琮容被气得不轻,也觉得甚是丢脸,但养徒弟这大半年来的经验告诉他,小孩子从来不按常理出牌,他这个当师父的若想多活几年,除了劝自己心平气和,别无他法。
见琮容板着脸不说话,慕容栎蹑手蹑脚地凑到近前,斜着身子挡住琮容看向小家伙的锋利视线,堆笑道:“容哥哥,琮一还小,不懂事,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他嘛!我替他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下次。”
说话间,慕容栎拿起灶台上的筷子,夹了块肉举到小家伙嘴边。
原本与琮容大眼瞪小眼的小家伙立刻就被心心念念的肉肉吸引了注意力,当下也顾不上自己还悬在半空,兴奋得手舞足蹈。
慕容栎趁机道:“小琮一,你知道错了的话,就把这块肉肉吃掉。”
小家伙小嘴一张,啊呜一声毫不客气的将喂到嘴边的肉肉吃了进去,小脸上洋溢着满足又得意的笑容。
慕容栎回头看向琮容,一脸真诚的说道:“容哥哥,你看,琮一他知道错了。”
呵呵!
不过,琮容还是十分识相的就着台阶下了。
“脏死了。”琮容嫌弃的啧了一声,俯身将小家伙放到凳子上,从身上摸出一块锦帕,蹲在小家伙面前,给他擦脸擦手。
小家伙吧唧着小嘴,十分享受琮容的善后服务。
晚霞如练,透窗泼洒进来,绚丽的色彩映照在一大一小两个人身上,仿佛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柔光,有种说不出的岁月静好。
慕容栎在一旁看着,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了幸福的微笑。
将小家伙收拾干净后,琮容赌气似的说了句“等着”,起身将锅里的红烧肉盛到了盘子里,又从旁边的锅里舀了两碗米糊糊,连带之前炒好的青菜,一并放到了托盘里。
琮容看向慕容栎道:“家里没什么饭菜,就不招呼你吃晚饭了。”
慕容栎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来之前,已经吃过了。”
琮容一手端着托盘,一手牵着小家伙,缓步走到了院子里的石桌旁。
琮容将托盘放在桌上,单手捞起小家伙安置在石凳上。奈何小家伙根本坐不住,呲溜一下从石凳上滑了下来,踮着脚尖,趴在石桌旁,眼巴巴地盯着那盘红烧肉,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琮容也不强求他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由着他去了。
琮容舀了半勺米糊糊,夹了块红烧肉放在上面,喂到小家伙嘴边。小家伙就跟饿了八百年的豺狼虎豹似的,一口将勺子里的饭菜全都包进了嘴巴里,将嘴巴塞得鼓鼓囊囊的,甚至可爱。
慕容栎径自在琮容对面坐了下来,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给小家伙喂饭吃。
等小家伙将嘴里的那口饭菜咽下去了,琮容又夹了一小段青菜放在米糊糊上,喂给小家伙。
一见到绿油油的青菜叶子,小家伙立刻皱起了眉头,小脸上写满了嫌弃。
琮容冷声道:“荤素搭配,不准挑食。”
小家伙的剑眉拧得更紧了,甚至不满的嘟起了小嘴。
琮容威胁他道:“不吃青菜,就没有红烧肉吃。”
小家伙不是被吓大的,斜睨着琮容,与他大眼瞪小眼。
慕容栎在一旁看着,见他二人之间大有剑拔弩张之势,不禁有些想笑,心道:怎么吃个饭,都跟打仗似的。
就在这时,小家伙趁琮容不备,小手一伸,就去偷袭盘子里的红烧肉。琮容似乎早就料到他有此一招,拿着筷子不客气的在他手背上重重一拍。
一声闷响,听起来就很疼。然而,小家伙似是浑然不觉,小手连停顿一下都没有,径直朝着红烧肉而去。
眼见他就要得逞,琮容丢下筷子,大手一展,赶在他之前,整个连盘子都抄走了。
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小家伙气愤难当,鼓着腮帮子,不断拿眼瞪琮容。
琮容呵一声,“跟师父斗,你还太嫩!”说罢,再次将盛着青菜的勺子举到小家伙面前,轻蔑的说道:“没招了,就快吃。”
小家伙撅着嘴,偏头看向慕容栎,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蓄满了委屈,光是看着就惹人心疼。
慕容栎忍不住开始为他求情,“容哥哥,琮一还是个孩子,挑食很正常,长大了,自然就好了。”
小家伙抿唇耷眼,回望向琮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看起来委屈极了。
琮容不为所动,“长大了,什么事都能自己做主了,桌上必然不会摆自己不爱吃的,自然也就不挑食了。”
慕容栎一噎,她此番前来,给琮一置办了不少衣物和玩具,却独独忘了吃食。如今,琮容这么一说,她也不好再继续管下去了。
见慕容栎一脸为难,走投无路的小家伙不得不妥协,顶着万分嫌弃的表情,慢慢张开了嘴。
见状,琮容道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将勺子里的饭菜往他嘴里喂。
谁知,就在此时,小家伙忽然偏开头,一口咬住了琮容大拇指外侧。
小家伙长了乳牙,用力咬在手指外侧的骨头上,还是有些疼的。
慕容栎下意识低呼了一声,“容哥哥!”
虽然这点疼对于琮容来说,不算什么,但琮容却被气得不轻,伸手就去揪小家伙的耳朵。
小家伙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狠狠咬了一口后,猛地往后一躲,咯咯笑道:“肉肉,好吃。”
看着自己手指上凹进去的两排小小的牙印,泛着病态的青白色,琮容感觉脑仁都跟着疼。
这已经是他第无数次在心里叹息:当初,他真是瞎了眼了,看见他的第一眼竟然会觉得这是个乖孩子。
“容哥哥,你没事吧?”慕容栎紧张的问道,伸手便想查看他的伤势。
琮容不动声色的将手往后一缩,“不过就是咬了一口,没什么大不了的。”
“哦。”慕容栎有些失落的哦了一声。
琮容只当没听见,重新舀了半勺热粥,同时给上面放了一块肉和一片青菜,“有肉,这下你总该吃了吧。”
小家伙吃软不吃硬,琮容给了他肉肉,他也就大度的赏了脸。
慕容栎看着看着,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道:“容哥哥,我觉得你跟以前好像不太一样了。”
琮容手下不停,没说话,只淡淡扬了扬嘴角。
慕容栎道:“以前,你就不怎么爱说话,如果没有人主动找你说话,你甚至可以一连好几天都不开口。那时,除了睿哥哥……”
提到琮睿,慕容栎忽然住了口,慌忙去看琮容,见他脸上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慕容栎暗暗松了口气,心中却不免有些自责。
她不知该怎么圆过去,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轻描淡写的继续说道:“总之,虽然大家都觉得你谦逊有礼,恭谨有度,但在我心里,我一直觉得你心中有座城,高大厚重的城墙耸立如山,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而你也从来没打算踏出城门一步。”
说到这里,慕容栎看向小家伙,语气不自觉的柔和了起来,“不知为何,看着你和琮一相处的样子,我忽然就觉得那座城似乎一点一点渐渐变得朦胧起来,甚至有可能会在哪一日就这么消失不见了。琮一,大概是老天爷派给容哥哥的幸运星。”
十几年的人生中,琮容听到过很多次别人对他的评价,明面上的背地里的,好的坏的。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不会理会。就像慕容栎说了那么多,他也只是静静听着,唯独这最后一句,不禁让他觉得异常迷惑,慕容栎到底是哪里来的错觉,这小家伙分明一直在找打,没把他气死就不错了,幸运二字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不过,琮容并不想和她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探讨下去,直言道:“你今天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慕容栎差点儿被气笑了,他明知自己喜欢他,难道还不明白自己出现在这里,仅仅是因为想他。
慕容栎赌气道:“谁说我是来找你的,我是来看小琮一的。”
眼见小家伙饭吃的差不多了,慕容栎让侍女将两个大箱子打开,顺手从中摸出一只布老虎,举到小家伙面前,笑着道:“琮一你看,姐姐都给你带什么好玩的东西了!”
小家伙吃饱喝足了,立刻就被这些从没见过的小玩意吸引了注意力,开开心心的跑到了慕容栎身边。
“哼。”慕容栎对着琮容努了努嘴,傲娇的清哼了一声。
琮容并不在意,有人帮他看徒弟,他反倒乐得清闲,自顾自的吃起饭来。
不得不说,慕容栎为了给自己找借口,还是费了心的,从各地搜罗了不少好玩意儿给小家伙。
小家伙平日里连肉都吃不着,哪里还有钱买玩具,何况养徒弟养得极度敷衍的琮容压根没想过给他买玩具。
因此,一见到这些花花绿绿、奇形怪状的小玩意儿,小家伙撒欢似的玩疯了,满院子都是他咯咯咯的笑声。
小家伙特别会看人下菜,从不在慕容栎面前捣蛋,慕容栎越发觉得他是个人见人爱的乖孩子,两个人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天色渐晚,琮容放下碗筷,道:“你该回去了。”
慕容栎不舍得离开,装作没听到,继续和小家伙开心的玩耍着。
琮容道:“这些东西你一并带回去,琮一不需要。”
慕容栎再也装不下去了,抬眸睨着琮容,生气道:“又不是给你的,收不收下,得问琮一。”
说罢,她复又看向小家伙,温柔的问道:“琮一,这些东西都是姐姐送给你的,你喜欢吗?”
小家伙玩得正上头,哪有不喜欢的道理,当即捣蒜似的点头。
慕容栎争辩道:“就算你是琮一的师父,也不能替琮一决定所有的事情,尤其是他的私事。”
琮容并不反驳,“东西你想留就留下。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慕容栎被他的冷漠气到心疼,呼呼喘了几口大气,才算慢慢平静下来。她再次在琮容面前的石凳上坐下,道:“我来还有另外一件事。”
琮容看着她,静等着她的下文。
慕容栎开门见山道:“虽然魔尊月无华死了,但他手底下的虾兵蟹将仍然不少,尤其是女将军英召。有她在,魔族的主心骨就不算彻底被打垮,魔族余孽也就很难被根除。如今,各大仙门世家在经历了那样一场空前绝后的仙魔大战之后,元气大伤,光是我缥缈阁的弟子就折损了近半数。魔族不好过,仙门世家也不好过,日日都得提防魔族来犯。”
“以往,各大仙门世家五年才招收一批弟子,而仙门世家又格外看中血脉传承,寻常百姓若想进入仙门世家,比登天还难。但如今,各大仙门世家都急需新鲜血液,以往选拔弟子的方式显然不足以支撑仙门世家快速恢复实力。”
“所以,琮宗主在三月三上巳节的曲水宴上提议,以四大仙门世家为首,共同成立一个联合公署,专门用于选拔弟子,广纳贤才。每三年招收一次弟子,由四大仙门世家各派一两名先生共同进行教导,所有弟子可以任意选择想加入的仙门世家,每个人都有四次机会,只要他通过任何一个仙门世家的考核,便可加入该仙门世家。各大仙门世家所擅长的独门绝技都不一样,故而,不会出现第一次考核不通过,就会被其他仙门世家歧视的情况。而且,这些弟子的基本功是由众仙门世家共同教授的,综合实力自然也会更强。”
“关于这件事,四位仙首已经商讨了两个多月,最终同意了琮宗主的提议,并推举琮宗主为联合公署的署长。最多再过半个月,四大仙门世家就会共同发布联合公署招收弟子的相关事宜,到时,必会在全天下引起轰动。”
说到此处,一贯爱热闹的慕容栎漂亮的鹅蛋脸上已经浮现出了神往之色。
琮容礼貌的等她说完,反问道:“你说这么多,与我何干?”
闻言,慕容栎脸上的笑容一滞,犹豫再三后,道:“联合公署的教导先生,大家都认为你特别适合。”似是担心琮容会一口否决,慕容栎立刻开始罗列理由,“单说你年纪轻轻,就已进入灵虚境界……”
琮容打断了她,冷声道:“不必多言,我是不会去的。从我决定离开朔方宗的那一刻起,此生便与仙门世家再无瓜葛。”说罢,站起身来,语气再无商量的余地,“我送你出去。今后,也请你不必再来。”
闻言,慕容栎眼眶一红,清透的眸子里蒙上了一层水雾,看起来楚楚可怜。
见状,跟在慕容栎身后的侍女为她鸣不平,抬剑怒道:“注意你说话的口气,别不识好歹,我家小姐……”
“韶夏!”慕容栎制止了她,一抹眼泪,转身奔向门外,“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