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云栖霎时觉得有点好笑。
先不提当时以李殊檀那个手软脚软的状况能做些什么,就算真是一时意乱情迷,做了什么越矩的事,他也不觉得自己吃亏,反倒要担心她清醒过来后想不开。偏偏现在她一脸认真,拿“清白”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拿捏他,眉眼间略带自得的狡黠藏都藏不住,好像笃定他真会因此屈服。
他无奈地闭了闭眼:“殿下真想与我成婚?”
李殊檀自然点头,试探着问:“郎君不愿?”
崔云栖一时也说不出他到底是愿还是不愿,稍作迟疑:“那请殿下屏退旁人。”
候在屋内的侍女都会看眼色,他一句话,都不用李殊檀再抬手示意,纷纷退出去,最后出去的那个还体贴地给半合上门。穿堂风过门经窗,晃的半卷的竹帘摇晃,挂在窗口的风铃叮当作响。
“都退下去了。”李殊檀从门上收回视线,期待地看着崔云栖,“郎君如何?”
崔云栖再度闭了闭眼,给她最后一个机会:“容我再问一遍,殿下于叛军之中,真的什么都没有遇见吗?”
李殊檀瞬间的反应就是当天梁贞莲和他胡说了什么,心下一惊,迅速反应过来,赔笑:“这个问题之前不是问过吗?没有就是没有,我问心无愧,若是你听旁人说了什么……那我也没有办法。”
她轻咳一声,稍稍挺直腰背,“总之,我这个人就在这里,信或不信,全凭郎君分辨吧。”
崔云栖不语,沉默地看着她。
李殊檀直觉不妙,但她暂且摸不准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只好顶着崔云栖探究的眼神,强行挺着肩背,做出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样子。
良久,崔云栖一声轻叹,抬手勾在领下,指节微微屈起,缓缓用力,先勾出一根细细的线,再是下方的玉坠。
是枚玉珠,打磨圆润,玉质极佳,传闻与当朝的传国玉玺出自同一块原石。
李殊檀看看那枚浮刻着她小字的玉珠,再看看崔云栖,诧异地睁大眼睛:“你……”
在她的目光下,崔云栖忽然露出个笑。这个笑和记忆中或是之前相处时都截然不同,仍是那张皎如明月的脸,微笑时的神态略略一变,眉眼间流出来的感觉完全不同,何止不温柔典雅,简直是妖娆妩媚风情万种。
李殊檀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少时看过的传奇,里边说有种花只开在月下,见月明则皎,见月缺则黯,如果见到罕见的红月,就开出蛊惑人心的红花。而现在,她就看见一朵血红的花在眼前缓缓绽开。
“殿下金尊玉贵事务繁多,不知还记不记得当时与我的约定,”崔云栖自然不是花,他是妖娆蚀骨的红月,“不知今日可兑现诺言否?”
“……鹤羽?!”李殊檀一个激灵,没保持好平衡,整个人往后跌,幸好本就是席地而坐,只是上半身摔出了垫子。她半撑起身,惊诧地看着隔着小几的俊美郎君,“你怎么、怎么……”
“是我。”崔云栖点头,开口时颇有些不知真假的忧愁,“原来殿下还记得,当日放榜,没认出我,我还以为殿下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呢。”
“我那时候是因为眼睛……”李殊檀脑中一片混沌,出于本能解释,想想又觉得没必要解释,急着把问题抛出去,“不,不对,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重要吗?”崔云栖单手按在小几上,“刚才,殿下不是还想与我商量婚事吗?”
“我……”见他有越过小几的趋势,李殊檀心里猛地一紧。
她对崔云栖不设防,自然不会让府兵守在待客的侧厅外面,外边的宫人都不管用,喊人也来不及,她心慌意乱,竭力安抚他,“不对,你先坐下,我们……”
崔云栖才不管她,一拢圆领袍的下摆,迅捷地翻过小几,衣摆扫过桌角,桌上的茶水点心却一动不动,倒衬得他这一翻姿态优雅落拓风流。李殊檀惊得要逃,但她哪儿快得过他,还没翻身,崔云栖的手已经抓在了她腰上,单手把她按倒,另一只手压在她肩头,含笑垂头看她,长发蜿蜒委地,漫上来一股甜腻的香气。
李殊檀脑内还是一片混乱,没能把眼前这个笑得撩人的郎君和记忆中最后守在榻前的人联系起来,但这一番动作,她算是明白了,要么是阴差阳错,要么就是这人从头到尾都在骗她。
鹤羽也好,崔云栖也好,不练十几年的武怎么会有这个翻桌抓人的本事,哪里是什么柔弱无力的一介书生,说不定都能和她阿兄对打三千场。
保命要紧,她怂了,强行定下心神,有意无意地暗示他:“郎君何故如此?还在公主府上,闹出什么动静,我没面子,郎君脸上也不好看吧?”
“殿下不妨想想,刚才与我商量婚事,殿下提的是什么?”崔云栖丝毫不慌,按在李殊檀肩上的手缓缓上移,抚过裸在外边的颈部,再到脸颊,带起一串让她颤栗的细碎火花,“如今四下无人,”
在李殊檀混合着惊恐和诧异的眼神里,他微笑着低头,抵在她耳侧,低声说,“就算让殿下失了清白,殿下又能如何?”
李殊檀浑身僵硬,只剩下睫毛飞速颤抖,几乎要吓出眼泪。
她在天德军里摸爬滚打十几年,不是没遇上过路遇突厥人的险境,在叛军中那两个军痞对她也不是没淫.邪的心思,但她总有各种各样的法子脱身,从没让一个男人这么近身过。而现在被崔云栖按在席上,从肩到腰都在他手里,底下的腿也被他格住,李殊檀真切地感觉到了她和崔云栖之间的差距,若是崔云栖有意,他可以轻松成事,甚至还能腾出手捂她的嘴,让她连一个喊人的音都发不出来。
她慌到了极致,嗓音发颤,一面想叫他,一面又想安抚,从脑子到喉口全是一团乱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出口的是什么:“时息……”
一个词入耳,崔云栖霎时肩膀一僵,像是突然没了兴致,迅速起身,顺手把领下的玉坠解下来丢到李殊檀身前,旋即匆匆离开,只留给她一个挺拔的背影。
但这个背影李殊檀也没心思欣赏了,她僵硬地躺在席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爬起来,拢好刚才闹那一通时松开的衣襟和绞乱的披帛。她屈起双腿,脸颊贴在膝头,缓缓蜷缩起来。
垂珠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她家明艳照人的长公主蜷缩在桌边,襦裙上全是褶皱,披帛乱七八糟地卷在臂弯,长发散乱,花钗摔了一地,发间一支步摇摇摇欲坠。
“……殿下!”垂珠一眼就知道有问题,迅速朝外厉喝一声让人别进来,再匆匆跑到李殊檀身边,迅速跪下查看,“殿下怎么了?崔郎君他……殿下、殿下没受什么委屈吧?”
“没……我没事。”李殊檀才回过神,茫然地看了垂珠一眼,胡乱地在地上摸,想要拈一支花钗,指尖却不停发颤,怎么摸都抓不起来。
“殿下……”垂珠眼泪都要出来了,匆忙地捡起花钗,“殿下到底怎么了?”
“……我没事。”李殊檀再次摇头,又说,“请医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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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殊檀病了一场。
病因不明,或许是心情郁结,或许是惊惧过度,总之她在榻上直躺到五月初,期间不知喝了多少苦药,迷迷蒙蒙地做梦,还能梦见崔云栖。
有时是曲江宴上初见,她怀着几乎要落泪的惊喜和满腔忐忑上前和他搭话,有时则是早已虚无缥缈的记忆,她病在榻上,崔云栖靠着窗闲闲翻书。这些场景本无交集,但在迷梦中,最后都会回到那个门窗半合的地方,凉凉的穿堂风里,崔云栖把她按在地上,勾着她的发丝,暧昧至极地威胁她。更可怕的是她醒来时总是浑身发颤,但并不害怕,也不因此厌恶崔云栖。
“……真是犯贱。”李殊檀一声叹息,不轻不重地往自己脸上抽了一下。
“殿下!”垂珠没听见她那句话,只见她莫名其妙地抽自己,吓得固定花钗的手都抖了,“您……您不舒服吗?”
“没。”李殊檀摇头,从垂珠手里取了花钗,随手别在发间,“我出去一趟。去崇仁坊。”
她是想散散心,故而没让垂珠跟着,独自上了马车,到坊门又独自下车,没入人群之中。一身素淡的缎面襦裙,发上只有花钗,看来看去还不如外出冶游的贵女显眼,李殊檀以为自己不会被认出来,没想到走到坊中人最多的地方,斜刺里突然窜出个人拦住她。
那人还一脸焦急,手半伸不伸的,显然是想抓她又不敢:“殿……娘子!”
“怎么了?”李殊檀上下看看顾鸿,“我记得之前因我阿兄的令,你们在长安城里多留一段时间,但是这几日,不是你们回去的时间吗?”
“是,已整装,就要回去了。”顾鸿立即点头,想了想,迟疑着问,“娘子可还记得,当日在下不慎纵马,与娘子同行的那位郎君?”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迟到了,今天在基三装修,装到我晕3D超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