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樾只手扶稳倾倒的轮椅,轮椅上的人抬起头,眼中有一抹显而易见的惊慌。
两人对视,维持这个姿势静默片刻。
白鹭倏然撞见对方那双青灰色的眼眸,不知为何,忽然就定了心神。
仿佛此刻没什么是可怕的,他是极为安全的。
钟樾稍微愣了一会儿,将轮椅扶正,才认出这是白家那小少爷,白鹭。
他竟然坐上了轮椅,看来那次落水对他伤害不小。
“没事儿吧,白少爷?”服务员赶忙问。
“没…”白鹭应道,视线不自觉又扫过那两把大刀。
“您没事就好,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这丽都歌舞厅,也是有你母亲的支持,才办得这么好。”服务员满面笑容。
白鹭刻意冷了脸色,道:“让他们退下。”
对方一愣,赶忙让两位壮汉离开,自己也躬身赔着笑脸。
生怕得罪了这少爷,要受老板的追责。
钟樾此刻目光还落在白鹭那双腿上,袖口忽而又被人轻轻扯了扯。
“先生。”白鹭开口,仰头看着他,“能麻烦您将我带到楼上去吗?”
这白鹭生了双格外好看的眼睛,看过来时透着光,仿佛有浩瀚星辰闪烁。
钟樾心想,对方此刻坐轮椅,多少也有自己的缘故,便面无表情地点了头。
“能不像上次那样拎我吗。”白鹭说,“我好歹是个男人,你给我留点儿面子…”
没等他说完,钟樾便伸了左手,从白鹭手臂下越过,一手揽过他的背部。
白鹭忽然离开了轮椅,即刻下意识手脚并用,好让自己固定在钟樾身上。
这举动来得很突然,引得大厅观众纷纷看过来,人群中传出讨论声与笑声。
“快看,那不是白家少爷吗?”
“另外那个人是谁,模样好生英俊,他们是什么关系?”
“哈哈哈就像抱小孩儿一样。”
“换…换个姿势!”白鹭即刻挣扎起来,“我不要这样的,这样太…”
钟樾一手稳稳抱着他,这会儿感到有些头疼。
他从来没有抱过凡人,由于凡人的体重对他而言,轻得不过像一只布偶,钟樾只当自己在搬运物件。
如果对方不愿意,觉得不舒服,那就换成扛,甚至是托举…
当白鹭被当众举起时,大厅内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与叫好声。
头顶灯光打在他的白衬衫上,白鹭感觉自己仿若一个新生婴儿。
而托举着他的钟樾此刻面色平静,甚至很礼貌地问他:“这样呢,有舒服一点儿吗?”
白鹭一双耳朵红得快要滴血,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
最后,仿佛是没了办法,白鹭伸出手脚靠近钟樾,回复到最初的姿势上,将脸埋了起来,绝望道:“我错了,就这样上去吧。”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钟樾便这么抱着人往楼上走去。
这一路上,他都在思考,凡人的身体实在太过孱弱,不过是落了水,双腿便不能行走。
今后如果再与他们接触,一定要小心对待,轻拿轻放…
钟樾到达二楼包厢,极轻地将白鹭搁在座位上。
“待会儿还要我把你抱下去吗?”钟樾站定,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服上的褶皱。
“不了。”白鹭拿手背轻轻蹭着自己滚烫的脸,这会儿连看一眼钟樾都不敢。
钟樾颔首,正要下楼去,又被喊住。
“先生。”
钟樾回头。
白鹭脸上依旧烧红着,显然还没从刚才的冲击中脱离出来。
只见他深喘了口气,将白衬衫的领口扯松,这才恢复了几分自在,有那么些儿大少爷的架势了。
“你叫什么?”白鹭问。
“钟樾,两树交阴之下为樾。”钟樾说。
白鹭自然没懂,但读音勉强记住了。
他只思索了一秒,便说:“待我腿好了,便去看看你。”
没搞清对方这是要找他做什么,钟樾眼见着白鹭悄悄移开了目光,假装把注意力集中在表演上,便也径直下楼去了。
-
一楼大厅,台上表演此刻正好拉开序幕。
大厅里的照明熄灭,邱煜在一片黑暗中,依然能很好地看清周围的一切。
他的目光正在人群中环视,寻找看上去凶神恶煞的人。
钟樾从楼梯上下来,正巧和他那双虎眼对上视线。
“你跑哪儿去了?我到处找你。”邱煜径直搭过他肩膀。
“我到上边去看了一下。”钟樾说。
“怎样,上边有可疑的人吗?”邱煜问。
钟樾摇头,说:“只有个特别弱小的凡人。”
二人说话的间隙,台上悄然吐出袅袅烟雾,一袭洁白纱裙于云雾间若隐若现。
歌女登场的瞬间,台下意外的没有任何激动的喊声,有的只是静默。
下一瞬,清丽干净的歌声传出,白玫瑰的倩影被映在舞台幕布上。
看不清人脸,于是充满了神秘感,引发人一窥真容的欲望。
一首慢节奏的情歌唱完,明快的鼓点奏响,灯光在歌女唱出第一句时,“唰”地打在了她的身上。
钟樾也忍不住往台上看去,他是第一次见如此妖艳的女子,脸上妆化得很浓,使她美得格外张扬。
仿佛在这一刻,台下所有的目光,都理所应当是属于她的。
“白玫瑰!白玫瑰!白玫瑰!!!”
大厅里的观众们终于呐喊起来,这一曲唱完,台上竟已经落满了赏钱。
钟樾很快失去了兴趣,要喊邱煜离开,却发现自家的大白老虎有些异样。
“哎,走了。”钟樾拍了一下他的背。
邱煜一动也不动,双眼亮亮地注视着台上,已经挪不动步子了。
良久,他才开始掏自己口袋,显然也想扔点银钱上台。
可惜翻了好半天,他都没找着一枚银钱,最后只能伸手管饲主要。
“没了,全被你吃完了。”钟樾紧紧捂着口袋,坚决不让这大猫再败家,“今晚不想吃肉了吗?”
最后邱煜没了办法,竟然扯下脖子上挂的一枚银色戒环,奋力朝台上掷去——
“你!”钟樾终于忍无可忍,一手将他揪起。
那可是套在白虎尾巴上的戒环,与普通戒指不同,那是一件威力无边的法宝!
不巧,台上白玫瑰这会儿正提着裙角,跳一段踢踏舞,高跟鞋不偏不倚地踏在了戒环上。
她脚下一踉跄,顿时失去平衡,险些摔倒,引得台下观众一片焦急声。
“不好意思。”白玫瑰勉强站定,拾起戒环,套在自己纤长的手指上。
她忍着愠怒,微笑道:“大家实在是太过热情了,白玫瑰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
表演散场后,丽都歌舞厅的工作人员上台,欢天喜地地收拣掉落一地的珠宝赏钱。
“去,把你的戒指要回来。”钟樾冷漠地坐在第三排位置上,“不然今晚别想回家吃饭。”
邱煜挨了一顿骂,委屈巴巴地来到了后台,垂着头敲了敲“白玫瑰”的大门。
数秒后,一个慵懒的声音道:“进来。”
邱煜推开门,被眼前的景象惊了惊,差点儿站在门口没敢进去。
方才台上耀眼动人的白玫瑰,此刻卸了妆,靠在一个陌生男人身上,优雅地抽着细烟。
休息室内烟雾缭绕,白玫瑰白裙的裙摆被掀起大半,翘起一双长腿。
仿佛没看见门口的人,白玫瑰眯眼吸一口烟,扳过身后男人的脸,慢慢地将白烟渡到对方口中。
随后,她露出了餍足的笑,杏核状的猫眼懒洋洋地看向邱煜。
邱煜此刻脑中只有四个字,那就是“风情万种”。
“怎么了,弟弟?”白玫瑰又吐出一口烟,莞尔,“你找我?”
邱煜那枚戒环还在对方手指上,套着大小竟刚刚合适。
可能是白纱裙太宽大,多少掩盖了她原本的身段,邱煜此刻才注意到,这白玫瑰的指节…似乎比女人更粗壮。
“他是谁?”白玫瑰身后的男人问,“你新钓的公子哥?”
男人手摸过白玫瑰的脸,想要亲下去,白玫瑰这时却突然别过了脸。
一反刚才的亲昵,白玫瑰冷冷地推开男人,夹着烟道:“你走吧,对你没兴趣了。”
男人皱了皱眉,瞪了邱煜一眼,抓过自己的西装外套,错身出去了。
这下,休息室里就只剩邱煜和白玫瑰两个人。
白玫瑰没了高跟鞋,长裙拖至地面,她一步步走过来时,脚步无声,仅有布料摩擦木地板的声响。
听得人心里痒痒的。
邱煜咽了咽,喉结滑动,哑声开口道:“我是来…”
白玫瑰伸手,大大方方地抱住了他,邱煜能闻到薄荷味儿的香烟气息,以及对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儿。
“你很性感,”对方在他颈侧吻了吻,懒声道:“是我最爱吃的类型…你今年几岁?”
邱煜有些儿晕眩,险些回答三千六百七十二。
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碰见这种类型的。
尤其是,在“她”靠近时,邱煜察觉到了某些异样…
有什么不该出现在对方身上的物事,正亲密无间地透过白纱裙,挨着他的腿。
“嗯。”对方很坦然,只问:“愿意试试吗?”
邱煜心跳得像打雷,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推开了对方,仓皇地逃出了歌舞厅。
钟樾就站在门口等,眼见着邱煜狂奔而来,忍不住皱了皱眉。
“要回来了吗?”钟樾问。
邱煜没答,竟是趁着没人,“咻”地变幻成巴掌大的白老虎,慌慌张张地窜上了钟樾的怀里。
“怎么回事?”钟樾莫名其妙的,拿手托住他。
小老虎就跟猫儿一般大小,也不说话,将脸埋进饲主身体里。
只露出一截儿发着抖的毛绒尾巴,显然被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