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赵大叔从镇上将大夫请回来,一推门,看到的一幕便是简陋的灶房里,琮容侧身倚在灶台旁,专注地听赵大婶讲解厨艺。琮一懒洋洋的窝在小竹椅里,看起来有些困,上下眼皮直打架。自家小儿子阿山似乎很想和琮一一起玩,半蹲在他身旁,手里捧着平日里爱不释手的玩具,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
小老百姓家的灶房,背靠泥墙,三面堆砌着半人高的石块,留个进出的地方,再用茅草搭个顶,一眼就能将里面的光景看个一清二楚。
赵大叔脚下一顿,愣在门口,以为自己眼花了。老大夫紧随其后,一时没收住脚,差点儿撞他身上。
“娃他爹,你回来啦?”赵大婶发现了他,当即放下手里的菜刀,迎了出去。
赵大叔怔怔的问:“这...什么情况?他没事了?!”
琮容转身跟了出去,解释道:“有事,伤还在,不过,能下地了。”
琮容可不想让人将他当成怪物。
即便如此,赵大叔还是惊奇的看了他好几眼,才讷声道:“大夫,我已经请来了。”
闻言,老大夫往前迈出一步,满头鹤发整齐的束在脑后,神采矍铄,灰袍随风而动,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有劳了。”琮容冲老大夫点点头,转身走向院子里的石桌。
见状,老大夫跟着他走到了石桌旁。
不知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琮一困到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余光扫见师父出去了,琮一连脑子都没动一下,挣扎着起身,就跟喝醉了酒似的,眼睛半睁不睁,摇摇晃晃的跟了出去。
见琮一起了身,阿山又蹦又跳的跟在了他后头。
琮一径自走到琮容身后,二话不说,往他背上一趴,小手环住他的脖颈,眼睛一闭,直接就这么睡了。
琮容没说什么,由着他去了。
见状,赵大婶压低声音唤道:“阿山,到娘这里来,琮一累了,不要打扰他休息。”
阿山失落的哦了一声,转瞬又开开心心的扑到了赵大婶怀里。
说话间,老大夫先是从药箱里拿出脉枕托住琮容的手腕,指腹搭在其上,切脉诊治。
如今,琮容灵力尽失,丹府空空如也,与普通人无异。他并不怎么担心,老大夫察觉出什么。谁知他正这么想着,老大夫忽然问了句,“公子是修仙之人?”
琮容怎么也没料到这乡野大夫还挺厉害,一搭脉便看出了他的身份。静默片刻后,道:“散修。”
在普通人眼里,无论是仙门百家还是散修,只要跟修仙挂上钩,那就是手可摘星辰的仙师。因而,一听此言,赵氏夫妇看向琮容的目光立刻就变了,崇敬中带着几分莫名的激动。
“难怪!”赵大叔恍然大悟的叹了一声,“齐大夫,您快帮仙师好好看看,除了身上的皮外伤,还有没有哪里受了内伤?”
老大夫没接话,继续帮琮容把脉,片刻后,平静的说道:“脉搏虚浮无力,灵力流失殆尽。”
闻言,赵氏夫妇心里一紧,看起来竟是比琮容还紧张。
之后,老大夫转头看向赵大婶,道:“还请娘子暂时回避。”
赵大婶这才反应过来,耳根一热,窘迫的带着阿山进了屋。
老大夫起身,走到琮容面前,一一查看他身上的伤口,最重的两处,一处在左臂,一处在腹部,血肉模糊,深可见骨,好在血已经止住了。
老大夫给他的伤口上好药后,便坐了回去,不紧不慢的在桌上铺纸研磨,“皮肉伤好治,三花止血膏三个时辰涂抹一次,辅以益气补血的方子,七日便可结痂初愈。至于你流失的灵气,普通的药石起不到任何作用,得用固本培元的仙草......”
琮容岂会不知快速恢复灵气得用仙草,只是这上等仙草的价格可是比黄金还贵,他能用的起止血膏,就不错了。
“咳咳,”琮容连忙打断了他,直言道:“不用这么麻烦,三花止血膏就足够了。”
老大夫似乎半点儿也不吃惊,只道:“以你的功力,灵气若想完全恢复至鼎盛时期,没有一两个月的时间,怕是不太可能。可若是以仙草入药,最多十天时间,便可痊愈。”
被贫穷深深羁绊着的琮容一脸苦笑的拒绝道:“不必了,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有大把时间,慢慢恢复。”
老大夫行医一世,那双眼睛看过太多人间冷暖,他甚至都不用多想,便对琮容现如今的处境猜了个大概。
他道:“公子如今身在异乡,随身携带的财物有限,老夫能理解。”点到为止,老大夫话锋一转,接着道:“老夫家里的小孙儿再过几日就满月了,老夫正愁不知该送他什么样的满月礼才好。”
说到此处,他垂眸看向琮一环在琮容身前的手腕,蓝白色丝绳上串着两颗珠光宝气的珠子,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颗金色的避水珠,公子若是肯割爱,老夫必会竭尽全力为公子医治,让公子早日痊愈。”
赵大叔在旁听着,不仅没觉得有何不妥,反而认为这是一个绝佳的好办法,当即拍手称赞道:“珠子换仙草,这是个好主意!小孩子带着这么贵重的东西,除了好看,也没什么大用处,还不如拿来治病。琮一他师父,你觉得呢?”
闻言,一贯没什么脾气的琮容难得变了脸,他道:“我觉得不好。珠子是琮一的,就算我是他师父,也无权随意处置他的东西。”
赵大叔一愣,没料到琮容竟然这么死板,不服气道:“这怎么能叫无权处置?小孩子的东西不都是大人花钱买的么?大人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琮容淡道:“这世上若真有天经地义这回事,天底下的好人个个都得道飞升了,坏人也都个个坠入了无间地狱。”
赵大叔一噎,还想继续争辩。只见琮容转头看向老大夫,道:“不管怎么说,多谢阁下的好意。仙草我不需要,用仙草来快速充盈灵力,华而不实,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自己踏实修炼得来的好。”
老大夫起身冲琮容拱了拱手,道:“是老夫唐突了,这三花止血膏就当是老夫向你赔罪。”
说话间,老大夫将桌上的三花止血膏推到了琮容面前。
琮容从袖子里摸出私藏的唯一一块碎银子,放在石桌上,坦荡荡道:“一码归一码。”
闻言,老大夫忽然朗声笑道:“好一个一码归一码。”
说罢,坦然拿起桌上的碎银子,收拾好药箱转身离去。
场上形势转变得太快,赵大叔看得云里雾里的,愣了好半晌,才转身跟上:“齐大夫,我送送你。”
他们一走,院子里就剩下琮容师徒二人。琮一不知什么时候醒的,手一松从琮容背上滑了下来,转身绕到他面前。
琮容看着他,道:“你睡醒了?”
琮一仰着小脸看他,眼睛一眨不眨的,金灿灿的朝阳映照在澄澈的眸底,似漫天星辰似粼粼波光,如梦如幻。
琮一望着他,像平日里他教育自己那般,苦口婆心道:“银子,省着花。”
琮容一怔,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止血膏的事,当下气得不行,伸手捏住他光滑有弹性的小脸,吓唬他道:“臭小子,学会挤兑师父了是吧?”
琮一特别讨厌别人在他脸上胡乱揉摸,眉眼往下一压,抬脚便往琮容脚面跺去。
琮容眼疾手快,噌得一下将脚往回一收。琮一不肯罢休,咬牙就去踩另一只脚。
琮容又连忙将另一只脚也收了回来,奈何琮一不屈不挠,追着他的两只脚,像捉迷藏似的,绕着石凳左右来回跑。
琮一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虚晃一枪,琮容端坐在石凳上,屁.股扭来扭去,差点儿被逼成了陀螺。
起初是因为生气报复,跑着跑着,就变成了欢声笑语,明明连一下都没踩到,琮一却玩得格外开心。
琮容扭累了,长臂一伸直接将琮一揽到了怀里,“停,师父认输,再扭下去,腹部的伤口就该裂了。”
闻言,琮一立刻不动了,乖乖的被琮容抱在身前。
琮容长舒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动荡的心绪。
就在这时,琮一忽然毫无预兆的将小手往他眼前一伸,看起来气势汹汹的。
“臭小子,你还真准备动手打师父啊!”琮容条件反射般往后一仰,神情异常气愤。
话音未落,琮容感觉有只不安分的小手趁机摸上了自己的脖颈,像羽毛一般,挠来挠去,痒得琮容浑身一个抖擞。
见状,琮一肆无忌惮的咯咯大笑起来。
居然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家伙给算计了,琮容气的要死,一把抓住了琮一作恶的小手。
然而,还不等他出言教育,琮一眼眶一红,小嘴一撇,眼眸往下一耷拉,看起来委屈极了。
一切就在转瞬之间,就像变戏法似的,琮容才是真的委屈,他明明还没开始教育啊!
正当琮容准备服软,以免被扣上虐待徒弟的恶名。只见琮一忽然泪眼泪汪汪的看向自己被琮容抓住的手腕,琮容心里一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松开了他。
谁知琮一好像还没演够,望向琮容的目光要多真挚有多真挚,小奶音颤颤巍巍道:“师父,珠子可以给他。”
琮容一怔,一不小心就被自家小徒弟感动的一塌糊涂。
然而,感动不过一瞬,只听琮一顿了片刻后,接着道:“把我卖给他,都行。”
就像是鸡毛卡在了嗓子眼,琮容忽然剧烈咳了起来,牵扯得腹部的伤口都开始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