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顺路
李书妤不懂霍衍山。
比如不懂他为何改变主意给她院子?又比如,他为何突然让梅嬷嬷教她看书?然而不懂就不懂吧!对她来说能继续养花就是极大的欢乐。
她转身吩咐人开始收拾,每天忙的团团转。
锦兰看到新院子很惊讶,“公主,这里好大,很适合养花呢!”
“那是,”樊青抱着手臂,“这可是府中土壤最肥,阳光最好,浇灌也最方便的地方,那边还有悬水楼阁,歇脚也近。”
而且那楼阁适合避暑,只是……他们在晋阳城应该待不到夏季。
梅嬷嬷也看了一圈,转过来拉着李书妤劝:“公主,您该和主君道谢。”
她瞧出两人闹别扭,但总这样僵着不行。
李书妤低着头,假意听不见。
“不管昨晚您与主君如何生气,一码归一码,地方人家给了,花也让养了。谢意表达过,其余我们又另说。”反正礼数不能错在公主这边。
本就是临时搭建的夫妻,夹杂了太多利益,不趁着在晋阳处好关系,去了凉州那可是狼窝,流亡之地的人,几个不是被李曜贬过去的,他们如何看待公主的身份,那都是她生存的隐患。
到时人生地不熟,霍衍山是她唯一的保障。
“公主,王爷不是也常说要恩怨分明吗?”
李书妤抬起头,眨巴了下眼。
梅嬷嬷摸着她的头,“谢是谢,气是气,您该谢主君赠院之恩。”
李书妤轻轻点点头。
“那我谢他。”谢完再气。
然而梅嬷嬷的计划并没有得行,当晚李书妤带着糕点去书房,半道就看见霍衍山领着人出去,人走的匆忙。
李书妤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锦兰气闷很是不平,他们那么多人明明有看见公主的,却连个来回话的人都没有,分明是故意的,“公主,糕点还送吗?”
风一直刮着,李书妤继续往前走。
“送的。”
“可书房这种地方,并不是谁都能进的。”
锦兰劝她回去,李书妤固执的摇头,她一步一步的走锦兰只能跟上。
果然,霍家的侍卫看见李书妤来,没等她靠近就手扶长剑,一副凶煞的样子。
“书房重地,闲人免进。”言外之意,请回。
“你放肆,这是公主岂容你拔剑。”锦兰之前压下的火气冒上来,她算是看出来了,霍家就没人真正重视公主。
好在李书妤并没有要进去,也不在乎横剑冷目的侍卫,她把糕点放在地上,伸手拽锦兰。
锦兰看了她的比划,不忿转达道:“这是公主心意,谢主君赠院之恩,劳烦诸位转达,多谢。”
李书妤是公主,她若仗着身份与他们分辨,他们也能反驳回来,偏李书妤知书达理,没有进去的意思,那些原本准备义正言辞拒绝的侍卫摸着长剑,讪讪把手放下。
低了声音,尴尬道:“不劳烦,应当的。”
恩怨归恩怨,李书妤到底头顶霍夫人的名头,这点吩咐并不为过。
其中有一个娃娃脸的,走近提上糕点,“夫人不用谢,都是属下应该做的。”
锦兰脸色不好,“朝公主横剑也是应该做的?”
“……”
侍卫挺尴尬的。
李书妤朝他点头一笑,温温和和就走了,那身影瘦削单薄,就像要被风吹走一般,锦兰赶忙追上,忘记了要和人争吵。
被她含笑过的侍卫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悔意。
又过了几天,李书妤慢慢习惯了霍家的生活,她跟着锦兰成日玩闹,却再未踏足书房一步。
那两盘送去的糕点放置在书桌上,从满腹芬芳到酸涩生毛,霍衍山都没有回来。
他似乎很忙,成亲停下来的两天几乎是他休息的全部。
等到四月的一天用过午饭,李书妤就吩咐给海棠支上架子,可梅嬷嬷忽然病倒,还没来得及传话雨就下来了。等李书妤午觉醒来,外头阵雨哗哗,她就被告知海棠死了,梅嬷嬷也病了。
李书妤很伤心,但她更怕梅嬷嬷像前世一样死去,第一时间去看梅嬷嬷。
好在梅嬷嬷只是普通风寒,只是她很愧疚,“公主,都是奴婢的错,没来及的吩咐他们就病了。”
李书妤摇头,“下雨你又不会知道。”
“……可公主知道啊!”梅嬷嬷眼眶酸涩。
李书妤精于养花,久而久之对天气掌握十分准确,她定是看出来要下雨,才会吩咐支架子,“是奴婢身子不争气。”
即便很多事情她自己半知半解,但也懂得人比花贵,李书妤反过来安慰她。
“没关系的。”
等梅嬷嬷歇下,李书妤才趁雨停去院子,许多海棠被雨浇折,她和锦兰把能救的都救起来,折腾了很久,不料雨又下来,有渐大之势。
这个季节雨寒,加上风一吹易染风寒,锦兰自然不能让她淋着回去,“公主,奴婢回去拿伞,您在这儿等着,千万不要乱跑。”
“好。”
公主一向乖巧,锦兰不疑有他,袖子遮挡着跑进雨幕。霍家的路她不熟,因此跑的慢,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抄小道抄。
小院偏僻,往外连着晋阳城外河,随着雨渐渐变大,带着湿意的风吹在身上。
李书妤环着双臂,忽听见铁索落响的声音。
因为李怀祈身处铁笼,她对这声音异常敏感,忍不住扭头,就见不起眼的角落有扇门,竟是霍衍山从那里进来,身后跟着樊青等好几个人。
霍衍山敏锐,自然也瞧见了她。
女子站在廊下远远看他,眨巴了一下眼似乎以为是错觉。
两人隔着雨雾对视,这让霍衍山忽然想起那夜,明明很伤心很难过的小姑娘,偏要坐着一口一口的吃,任凭身子发抖脊背却挺直,倔的要命。
如今倔强的人看清是他,反低头不再看他,小丫头脾气还挺大。
霍衍山脚步顿了顿,继续往前走。
“主君,天怪冷的!”樊青对她印象极好,帮忙说话。
霍衍山被风雨兜了满头,他倒不觉的冷。
“要不,送个伞?”樊青试探道。
霍衍山瞥他一眼,瞧见不止樊青,其他好多人都好奇的看李书妤。
“那便是公……夫人?”有人压着声音说:“似乎和想象中李家人不一样。”
“是啊!”樊青道:“夫人像极了霍家人,胆子极大。不过她才来府上,也不知记不记得路,眼看天就要黑了……”
像是印证樊青所说,雨又大了几分,渐渐看不清前路。
霍衍山迈了两步,想起之前被她捂眼走,他又蹙眉回头。
樊青心思一动,“诸位大人,雨大我们就先走!”
这些也都是人精,看出些味道,“也好也好。”
只有徐淮,多看一眼才离开。
李书妤看着人一个一个走了,最后剩下他,他穿着那天离开时的玄衣,那跟青袍是两种不同的感觉,更加冷峻威严,因为隔的远看不见脸上狰狞的疤,她只知道他看着她,忽然朝她走来。
等李书妤反应过来,霍衍山人已经到了跟前。
李书妤仰头看他,微不可查的撇撇嘴,别过头不看他。
霍衍山上了台阶,路过她时一声不吭,好像他只是过来楼阁歇脚。
他不说话,李书妤也说不了,就继续站着。
没有听见有人追上来,霍衍山险些给气笑,“站着做什么,不知道进屋吗?”
李书妤慢吞吞的扭头,他让她进去?
“不想冻死,就跟上。”
说完他毫不犹豫的进去。
外头风很冷,李书妤看见里面黑漆漆的,他走向黑暗,这人虽语气不好,但似乎是关心她的?
霍衍山走了几步,没听见声音,转头就见她还站着。
“进来——”声音出奇冷静,却明显不高兴凝她。
李书妤这才摇头,“我不进了,你进吧!”
霍衍山还没被人拒绝过,屡次被拒都是在她身上,自然不悦,没再叫她。
“随你。”他冷着脸。
等霍衍山完全走进去,李书妤才松了一口气,牵着裙摆遮挡着什么。
“……还好他没看见。”
霍衍山坐在二楼,看着雨水哗啦啦落下,李书妤站在廊下,攥着手指被风吹的瑟瑟发抖。
他哧笑一声,兀自扭头不理她。
“该,叫你自讨苦吃。”冻着淋着,才知道长记性。
这样说着,霍衍山站在窗边一动未动。
冷的久了,李书妤反而没有感觉,只会脸色发白。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李书妤忍不住又一次抬头,就见二楼的木窗被风吹的半开半合,靠窗的位置空空如也。
“他人呢?”李书妤雪腮鼓起,好奇去寻。
屋子里面很暗,让人无端想起那些陈旧的记忆,她被梅静云绑在这样阴暗的房间,看着梅静云吊死眼前,这就是她宁愿愣着淋着也不愿一个人进去的原因。
霍衍山下了楼梯,李书妤才眼前一亮,看见他总会安心些。
见她这样变化,他舒缓了身上冰冷的气息。
他走过去,“李书妤——”
除却前世,这是霍衍山第一次这样叫她,李书妤乖巧看向他。
“回家吗?”他随意道。
“要回。”李书妤乖巧的点头。
霍衍山斜她一眼,语气蛮横,“还不过来。”
他虽目光凌厉,脸带几分阴沉,李书妤还是听话的跑过去,拎着裙角,信任的看着他,“谢谢你带我回去。”
霍衍山淡漠道:“顺路。”
说完一下把伞塞给她,往下站到台阶上,没刻意将就她,背人都是一副随便你的样子。
李书妤抓着伞,看着雨珠顺着他的侧脸下滑,“上来。”
“好,”李书妤望着他,最后伸出白嫩嫩的一双手臂,环住他艰难往上爬。
霍衍山也没帮她,等攀上了才伸手撑住她,“把伞撑牢。”
身后的姑娘安安静静,还知道点头。
他背她那一刻,风雨都是暖的。
这天雨很大,她微甜的气息就洒在耳畔,男人的衣袖和脊背把李书妤包裹在一个港湾,一步一步往前。
霍衍山趁着她不注意回头瞥了一眼,就见楼阁之下,她站过的地方两盆墨兰迎风摇曳。
他眯起眼睛,一瞬涌出几丝怪异情绪。
是因为他不喜,所以宁愿冻着也要挡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