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戏谑的语气让段艺涵蓦地一怔，不过，下一秒，她又随即了然。
沈皓并不是不解风情的钢铁直男，他一向聪明又细腻，不至于一点都看不出女孩的心思。想到这里，段艺涵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幸好当年她抽身得快，否则一定会被他察觉。
她收了收心神，迎上他兴味的目光，笑道：“所以，你刚才是故意在那个时间点喊我的喽？”
眼前已亭亭玉立的少女，小表情写满了“你看，被我揭穿了吧”的得意，沈皓无奈地笑着摇头，“那倒不是。”顿了顿，他又说：“看见你，下意识就叫了。”
这种下意识，近乎条件反射。然而，就在脱口而出的瞬间，他才惊觉，这声“涵涵”竟然已经三年都不曾喊出声了。
段艺涵还没来得及接话，就又听他喊了一声。
“涵涵。”
她本能地应声：“嗯？”
沈皓弯了弯唇，嘴角绽开一个有温度的笑容，目光沉沉，“好久不见。”
段艺涵被这笑容晃了眼，嗓音慢慢低了下去，“……嗯。”
“走吧，”沈皓一边说，一边抬手极轻地拍了下她的脑袋，像安抚小动物似的，“带你到附近喝下午茶。”
段艺涵这回没有刻意回避，但他的动作也仅仅停留了一秒就转身走了，仿佛这只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他对她的招呼方式，就和从前一模一样。
她快步跟上去，问：“你不回家吗？”
数学系今天下午刚结束暑期课程，沈皓约她来他学校见面，而不是家里，段艺涵以为就是单纯地来露个脸打个照面而已。要是坐下来叙旧……他该不会是打算兴师问罪吧？
她看向他线条分明的下颌线，心里不禁打起鼓来。
“我爸妈都不在家，我不着急回去。”
“哦。”
沈皓的父亲是三冠影帝沈延洲，母亲是影视歌三栖天后江思菱。他们二位行程繁忙，满世界飞，一旦进组拍戏，常常几个月都不在上海，所以从小时候起，沈皓放假都会住在段家。
当然，这个习惯，在段艺涵出国读书之后，他就改掉了。
段艺涵见他左边胳膊一直夹着本《数学分析》，随口问道：“哥，你的书，要不要放我包里？”
沈皓应声停下脚步，却没把书递过来，而是侧着脑袋，探究地看她。
被他这种近乎审视一般的目光盯得紧张，段艺涵不由得舔了舔自己发涩的唇瓣，哑着声音问：“怎么了？”
“哥？”这个称呼在沈皓唇齿之间流转了片刻，他才似笑非笑地说，“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这么叫过我？这才见面五分钟，你已经叫第三遍了。”
段艺涵比他小三岁，小时候双方父母教她喊“哥”，她却从来都是“沈皓”、“沈皓”地跟在他身后叫唤，他早就听习惯了。三年不见，她一反常态地一口一声“哥”，不仅丝毫不显亲热，还莫名有点膈应，浑身都不大舒服。
沈皓自己也说不上来这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段艺涵稍显心虚地抬手，拨了下额前的刘海，眼睛骨碌碌地转，片刻才笑眯眯地说：“我这不是长大了，懂事了嘛……”
可她说一句，沈皓脸上的笑意就收敛一分，直到一副“你再继续往下编”的严肃模样。她才秒怂，改口道：“你要是听不习惯，那我就不叫了。”
“不习惯，”沈皓回应得很快，把书递过去，“别再叫了。”
“……好。”段艺涵吐了吐舌，连忙殷勤地双手把书接过来。
她把书平平整整地放进包里，又取出遮阳伞，赶紧转移话题：“外面太阳好大啊！”
她一边说，一边就要伸手撑伞。手上的重量却忽然一轻，遮阳伞已经落入沈皓手里。一时没反应过来，双手就这么慢半拍地悬在半空，段艺涵有点懵，疑惑地抬眸看他。
沈皓兀自撑开伞，举步向她一寸一寸地靠近。
直到遮阳伞笼罩在头顶上方，段艺涵才听见他淡淡解释：“我撑，我比你高。”
两人之间，几近零距离，以至于沈皓一出声，温热均匀的呼吸就尽数落在了她上方。耳廓腾地一热，她立刻往旁边挪了两步，连带着自己的影子一并走出伞外。
不是。这根本就不是谁比谁高的问题吧？问题是，他怎么也要撑遮阳伞？是怕晒？还是说，他的体贴周到已经成了自然反应？
见她避开，沈皓也不再主动靠近。然而，他握着伞柄的右手稍稍用了些力度，段艺涵便眼看着伞面完全向她那侧倾斜。
段艺涵：“……”
他坦坦荡荡的样子，反把她衬得小家子气了。
思忖了三秒钟，她慢吞吞地挪回他身边，呵呵干笑一声：“你也怕晒啊？”
沈皓不置可否，迈开步子走下楼梯。
胶囊遮阳伞款式小巧，一个人撑足够了，两个人就显得拥挤。
伞面的黑胶乌压压地笼罩，段艺涵心里滋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尤其是，当沈皓的短袖袖口不经意地擦过她光裸的肩臂，她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立刻就抬起了手，却也只能佯装若无其事，随意拨了拨头发就放下来了。
段艺涵揣着心事，用余光偷偷去瞄沈皓。他似乎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到异样，依然目视前方，平稳地带着路。她感到庆幸的同时，难免又有点失落。
沈皓确实聪明又细腻，但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待她如同自己的亲妹妹，从未也根本就不会去想，她深埋在心底的小秘密。
******
从复旦大学的校门出来左拐，第一个十字路口就是大学路。
和她出地铁口走过来的那条林荫路是平行的，段艺涵大致掌握了方向感。若是仔细看，你会发现她在认真地熟悉和记住地形。
大学路上店面繁多，餐厅、烘培工坊、奶茶店、清吧、KTV、桌游室、健身房等等，应有尽有。
段艺涵看得颇有兴致，注意力也就渐渐不再集中在两人亲密无间的距离上，还能若无其事地和沈皓搭话。
“你经常来这里玩吧？”
“偶尔。”
沿路走了没多久，沈皓在一家店门口停下来，收起遮阳伞，下颚稍抬，“就这里。”
段艺涵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店名叫作“ALLTHELOVERS”。是一间别具一格的甜品小酒馆，白天经营甜品，夜间经营酒水，主打小资情调和浪漫情怀。
一看，就是情侣约会圣地。
尽管在回国之前，段艺涵就做好了他这三年谈过恋爱，甚至现在也未必就是单身的心理准备，但被隐隐证实的这一刻，内心还是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沈皓已经收起了伞，店门口阳光正烈，段艺涵却不着急进去，抬眸迎着刺眼的阳光，专注地盯着他，眼睛不眨一下。这还是她今天第一次这么坚定地直视他。
“你来过？”
沈皓却意外地愣了一下，转头又确认了一遍店名，才反问：“你不记得了？”
“我怎么可能……”段艺涵想都没想就下意识否认，以为他指的是他们一起来过这里，她正想自嘲一番，脑海里却闪过一缕模糊到抓不住的记忆，可就是记不起来。
但可以确定的是，她没有来过这里，更不可能和沈皓一起来过。
见她微拧着眉，努力回想的样子，沈皓嘴角向下压了压，伸手推开玻璃门，立在门边，让她先进去。
从小到大，段艺涵对沈皓说的每一句话都深信不疑，他既然会反问她怎么不记得了，那肯定是有什么联系的。她一头雾水地走进店里，清凉的冷气扑面，散去了周身的炎热。
直到走近柜台，看见橱窗里设计独特的甜品样品，段艺涵才终于有那么一点印象了。随之而来的，又是新一波的惊愕。
她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似的，站了好一会儿，才略显慌乱地从包里翻出手机，登录微博账号。她在自己的微博首页搜索关键字“ALLTHELOVERS”果然，筛选出来了一条匹配的微博。
这间店是“上海吃喝玩乐排行榜”微博资讯号推荐过的网红甜品店，她转发过，还说回国有机会想去尝尝。
所以……沈皓真的知道她是美妆博主，并且还关注了她。
可是，这条微博的发布时间，已经是去年年底。那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关注了她了呢？她这几年的生活日常，他岂不是一清二楚？
还有，连她自己都记不得这间店了，他又怎么会特地带她过来？
沈皓跟在她身后进来，见她直直地走向柜台，又伫立着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机，唤了一声：““在发什么呆呢？过来这边坐。”
段艺涵回过神，转头抬眸看他，抿了抿嘴唇，心里有一大堆的问题想问他。
直到在窗边位置坐下，她就一秒都憋不住了，“你关注我微博了？你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过？”
沈皓知道她这是记起来了，不紧不慢地抽出一张纸巾，轻轻擦拭她面前的桌子，才淡淡地开起玩笑，“你这么红，想不知道都难。”
段艺涵：“……”
她还没来得及再问，沈皓先行注意到店里客人探究的视线不断，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
“靠窗坐着的女孩好像是网红涵宝！”
“网红？不会吧，漂亮妹妹长得比那些加了八百倍滤镜的蛇精脸自然多了。”
“涵宝本来就不是网红脸啊，她才没动过刀子，你要是看过她微博相册里小时候的照片就知道啦！”
“我可喜欢涵宝了，长得像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公主，但是一点也不傲气。”
“她看起来还未成年吧？十几岁就当网红？不读书吗？”
“传说她是某商界大佬的千金，也有传说她是某政界高官的女儿，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反正她肯定是家里有矿的富家女，你看她从头到脚都穿的奢侈品。”
沈皓皱了皱眉，轻声问：“我们打包回去？”
他还是欠考虑了，这里既然是网红店，自然就有不少能认出段艺涵的客人。
段艺涵反倒丝毫不在意，摆了摆手，“不用，不碍事的，我都习惯了。”
她在意的可不是这些，刚刚的话题被打岔了，她又追问：“那你的微博ID叫什么？我回关一下。”
“不用。”
“……啊？”
“我不发微博，不必关注我。”
不发微博？那他开通微博账号是……
一个念头隐隐约约地跳入脑海，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但是段艺涵还是抵不住一丝一缕的诱惑。
她双手不自觉地握紧，缓慢地，试探着问：“那你干嘛开通微博账号？”
“方便关注你、你父母和我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