都是焦急和担忧,呼唤着摩恩尽快上岸。
“摩恩,舅妈给你做了苹果派,快上来吧!”舅妈的手里竟然端着一个托盘。
“快点,摩恩,我们等你等累了!”汤米的胳膊上竟然搭着一条毛巾,他把它举起来摇了摇,表示只要摩恩上去,就有暖暖的毛巾擦干身上的水迹,就能吃到热气腾腾的苹果派。
摩恩看了他们一会儿,仰着身体反手撑着自己坐于水中,用力地喘息。
他一言不发,为内心一瞬间的动摇而抬手给了自己一拳。
舅妈根本不会做饭。
他们一家因为战争还不知道逃亡到了世界的哪一个角落。
永渡河的路数,可真多啊。
摩恩任由岸上亲人们苦口婆心地劝说,充耳不闻,然后抿着嘴再次埋进了河水中。
他努力试图分辨着自己掉下来的那颗卵石,极尽全力地寻找,终于在某一刻,右手摸到了一块与冰凉的河水完全不同的温热。
他肌肉绷紧,赶紧在意识被河水侵蚀的前一秒抓住了它。
耳边什么呼喊都消失不见,浸入口鼻的漫天河水也一扫而空。
摩恩睁开眼,入目维尔涅斯关切的脸,以及一片专属于冬天的枯木林——这是河对岸的风景。
低下头,他正站在最后一颗石头上,与岸边不过一步之遥。
摩恩的身形有些不稳,他迟钝地捏紧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手心里的卵石,咽了咽口水。
似乎是因为他太久没有动作,已经渡过河的神明站在不远处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
摩恩眼皮一跳,他已经分不清幻觉与真实的分界了,想起之前的经历,他一点也不敢把手放上去。
于是他便看都不看这个不知真假的维尔涅斯一眼,大步跳了过去。
“渡河的时候,出事了么?”维尔涅斯没有任何被忽视了的不悦,他默默把手收回去,担忧地看着面如菜色的摩恩。
感受到脚下真实的土地,望着头顶碧蓝的天空,摩恩转身回望着河水,再转头望望在向他问询的神明,仍然不敢接话。
维尔涅斯也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眸光一动,说道:“虽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别怕。”
“现在是真实的吗,我真的已经渡过了河吗?”摩恩捂住自己的脑袋,抓狂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蹲到地上。
这一次的维尔涅斯的反应与真人太像了,他不由得想要相信自己是真的把幻觉通通粉碎掉了,可是内心又不敢完全放下警惕。
“嗯。”
“真的吗?”
“真的。”
“您是神明吗?”
“……看来渡河时你遇到了其他的我。”维尔涅斯若有所思道。
摩恩站起身子,目光定在远处的树木上,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真正的神明了。
呆立了半晌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急促地发问:“您在渡河时,没有听见我说话吧?”
“听到了一句。”
“什,什么?”摩恩刚放松下来的身体又绷紧了,他攥着手小心地等待着神明的回答,可千万不要是关于“亲吻”的那段话呀!
维尔涅斯轻笑了一声,好像是回味了一下,紧接着竟然摇摇头,道了一句:“不告诉你。”
摩恩:“……”
他僵硬了一刻,便飞快地闭上眼睛抬手就要再给自己一拳——怎么想他家神明都不可能说出这种玩笑话的。
看来还是幻觉,这狡诈的永渡河啊!
差一点又放松了警惕。
然而手还没碰到身体便被人拉了下来。
神明握住他的胳膊,无奈道:“你说,你想被真正的神明亲……”
“不是的,您听我解释!”摩恩没等人说完,羞红了一张脸大声打断。
好吧,原来不是幻觉,怎么刚好让神听见这一句话呢?这可恶的永渡河啊!
……
在这一番累身累心的考验后,摩恩与他的神明再次踏上了重返天国之旅。
“您听我说,河水会让人产生幻觉,请原谅我的冒犯……”
“嗯。”
“还有那话是在不清醒状态下被幻觉诱导着说出来的……”
“知道。”
“您别放在心上……”
“……”
“您怎么不说话了?”
人迹罕至的枯木林里,有两个人在这样对话。
万千从南方迁徙回来的候鸟群叽叽喳喳地从天上略过,声音压过了最后白金色头发的青年口中那一句轻飘飘的——
“已经放在心上了。”
摩恩微微转头看着维尔涅斯淡然的表情,自动脑补了神说了“好的”之类的回答,也点点头,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回过去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