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刚到妄月殿,便看到门口一袭墨色锦袍的池宴。
日光透过枝杈斑驳地铺在他身上,像镀着一层光,映出那用暗银丝线绣在袖口的朵朵莲花,若隐若现,焕发着细微的光芒,险些晃了她的眼。
那副长年累月冷淡矜贵的俊容,此刻还有些病态的苍白,花瓣般的唇瓣微微勾起,使得一双侵略性十足的眼眸这般瞧着,竟莫名多了几分暖意。
她一时瞧得痴了,恍惚得路也看不清,直直往树干撞去!
千钧一发之际,眼前人影微晃,墨袍衣袂翻飞。池宴轻盈一跃飞到她面前稳稳捞过她的身子,落地后迅速放开她。
池宴:“你是想撞死在树上,然后讹本尊?”
薄暮呆呆地望着他如玉的面容,怔怔问:“美人,你醒啦?!”
池宴:“……”
柔和的脸瞬间破裂,他瞪了薄暮一眼,喝道:“不许叫本尊美人!”
只是他躺了两天,脸色依旧苍白,声音也轻得很,连这等吼人的话从他嘴里说出口,薄暮却觉得莫名温柔。
薄暮欢喜道:“好的美人!”
池宴:“……”
一个两个都是来气他的!
池宴冷冷拂袖,转身走进妄月殿不再理她。
薄暮见状,也不恼,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嘴里还絮絮叨叨地问东问西:“美人,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
“不许叫本尊美人!”
“哦。”
“那你有没有觉得头疼?”
“没有。”
“躺了两天一定很饿吧,美人你想吃什么,我去做给你吃!”
“……不想吃。”
“那我给你捶捶背松松筋骨!”
“……”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妄月殿,忽然瞧见单恒快步走过来,朝池宴拱手道:“境主,禁地似有异动。”
池宴剑眉微挑,脚跟一转兜着手往禁地走去。
薄暮连忙跟上。
云亘境禁地,她上回去过一次,便是去存放阿含叶的。此刻有异动,莫不是魔族的人想打阿含叶的主意?
薄暮心里十分不耻地啐了他们一口。
不要脸!
给了还想要回去!
两人到了禁地,却没感受到一丝魔气,连禁地大门法契也完好无损,并无异样。
正疑惑时,池宴忽然抬眸瞥了一眼某个角落,衣袖一挥,岩石后那团物体瞬间被带到面前。
伴随着一声“哎哟”的痛呼声。
薄暮诧异地看着那人:“族长?”
妖族族长见到两人,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拄着拐杖恭敬地鞠了一躬,抬头瞧见池宴脸色苍白,不禁一怔,问:“境主脸色怎的这么差,发生了何事?”
池宴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淡淡问:“你为何在此?”
“哦!”族长连忙解释道:“老朽方才见一个黑影往这边跑了过来,怕出什么意外,所以一路追到了这里。”
池宴问:“追到了吗?”
族长面露歉意:“老朽修为低微,让他给跑了,请境主责罚!”
“罢了,你回去吧。”池宴似乎没把这件事放心上,转身回去。
族长躬身应道:“是。”
薄暮跟着池宴往回走,一路上都在想那个妖族小妖叛变之事。
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到办法,偏过头去问池宴:“池宴,那个小妖你想怎么处理?留着也是个祸害,我总觉得他还会搞事。”
池宴却淡然道:“凭他掀不起什么风浪,没准儿,过几日就死了呢。”
一面说着,忽然伸出手抓起薄暮的手腕,修长的指尖轻轻扣在她的脉搏上。
薄暮任由他抓着,闻言愣了一下:“他们杀人灭口吗?”
池宴松开她的手,看向她挑挑眉,却没说话。
两人回到妄月殿,池宴便在莲池边坐下,从案上扯过一张淡黄色的纸,不知在写什么。薄暮坐在一旁,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得入迷。
忽然想到什么,施了个法,宽大的案上顿时多了一副纸笔。
池宴懒懒掀了掀眼皮,睨了她一眼,没管她,继续写手里的方子。
薄暮觉得此刻的池宴简直美得不行,就连一旁盛开的一池红莲与之相比,也要黯淡几分。
她有许久没画过画了,如今这么大个美人坐在她面前,手早就管不住了!
草草地勾了数张草图,还是不太满意,又换一张,脚边逐渐堆积起大大小小的废弃纸团。
等她将脑海中的模样勾勒出来,一抬头,面前原本坐在面前的人却早已没了影。
薄暮心头一跳,环顾四周,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池宴?”
空荡荡的妄月殿内尽是她的回音。
忽然一道清冽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叫魂呢?”
说着,忽然瞥见案上的画,池宴扬眉,问:“画的什么?”
薄暮听到回应,欣喜地站起身,咧嘴笑得十分开心:“画的你!”
池宴移开视线,嗤了一声:“丑死了。”
薄暮不服,将画拿起来同他比对:“我的画技虽比不上二哥,但在三界之中,也是有名号的!”
池宴低头轻笑一声,薄暮以为他在嘲笑自己,登时急了。
正要辩解说,下次定会画得更好看,却见他缓缓朝她走来,薄暮这才注意到,他的左手还端着一个玉瓷小碗。
薄暮动作一顿:“你还要喝药?”
池宴瞥了她一眼:“谁说本尊要喝,这是给你的。”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你的神魂不稳似乎是先天的,许是体内封印一事,这药能助你稳固神魂,免得到时候出了门,轻易就被魔族摄了魂,说出去都丢本尊的脸。”
薄暮一喜:“美人,你关心我啊?”
池宴冷哼:“少在这儿逼逼赖赖,趁热喝了。”
薄暮小脸一皱,正要拒绝,余光却见池宴瞬间微沉的脸色,吓得连忙接过药碗。
池宴将手懒懒拢进曳地宽袖中。
好整以暇地抬了抬下巴示意,朝她道:“喝啊。”
薄暮僵直的视线一寸寸落在那碗褐色的药汁上,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看着那如镜的液面映出她愁苦的模样,忍不住抬头看向池宴,正要撒娇哀求。
池宴挑眉:“要本尊喂你?”
薄暮:“……”
不了不了!
上次喂药的阴影还在她心中挥之不去,她绝对相信,只要她说一个“不”字,他就会立马把药灌进她的肚子里。
薄暮苦着一张小脸:“我喝。”
一旁的池宴还特别好心,似邀功般同她解释说:“上次见你被苦成那幅鬼样子,这回本尊特意改了方子,怎么样,味道还可以吧?”
薄暮:“……”
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可以吗?
一碗药咕噜进了肚子,薄暮感觉,确实没上次那碗药苦,可整个人还是被苦得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池宴又道:“这调理的方子得常喝才有用……”
还未说完,薄暮目瞪口呆,脱口而出:“还要喝?”
池宴用一种“你这不是废话吗”的表情瞥了她一眼。
薄暮顿时生无可恋。
之后,池宴每日都没落下地给薄暮熬药。薄暮虽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却还是不好意思拂了他的好意。
只是忍着连喝了两日后,终于忍不住了,在池宴熬药时逃似的出了云亘境!
池宴一如往常,端着一碗药走出来,却没瞧见薄暮的身影,俊美的脸上满是疑惑,将神识散出去寻人,却无果。
莲池忽然阵阵波动,单恒展翅飞出来化作人形,同他解释道:“四殿下方才急冲冲的走了,许是……”
他没说完,却将视线缓缓落到池宴手中的药碗。
池宴也跟着低头,左手轻轻晃了晃那玉瓷小碗的药汁,半响端到嘴边抿了一口,皱眉道:“有这么苦么?本尊已经改过很多遍了。”
小丫头片子真是娇气。
单恒却忽然提议道:“属下在凡间见过,若是药太苦,吃上一颗蜜枣便好了,不如,境主为四殿下备些蜜饯?”
池宴挑眉看他,半响轻哼一声放下药碗,嗤道:“麻烦。”
他可没那么闲,爱喝不喝。
薄暮出了云亘境,一路飞快往绛绮居逃了。
那药也太苦了吧!
呜,她受不住了了!
正在绛绮居画画的宿绵,忽然听到木门“咯吱”被打开的声音,头也不抬道:“说了不在我这儿,你上别处找吧。”
“二哥!”
宿绵闻声动作一顿,抬头却瞧见薄暮慌张地跑进来,一屁股坐在一旁的软榻上。
“小薄暮?”他惊奇问道,“怎么有空来这儿了,不陪你的美人了?”
薄暮小脸一皱:“他这几日,非要我喝那劳什子巩固神魂的药,苦死了!我好不容易趁他不注意,才偷偷溜出来的!”
宿绵闷笑一声,薄暮凤眸一瞪,还未来得及骂他幸灾乐祸,只听他幽幽来了句:“哥哥这儿,只怕也不太安全哦……”
薄暮傻眼:“啊?”
正惊疑着,忽然门外传来一道令她神魂俱颤的熟悉嗓音:“呵,总算找到你了!”
薄暮猛地抬头看去,便见一身黑衣的葛榆快速朝绛绮居逼近,她吓得一下毛都炸了,迅速蹿到宿绵身后,扯住他宽大的火红色袖子盖到头上。
宿绵:“……”
葛榆抬脚,暴力踹开绛绮居那扇半掩的木门,木门直接报废,葛榆却看也不看一眼地直冲冲走进来。
宿绵从怀里拿出一个小本本,叹了一口气,边写边幽幽道:“这是本月被你踹坏的第三百四十一扇门了,大哥,你什么时候有空,把账结一下?”
“或者,我上承炎宫走一趟也不是不行。”宿绵看着他。
葛榆恶狠狠道:“没钱!”
没钱还理直气壮!
宿绵暗暗记了他一笔。
葛榆看向宿绵身后的薄暮,嗤笑:“你以为躲宿绵身后,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薄暮闷闷的声音从宿绵身后传来:“我不是,我没有,你认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