琮容发现自家小徒弟的确很记仇,自从出了说媒一事之后,就很少跑出去玩了。
琮容这个师父向来佛系,不喜欢开解别人,更不喜欢强迫别人,就连自家小徒弟的事也不会多插手。不过,见琮一一个人闷在院子里斗蛐蛐逗蚂蚁,自说自话,不免觉得有些可怜兮兮的。琮容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做些小玩意给他,好让他解解闷。
打定主意,琮容进山伐了棵树,叮叮咣咣敲了好几天,给琮一在院子里做了个秋千出来。
琮容最后检查了一遍绳索,确认无误后,他冲眼巴巴等了好几天的琮一道:“试试?”
琮一显然很喜欢这个秋千,这几天忙前忙后的帮琮容又是倒茶又是擦汗的。一听可以坐了,当即喜上眉梢,小奶音里透着专属于孩童的那份轻快,“好!”
等琮一坐好,琮容在背后慢慢推他。那种微风拂面,轻盈飘逸之感很快就俘获了琮一的心,一连沉闷了大半月的心情转瞬明朗起来。
“师父,高一点!”
“好!”琮容的心情也跟着明亮起来。
“师父,再高一点!”
琮容不断加大力道,将琮一推得越来越高,几乎与屋顶平齐,“好玩吗?”
“太好玩了!”琮一向来胆大,荡得越高,他越兴奋,甚至在最高处的时候,松开了绳子,张开双臂将秋日和清风揽个满怀。
见他仅仅用臂弯卡住绳子,琮容叮嘱道:“手抓好,别掉下来了。”
琮一没动弹,开玩笑道:“我要是掉下去了,师父会在下面接住我吗?”
琮容没好气的拒绝道:“你怕不是嫌你师父胳膊没断,不开心。”
琮一太过早慧,以前琮容没放在心上,自从上次他对村民说出“我师父是仙师”的话之后,琮容才意识到在琮一面前,他也应该收敛收敛自己。为此,琮容最近几乎很少当着琮一的面,使用仙术。
琮容刚一分神,只见自家小徒弟当真将双手一松,以一种慷慨无畏的姿态在到达最高处的时候,从秋千上跳了下来。
“艹,竟然来真的!”
琮容吓得心惊肉跳,顾不上上一秒还在信誓旦旦的拒绝,下一瞬,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双臂一伸,将迅速坠落的琮一抱了个满怀。
琮容惊出了一身冷汗,反观琮一像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要多淡定就有多淡定,甚至还饶有兴致的捏了捏琮容的胳膊,赞叹道:“师父果然没让我失望。”
“……”
要不是在接住他的一瞬,琮容用灵力卸掉了坠落的冲击力,他的胳膊不断才怪。
琮容是真的生气了,他板着脸,冷声道:“琮一,你听好了,任何时候,都不许拿性命开玩笑。”
琮一经常会将师父惹得气急败坏,甚至于失了风度翩翩的仪态,但他还是第一次从师父脸上看到这般神情,看似平静的面容下隐藏着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复杂情绪,不像以往那般,所有的情绪似乎只是皮囊之上的舞蹈,连眼角眉梢都到不了。
琮一心念一动,难得郑重的应声道:“我知道了。”
日子一天天过着,琮一三岁大的时候,看起来已经像是个五六岁的孩子了。这期间,大嫂从没来看过琮一,琮容心想她或许是怕给琮一惹来麻烦,也或许是担心看到琮一就会想起大哥。倒是慕容栎,气冲冲的离开之后,没两个月又自己跑来了,就像之前的事从没发生过一般,还是打着来看琮一的借口。为了避免再次和琮容闹得不愉快,慕容栎再也没有在琮容面前提过任何一句和仙门世家有关的话题。
好在琮一对慕容栎印象不错,重点是她每次来,都会给琮一带很多好吃好玩好用的东西,琮一还是一如既往的会被那些好吃的给收买了。
慕容栎是真挺喜欢琮一的,就是有一点让慕容栎感觉很郁闷。无论她怎么引.诱,琮一就是不肯叫她姐姐,一张口就是慕容栎,努力了千八百遍后,慕容栎终于认命了。
鉴于琮一长得太快,在他三岁多的时候,琮容就将他送去了学堂。学堂在镇子上,走路大概半个多时辰能到,十里八乡的孩子都在这里念书。
吃过早饭后,琮容拿着束脩,带着琮一去学堂见过夫子后,就放心的离开了。中间连半刻钟的时间都不到,因为他既没有拜托先生照顾自家小徒弟,又没有嘱咐琮一好好念书,就这么走了个流程就离开了。
堂内,已经坐了十几个孩子,琮一粗粗扫了一眼,就随便在后排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此刻,夫子还在堂前接受陆续前来的学子的束脩之礼。琮一盯着看了会儿,他发现几乎所有的父母都会絮絮叨叨的说很多话,但说话的内容又都大同小异,甚是无聊,便转头看向了窗外。院子里种了几树梨花,白色的小花瓣被春风轻轻一吹,飘飘摇摇的落下,如天女散花,美而不妖。
琮一和他的同窗都是第一次上学堂的小孩子,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单独离开过大人。出于对陌生环境的紧张和抵触,大部分孩子都显得很拘谨,不敢讲话。甚至有极个别性子软的,已经偷偷红了眼眶。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这样,比如琮一。坐的时间有些久了,琮一忽然想嘘嘘,他站起身,冲着堂上的夫子,大声问道:“夫子,抱歉,打断一下。请问,茅房在哪儿?”
他这一出声,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堂下的孩童一个个好奇的睁大了双眼,无不羡慕他的勇敢。
夫子已过不惑之年,脸上的皱纹让他笑起来莫名有种慈眉善目的感觉,他扭头看向琮一的方向,朗声回道:“西院后头。”
“哦。”琮一从书案后走了出来。
等琮一走到自己身边时,坐在琮一前面两排的小孩赶忙起身,低着头,亦步亦趋的跟在琮一后头一起去了茅房。
羞怯再加上尿急,那孩子一路沉默着。等到嘘嘘完,往回走的时候,许是方才一起上茅房,结下了不解的友谊,那孩子犹豫再三,大着胆子和琮一搭话。
“我叫罗兴,家住安南镇。你叫什么?”
“琮一。”琮一话少,气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寂了下来。
罗兴默了片刻,终于再次找到了一个话题,“琮一,你在家里念过书吗?”
“没有。”琮一回答的还是那么干脆。
闻言,罗兴长舒了一个口气,连带着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我也没有。我爹是屠户,不识字。”
听到屠户二字,琮一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反问道:“那你们家每天都能吃上肉了?”
罗兴微怔,屠户是下九流的营生,能赚点小钱,却被人看不起。而琮一一身华服,小小年纪已然俊俏异常,带他来的师父更是一出场就惊艳了所有人,显然是大富大贵的上九流人家。本来,从小就被歧视惯了的罗兴都已经做好了被瞧不起的准备,却没料到琮一竟然问了这么一句。
罗兴心中暗喜,老老实实的回道:“嗯,当天若是有卖不完的肉,爹就会拿回来给我们自己吃。”
琮一道:“好,我记下了。”
罗兴不知琮一记下什么了,但他见琮一对他并未有嫌弃之色,连忙快走两步,与琮一并肩而行。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罗兴才发现琮一并没有朝着学堂的方向而去,他不解道:“我们不回学堂吗?”
琮一道:“不回。里面太无聊,出来透透气。”
“哦。”罗兴一步三回头,不知该不该继续跟着琮一。犹豫半晌后,他还是放不下这段纯洁的茅房友谊,继续跟着琮一在院里闲逛。
等逛得差不多了,琮一终于肯回去了。好在夫子面前,还有人在行束脩之礼,夫子没工夫搭理他们,罗兴不由得松了口气。
放眼望去,学堂里坐满了人,只剩下罗兴和琮一两人中间的位子还空着。但此刻,正在堂上给夫子行礼的明显有两个孩子。前面的那位锦衣华服,环佩叮当,甚是高调,和琮一一样,与满堂的平民学子格格不入,而另一个小孩的穿着就朴素多了,垂首跪坐在后头,身旁还放着一个匣子。
大家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平素里仅仅是听说过有钱人家的孩子上学堂会带个书童在身边,今个却是第一次见,不免好奇的盯着他二人不住的看。
行完束脩之礼,大人就离开了。夫子环视了一圈堂下,指着琮一前面的位子,道:“就剩那一个位子了,你们就去那里坐吧。”
华服学子当先起了身,书童立刻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见众人或好奇或羡慕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这位华服学子甚是得意,高昂着肥嘟嘟的下巴,眯着眼睛俯瞰看人,走起路来,地动山摇,那气势不知道还以为来了头野兽。
很快,这二人就来到了琮一前方。华服学子并未直接落座,而是居高临下的打量了琮一一番,琮容将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抬眸对上华服学子的视线,压低的眉眼透出几分不耐烦来。
似是发觉琮一并不好惹,华服学子又将视线放在了前方的罗兴身上。罗兴为人老实,好奇的目光一路追随这二位来到了自己身后,此刻正半侧着身子,偷偷观察他们。谁知,猝不及防的撞上华服学子傲然睥睨的视线,罗兴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正欲坐正身子,假装无事发生,华服学子忽然开了口,中气十足的声音颇有几分骇人的气势,“喂,腾个地儿,我家书童要坐这里。”
闻言,罗兴直接吓懵了,难以置信的用手指向自己,“我、我吗?”
华服学子不悦道:“说的就是你!”
罗兴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一阵头皮发麻,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住了,越发惊恐的望着眼前之人。
见他迟迟不动弹,华服学子怒骂道:“耳朵聋了?还是腿断了?要不要本公子派人请你出来!”
见状,那书童回身走到罗兴面前,狐假虎威道:“我家少爷说了,让你离开这里。”
罗兴害怕极了,他偷偷看向其他学子,眼神里求助的意味相当明显。然而,就像上课时,老师忽然要点名叫人起来回答问题,众学子吓得纷纷低下了头。
罗兴彻底绝望了,顶着华服学子咄咄逼人的目光,缓缓站起身来。
见状,那书童迫不及待的伸手去扯罗兴。
就在此时,嘣的一声闷响在沉寂的堂内回荡开来,紧接着便见那书童捂着额头大声呼痛,“疼疼疼!”
罗兴离得最近,眼见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土块从后方飞了过来,如离弦的箭一般,从自己眼前擦过,精准无误打在了那书童的侧额上。
土块松散不牢固,受力之后,登时分崩离析,扬起不小的尘灰。离得最近的三人都被蒙了个灰头土脸,那书童一张嘴喊疼,直接呛进了嗓子眼,转瞬又剧烈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