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老爷子和黎三哥各执一词,都觉得自己说的才是真理。
齐齐问当事人的意见。
作为拖油瓶联盟会的荣誉会长,当事人小郡主不想开腔,并朝他们一人扔了一个憨憨标签。
第二日下午,风尘仆仆的大姑奶奶一家到京。
近二十年没见的姐弟两个,一个照面,双双红了眼。
平常嬉笑怒骂放纵不羁的老爷子,颤抖着嘴张了好几下,才喊出来一声“大姐”。
大姑奶奶是个饱经风霜的老太太,满是沧桑的脸写满了早年的忧愁与困苦。此时,老太太伸出双皱成老树皮的手,拉着年迈的小弟,红着眼,不停的念“好,好啊,好。”
黎舒被这浓烈的气氛感染,心中也激起一股子酸楚来。
姐弟两个眼泪婆娑,情绪激动难抑。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大喜大悲,最是伤身。
黎三哥上前虚虚扶着老爷子,笑着建议:“爷爷,别站门口了,先进去,咱们认亲过后再坐一起好好说话。”
黎老爷子低头揉了把眼睛,领着老大姐和侄孙子一家往正屋去。
黎老爷子一手搀着老大姐,一边跟她闲话家常,笑问扶着老大姐的壮年男子。
“这就是恪哥儿吧,我上次见他他还未成亲,一晃眼,孩子都这么大了。”
“都十八年了。”大姑奶奶语气里满是唏嘘,又透着股子高兴。
久别重逢,他乡相遇,皆是人间幸事。
老太太说风就是雨,也不管在路上,扯着孙子就叫人去拜见,好歹叫黎老爷子给拦了。
黎舒倒腾着小短腿,走在黎三哥旁边,歪头疑惑的去看这位恪表兄家的女眷。
三朵金花亭亭玉立,穿着九成新的荆钗布裙,有妙龄少女独有的美。年龄相差不大的三位姑娘,并排站在一起,一水儿的怯弱,气质像了个十成十,如同复制粘贴一般。
流量为王的时代,就算流水线生产出来的偶像女团,还讲究个性化人设呢。
哪有像成这样的。
在小郡主看来,格外的显眼。
等入了正房,黎舒下意识的去看三位姑娘。
小郡主这些年的瓜没有白吃,她在后宫围观妃嫔争宠炼出来的眼力,相当给力。
三位表侄女进屋那刻,齐齐将正屋张望了一遍,又齐齐恢复怯弱的姿态,唯有眼底留着那股兴奋劲儿。这些小动作统统落进黎舒的眼里。
黎舒:嗯……?
更妙的是,一个短暂的错步,等老爷子和大姑奶奶走到正位的时候,面色微黄的嫂子站到了旁边,倒是那位年龄最长的姑娘站在了C位。
小郡主:有点东西。
上首,黎老爷子拉着大姑奶奶刚坐下,大姑奶奶便一叠声的喊孙子去跪拜。
“侄孙许恪,给舅爷请安。”
恪表兄掀开衣袍刚跪下一半,便被老爷子扶了起来。“好孩子,好孩子。”
将人扶起来后,老爷子将准备的上好端砚给他,絮絮叨叨的交代,让他只管安心念书以备秋闱,其它诸事不管,有事儿直接找他。
儒雅又和煦,像极了一个贴心温柔的长辈。
违和感爆表,看得小郡主眼睛疼。
恪表兄感谢了一番舅爷的体恤后,叫他的妻子和女儿上前来请安。
她娘不在京城最大的不好就体现出来了,没人招待女眷。
表嫂子带着三朵金花上前的时候,黎舒就看到她三哥低着头欣赏自己压袍的玉佩,那枚样式简洁的玉佩都快看他看出花来了。
黎舒今天才发现她三哥居然还有这种设定。就是各位听没听过一句话,‘骚又骚得很,撩你又不肯’,形容的就是他这种人。
表嫂子温柔如水,向长辈请安都会先向夫君汇报,仿佛没有半点儿脾气,是时下最受欢迎的那种好媳妇。
听话,规矩。
惹黎舒注意的是,三朵金花给长辈请安的动作言行,跟尺子比出来的一样。
占据最佳视角一览无余的小郡主:我人麻了。
老爷子给了三姐妹一人一支玉簪子,对着三位娇怯柔弱的姑娘,老爷子连音量都下意识的放低了,客气又温和:
“就当是自己家,想吃什么、玩什么,开口就行。你们三表叔要准备科考,小表姑待家的日子不多。你们自己放开了玩,莫要拘束。”
反正就是没人能招待你们,你们自己跟自己玩开心就行。
黎老爷子又指着七公给她们说:“后天的接风宴会来些跟你们差不多年纪的姑娘,若是有合眼缘的姑娘也可以邀请到家里来。如果你们想上街玩,给管家七公说一声,带上人就好。”
七公向三位表姑娘点头示意。
黎舒就看到三位表侄女齐齐道是,一个多余的字都未说。
等恪表兄一家都拜过,黎老爷子又叫黎三哥和黎舒拜见大姑奶奶。
黎老爷子给人介绍:“这是我那不成器的三孙子,年十四,这次也跟着下场见见世面。”
“晚辈清平,拜见大姑奶奶。”
大姑奶奶将人扶起来,不住嘴的夸:
“才十四岁就是秀才了,有志气!模样也好。”
那位看起来听话规矩的表嫂笑着打趣了一句:“看亲事了没?”
黎舒眼尖扫了眼三姐妹,只见三位表侄女脸颊微红。
只有在这个时候,黎舒才会清晰的意识到,虽然她三哥性格不太像宠文男主,但是硬件配置还是很男主的。
俊俏郎,家世好,有才华。妥妥的高富帅。
小郡主挑眉,凑上去,举手抢话:“这个我知道!定下来好多年了。”
恪表嫂像是为了捧一下黎三哥的臭脚,状似遗憾的叹了一句:“可惜我家女儿没这个福气。他这样的好品貌,能做妾都是天大的福分。”
小郡主:……
你这样的段位,在后宫连选秀都过不去你知道吗?
老爷子爱屋及乌,也看不惯这踩自家女儿去抬别人家孩子的行径,反驳道:“我看几个女孩儿就很好,不必妄自菲薄。”
三位姑娘耳垂红的都快滴血了。
小郡主问号式挠头。
她爷爷这种的,在后宫顶多能撑过选秀,不能再多了。
黎三哥估计自七岁之后,就鲜少有同别家女眷共处一室的经验。又是这样的话题,黎三哥沉默着站在一旁,脸上挂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小郡主是个贴心的妹妹,哒哒哒挤上前,向上首的老太太问安:“大姑奶奶好~”
看黎舒上前,黎老爷子笑道:“这是小孙女,在家的时候不多。这次专程叫她回来迎接你,让她学学咱们黎家上一代女郎的风范。”
黎老爷子话刚说完,大姑奶奶泪水没忍住,眼一眨,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人就是这样,那么多难熬的日子,挺着背咬着牙扛过去的时候觉得稀松平常,后来却为某一句关怀的话委屈到不能自已。
大姑奶奶满脸的泪。为他那一句咱们黎家,也为了他那一句让她学学咱们黎家上一代女郎的风范。
即使她把日子过的糟透了,家里人依旧觉得她所做的一切是有意义有价值的。
即使她出嫁多年,老成了一截朽掉的木头,在黎老爷子眼里,黎家,依旧是她的根。
供给她养分,庇护她生长。
女子这一生啊,刚出嫁的时候,都以为会有两个家。然而,大多数会在一次次的心碎后意识到,出嫁的女人没有家。
有人可以依靠,有人为你骄傲,是多幸运的事。
大姑奶奶脸上淌着泪,嘴角却止不住的上扬。将小姑娘拉到跟前,细看了一番,哽咽着说夸:“小姑娘有气势,贵气,是咱黎家的小娇娇。”
小郡主对这位大姑奶奶的感官尚好,是一位朴实无华的老太太。看在她爷爷的面上,她也愿意去做姿态让两位老人高兴。
小郡主踮着脚去擦老太太脸上的泪:“大姑奶奶不哭。”
大姑奶奶摸了摸小郡主的头,笑着给她解释:“大姑奶奶这是高兴的,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说着叫孙媳妇把她的包裹拿过来,展开是一件由花花绿绿的碎布头缝制的小衣裳。
“我在乡下人家讨的百家布,给你做了衣裳穿。别看它花色旧,可都是些有福的好人家,我还专程找了好多户姓程和姓刘的。给你压一压,健康长寿呢。”
民间旧俗,向众邻亲友讨取零星碎布,缝成一件百家衣给小孩穿上,谓能得百家之福,小孩少病少灾,易长成人。还会专找刘姓和程姓人家,取‘留’和‘成’的好意头。
这件朴素的百家衣,包含了一位长辈浓厚的祈愿,礼轻情意重。
小郡主笑的眉眼弯弯,声音里像是撒了好几斤糖:“谢谢大姑奶奶,阿舒很喜欢~”
快乐是属于黎老爷子和黎舒的,黎三哥什么都没有。
之后小辈见礼的时候叫人头秃。
黎三哥和恪表兄是平辈,都是秀才,看起来可以勾肩搭背、狼狈为奸,然而两人的年龄差可以做父子。
旁观两位秀才寒暄的小郡主,相当佩服这位表兄的心理素质。
若是她黎某人遇到这种情况,估计早就酸成柠檬精了。
等到黎三哥跟恪表兄家眷见礼的时候,小郡主恨不能变身列文虎克女孩,只为看她三哥笑话。
维护他的心是真的,迫不及待看他笑话的心也是真的哈哈哈哈哈哈。
黎三哥:这些年,终究是错付了。
按理说,黎三哥作为长辈,要给晚辈见面礼。然而黎三哥是个学了一身文人毛病的读书人,讲究克己复礼,连头都没怎么抬。
黎舒觉得,她三哥也是个人才。大秋天的摇扇子装风雅,就为了博小姑娘们喜欢。真有小姑娘到跟前了,连头都不抬。
狗的与众不同,不愧是你。
绯闻缠身的小郡主:你爱惜自己羽毛的样子,认真得像天桥底下贴膜的。
黎舒年纪小,准备了些时新的宫花香扇应景。表嫂和三姐妹也送了她们自己绣的帕子荷包表心意。
略坐了坐,用了些茶水点心,便带着他们去青竹院安置行李。
这院子是七公特意挑的。青竹院位于黎府的东北角上,小小巧巧,有七八间房,前厅后舍齐全。而且有一个小门通街对外,西南还有角门通向内帷,不管是恪表兄出门访友,还是老太太去找黎老爷子说话,出入都方便。
青竹院远离黎府的中轴线,最大的特点是清幽、安静,关上院门便自成一方世界,谁都打搅不到。
虽偏了些,但已经是满府舞刀弄枪氛围里,能找到的最适合读书的独立院落了。
大姑奶奶看了一圈,满意到不行。黎舒拉着大姑奶奶的手,仰着小脸跟她表功:“大姑奶奶喜欢吗?就是守门的人凶了些,其实也还好啦。”
招不分贵贱,有用就行。
若是在这阴沟里翻船,白瞎她看过那么多狗血桥段。
老爷子被和亲人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七公可没有。小郡主这边刚起了个头,七公立马跟上,笑着给大姑奶奶解释:“前院的小子多,特意寻了两个力壮的婆子守门,绝不叫他们冲撞了娇客。若是姑太太有事去前院,须得绕几步路从二门那边出。”
这两个婆子,是拦着前院的人去青竹院的,也是拦着青竹院的人去前院的。
等到了晚间,专程开了两桌,用屏风隔着。
老爷子和大姑奶奶隔着屏风说这些年的见闻,说死去的爹娘,说在外征战的儿子孙子,说早些年看不起他们家的村民族人。
黎老爷子追古论今,嘴巴叭叭个不停。是小郡主没见过的,另一种开心样子。
老爷子高兴,黎舒就高兴。
虽然有些小瑕疵,但是别扭她三哥一个,快乐她和老爷子两个人。
小郡主觉得这个超划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