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澄邈醒来时，首先闻到的是一股令人不愉快的淡淡的消毒水气味。他眨了眨眼，触目可及的是白亮而不眩目的顶灯，乳黄色的墙壁与壁挂电视机。
这地方也太像医院了吧……
他的目光定格在左上方高高悬挂的输液架上。输液架上吊着一只玻璃瓶，里面的液体正缓缓滴落，一路流入他的血管。他看了看，确认是普通的电解质，终于松了口气。
没什么大问题就好。
他苦笑一声心想，好家伙，还真是医院！
今天这个脸可丢得有点大啊！
他大概率成了金舟奖有史以来第一个领奖后跌落台阶的嘉宾。不用多想，他就可以预见明天各路媒体以及网友对他或善意或恶意的嘲讽了。尤其那几个牙尖嘴利，黑他黑出风格的自媒体还不定怎么耻笑他呢。
失去意识前，林澄邈正在参加金舟奖的颁奖典礼。他凭借之前的电影作品《袍哥》入围角逐金舟奖的最佳男配角。
作为华国业内公信力最高，评价体系最苛刻的表演类奖项，金舟奖一直是林澄邈的梦想。尤其对他这种因为热爱表演半路出家，非科班的青年演员，斩获这个奖项的意义非凡。
碰碰，碰碰，碰碰……他至今记得当主持人微笑地打开手中信封，念出上面名字时，心跳声在耳边的鼓噪。每一道进气与呼气声都变得缓慢而清晰。
“获得金舟最佳男配角的是……”女主持俏皮的微微一笑，卖着关子，台下的诸人发出一阵哄笑。
笑声中，舞台中央大荧幕的转盘飞快地转动，最后停下。一枚小小的视窗轻飘飘地飞了出来，渐渐放大，占据了整个屏幕。
“我袁祥文什么都会，就是不会扯活（逃跑）！”男人咬牙切齿地哼道。
同一时间，左右两边的艺人们拍拍林澄邈的肩膀，纷纷笑嘻嘻地作出“恭喜”的口型。
林澄邈的心跳慢了下来。他一边点头，一边盯着荧幕内满身是血的袍哥袁祥文，露出一抹镇定自若的笑。而这抹笑被场内的摄像机精准地捕捉到，投射到舞台右侧的另一面大屏幕上。
女主持假装嗔怒地盯了眼身后，吐槽道：“不是我说……导演组这样的安排真的很没有惊喜！再这样下去，我会失业的！”观众席又传来一阵哄笑。她撇撇嘴：“我真的太难了！”
“不难不难，照本宣科！”下面居然有人回应。
她白了台下一眼，清清嗓子继续：“他是深情的徐尚坤，纯真的潘子，执拗的薛三，也是血性的袁祥文！欢迎本次金舟奖最佳男配角的获得者林澄邈！恭喜——”
他迈着稳健的步伐，挂上得体的微笑，双手从上一届最佳男配角陈立军手中接过金舟奖杯。这座奖杯是华国所有影视奖项中最袖珍的，原型是著名设计师许凯的雕刻作品“行舟”。每座奖杯下方都篆刻着设立者华国电影家协会设立该奖项时的初衷“好的演员应该做一叶江上的扁舟，将好的作品像风景一样呈现给观众”。
这无异是林澄邈演艺生涯，乃至人生中的高光时刻。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这座得来不易、小巧玲珑的奖杯，依照典礼流程发表自己的获奖感言。
“我首先想要感谢《袍哥》的总导演杨森，杨哥……”
一切都如美梦般的流畅与顺利，直到他下台的时候一脚踩空。“咚”的一声，他麻溜地滚落下去，后脑勺重重地磕到地面，头晕目眩之后，一股闷痛扩散开。
“快！快去通知医疗队伍！”他听到女主持以及前排嘉宾们的惊叫声。
他彻底放弃了表情管理，呲牙咧嘴地挣扎了几下。意识逐渐模糊，一切归于黑暗。
也不知道奖杯收在哪里了？林澄邈都有些佩服自己，现在还有空操这份儿闲心。他想举手扒拉一下自己的头发，结果扯到针头，“嘶”的倒抽了口冷气，只得不甘不愿地躺了回去。
看了一圈，林澄邈确定这间看上去装潢还不错的单人间内只有他自己。他这才惊觉先前那种违和感从何而来——
如果说，身在千里之外的经纪人陆姐得到消息后无法马上赶到帝都还算正常，那跟随他参加颁奖典礼的两名助理都不在身边，就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回头绝对扣你们工资！他腹诽着，耐着性子又躺了一会儿。
嗓子眼干得冒烟，嘴皮都翻翘起来了，舔一舔还带着铁锈般的腥气。更尴尬的是，大概是睡久了，身体机能一恢复，肚子很快开始“咕噜噜”打鸣。
因为并无更多不适，他没有按手边的传唤铃。身为外科专家的儿子，本科甚至还读了两年医，林澄邈尽量不为了“口渴，肚子饿”这种微不足道的理由去占用紧缺的医院人手。
只是腹鸣声就像跟他作对似的，越来越响亮，听得他的眼角轻微地抽了抽。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比方说，他的手掌怎么看着比原来小了？
又比方说，他手腕的皮肤看着比原来白皙好多。他刚从苏梅岛度假回来，晒了好些天的阳光浴，没道理躺了几个小时，连手腕的晒痕都消失了。
林澄邈额角一跳，说不出的心慌。
那瓶电解质已经到底，他就着那股心慌，直接将输液管拔了下来。
翻身下床，踩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白色拖鞋，他开始在这间病房中漫无目的地搜寻着不对劲的起点。床下没有他参加典礼时品牌费拉赞助的皮鞋，柜子里也没有陆姐煞费苦心借到的K牌特供的超季节款西装。换句话说，林澄邈参加金舟颁奖典礼的全部痕迹都消失了……
他蓦地冒出一身白毛汗，不知为何心脏几乎要从喉咙中一跃而出。
不对劲，很不对劲……
他深深吸了口气，冲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抬起头，他着魔般地在镜子跟前定住了。
镜面里倒映着一张稚气未褪的出众面孔。凌乱的黑发下是适合上镜的巴掌脸。一双水润的桃花眼，睫毛卷翘浓密，静止不动的时候有几分幼犬般的可怜兮兮，抬眉眨眼间自带深情。他的鼻梁英挺，侧面的骨相可以说十分优秀。
扣除眼白布满的血丝，眼底的黑眼圈，嘴唇的苍白干裂，这样的长相在圈子里也算惊艳。即便他之前遇上肯定也会多看两眼，转头打听打听这到底是哪位神仙。
但此刻……先天乐观主义者的林澄邈笑不出来。
因为这……根本不是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