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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的名字是——
WENS。
方钺低头看着笔记本上的那行小字,一动不动。
手中握着的笔渐渐滑落下去,在本子上滚了?两圈后滚出了?桌面,不知掉到了?哪儿去。
他毫不关心,只是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将纸页翻了?过?去。
入目的纸张上呈现了?另一段话?——
“他说我已经?将灵魂典当。”
方钺匆匆瞥了?一眼,呼吸变得更加急促,他赶紧把本子继续往后翻,可是后面的每一页都是同样的文字。
翻到最?后面,字迹已经?由黑色变成?了?红色,句号也?变成?了?一连串的感叹号:“他说我已经?将灵魂典当!!!”
一看便?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方钺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这声撕心裂肺的呐喊就在他耳边回荡。
……怎么会这样呢?!
他猛地把本子合上,然后把它推到了?书?桌的尽头,好像隔得足够远就能不被它扰乱心神?一样。
这是他的日记本,本子上的每一个字也?都是他自?己的笔迹,可是他分明?没写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嗡嗡嗡……”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极大地刺激了?他本就绷紧着的神?经?。
方钺噌的一下站起身,伸出冰凉的手去摸那同样冰凉的物件。
窄小的灰绿色四方屏幕上显示了?来电通话?,是“恋人”打来的。
一看到这个名字,方钺立刻松了?口气,怦怦乱跳的心脏都镇定了?下来。
“恋人”是他的恋人。
他们俩在学生时代时就在一起了?,后来各自?走上工作岗位,也?一直没有分开过?。
他在马戏团里扮演小丑,而恋人是团里最?有名的魔术师。
虽然偶尔会发生争吵,但相处得还算融洽。
“喂?”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紧紧地把手机贴在耳边。
“……钺,我……不知……方钺?”
电话?那头有不容忽视的滋滋的电流声,恋人的话?被分割得支离破碎。
方钺皱起眉,抬手堵住另一只耳朵,极力想要听清。
“你说什么?”
“……滴、滴、滴。”
这一回电流声消失了?,可是连带着人声也?一起不见了?,唯有一串挂机后的机械音回荡在电话?那头。
方钺愣了?一下,把手机拿下来,看着已经?黑下去的屏幕,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明?明?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为什么感觉耳后有谁的呼吸?
温热的气流,吹到他的脖颈之间,吹进他单薄的衣衫里,在肌肤上流连。
方钺僵硬地转过?头,面前只有一片虚无。
他不再停留,披上外套,快步向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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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再出现这种情况,我保证,你们都会被解雇。”
马戏团的团长一脸愤怒地用手指着方钺和恋人的鼻子,恶狠狠地甩下一句话?后扬长而去。
昏暗狭窄的后台一下子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方钺的眼皮一直跳,这仿佛是个糟糕透了?的预兆。
他已经?听说了?,恋人刚刚的演出过?程中发生了?事故,还是极为血腥的事故。
观看表演的人群中有不少孩童,他们受到了?剧烈惊吓。
后续应该还会有更大的麻烦。
“也?许是撞邪了?。”
方钺闻言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直直地看向模样狼狈的恋人。
“除了?撞邪,还能怎么解释呢。”恋人挫败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身上还穿着演出时的燕尾服,往常他很爱惜这件衣服,这回倒是不管不顾,根本不在乎上面是否会沾上泥土。
方钺没有说话?,上前一步坐到了?恋人的身边。
“我已经?很熟练了?,这个魔术变过?几千遍,不可能出任何问题。”恋人把手肘撑在膝盖上,绝望地捂住了?自?己的脸,“你能想象吗?本来藏在帽子里的白鸽变成?了?血红色,它飞出来的时候扑闪出无数的血丝,全滴在了?舞台上……还有,还有我的衣服上!”
他说着说着突然神?经?质地站起身,揪住了?自?己的衣角,疯了?似的扯拽着。
“你冷静一点?!”方钺吓了?一跳,赶紧抱住恋人的胳膊,“也?许是谁的恶作剧。”
“恶作剧?”恋人的视线死死地定在地上,“我握着它时它还是鲜活的,它在我的手里死掉,五脏六腑都绽开,一捧又一捧血就淋在我的手上……又复活,像活鸽子一样飞走……”
“别说了?!”方钺拽住恋人的手腕,强迫对方面对着他,然后一字一句地对他说道,“你太累了?,你只是产生了?幻觉。”
对,太累了?,所以产生了?幻觉。
所以会看到笔记本上多出那些含义不明?的话?、所以会感觉被一道无法视见的目光持续锁定、所以会以为身后有奇怪的呼吸!
那些都是假的,都是幻觉。
方钺在心里一遍遍地对自?己重复道。
恋人表情木然,唇无血色地看向方钺的身后,突然摇起了?头。
“不,是撞邪了?。”他气若游丝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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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雾缭绕的房间里一直放着清新的乐曲,可是它们一点?也?没有让人清心的功效。
“不是鬼。”坐在中央的老太太突然睁开浑浊的眼睛看向方钺,缓缓道,“是‘魔’。”
“什么意思?”
恋人抖着嗓子,侧过?头来也?看了?方钺一眼,微微坐得远了?些。
“你的灵魂,属于?恶魔。”老太太抬起干枯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方钺。
“……?!”
方钺的呼吸停止了?一瞬。
他不信这些封建的东西,是恋人坚持着要来求问“神?婆”,他本是作为陪伴者而来,但现在,他好像才是风暴的中心。
“大师,您这么说,是方钺他被脏东西上身了?吗?”恋人慌乱地以跪姿往老太太的位置靠近,就差挂到人身上去。
老太太并不理会他,一直专注地盯着方钺。
“你想知道破解之法吗?”她哑着嗓子问。
方钺沉默了?很久,在恋人近乎抓狂的催促下,点?下头。
老太太干瘪的脸上突然挂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这一回终于?把注意力分出了?一部分放到恋人身上,对他说:“下一个看不见月亮的晚上,你得一个人在屋里,用刀把手腕割破,放出些污血来。放心,不会死,但你若不照做,恶魔便?会缠上你。”
恋人点?头如捣蒜,显然他已经?把神?婆的指令奉为圭臬。
“而你……”老太太说话?间拿起了?手边正在燃烧着的蜡烛,静静地看着蜡油滴落在桌面上铺成?了?一些奇怪的图案,才抬眼看向方钺,“你们的灵魂签订了?契约。你总要献身一次,恶魔只有拿到了?你曾许诺的东西,才可能会放下。明?白吗?”
方钺低头看着那些被蜡油拼成?的残缺的字母——WENS。
他的血液几乎冻结。
是真的。
那些幻觉是真的,神?婆的指引也?是真的。
“……明?白。”
他想放开声音,可是嗓子像是被堵住了?一样,最?终也?不过?发出了?些沙哑的气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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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钺把浴巾裹在腰间,擦掉镜面上的水汽,静静地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刚刚洗过?澡,皮肤泛着淡淡的粉,发丝上垂下的水滴一直滑落到锁骨上,打了?个转然后向流向胸口。
又出现了?,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拿起一条毛巾胡乱地擦了?擦头发,打开浴室的门走了?出去。
卧室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开了?,窗外的夜色极深,没有半点?星光,更看不见月亮,一眼望去像一团浓稠的墨。
方钺不敢再看,他怕继续下去自?己真的会被墨包裹。
撇开心中的茫然和无助,他遵循神?婆的旨意,把灯关上后静静地躺到了?床上,闭上了?眼睛。
分不清是醉意还是睡意率先袭来,他的大脑突然变得晕晕乎乎的,很快就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能感觉到有人抱着他,那拥抱冰冰凉凉的,险些让他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明?明?是不可思议的拥抱,该让他恐惧得不能自?已才对,却偏偏给了?他无数的安全感。
手指好像被撑开了?,握成?了?十指紧扣的姿势。
方钺在迷糊中等待着下一步,但是更放肆的举动迟迟没有出现。
恶魔来过?了?吗?
恶魔……决定放下了?吗?
方钺不知道。
他在前所未有的惬意和安适中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璀璨的日光已经?将他的小房间填满。
起床时被子从身上滑落,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穿好了?睡衣。
方钺还在呆愣,突然听见了?敲门声。
他赶紧起身,过?去开门,来人果然是恋人。
恋人看上去和从前有些不同了?。
不再被恐惧困扰的他变得更有神?采,也?更英俊。
“我们成?功了?吗?”他下意识地看向恋人的手腕。
“成?功了?。”恋人含笑道。
一切好像梦一样。
恶魔真的离开了?吗?
不知为何方钺心里竟然生出一些不舍的情绪。
这太不应该了?!
他强迫自?己销毁那些念头,出神?地盯着恋人手腕上那截渗出了?血色的纱布。
“……疼吗?”他问道。
“不。噩梦结束了?,缠着你的脏东西已经?被彻底消灭。”恋人一手揽着方钺的腰,另一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说话?间已经?轻轻地吻上方钺的耳朵,“从今往后,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方钺的睫毛轻颤,他的耳朵很敏感,被亲密触碰让他白皙的皮肤上都笼了?一层红色的水雾。
眼睛里也?有雾气弥漫,这是理智被燃烧后升起的残烟。
他不再犹豫,抬起手圈住了?恋人的脖子,仰起头让细密的啄吻来得更深入。
“永远在一起……”他喃喃地重复着。
恋人把脸埋在方钺的锁骨处,低声笑了?。
没有人会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红。
微风吹过?,白纱窗帘轻轻扬起,拂过?桌面上敞开的本子——
“献上你的余生,以及你的转世?。这是我们的契约。”
纸页哗哗乱飞,这行孤零零的小字,终于?隐没在其?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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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从来做不到“放下”。
但恶魔学会了?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