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澄邈在病房的镜子前站了足有半个小时,瞪大眼睛,与镜面里的少年杠上了。
闭眼,深呼吸,睁开……
闭眼,深呼吸,睁开……
他露出挤眉弄眼的笑,少年也露出同样滑稽的笑脸。
他最后发狠掐了自己的大腿根一把。“嗷——”林澄邈发誓这辈子他对自己没这么狠过。镜面里的少年立刻泪盈于睫,红了眼圈,可怜巴巴昂着头,抿嘴死命的忍耐,不让眼泪流下来。
他像经久失修的机器般卡顿了一下,很快如被突如其来的针尖刺痛,整个人微微弹跳起来,扭身回到病房。
病床头的病历卡上清清楚楚写着“姓名:林澄邈”。是他的名字没错……略过病历号,年龄“十八岁”……
十八岁……
十八岁?
十八岁!
林澄邈大学本科肆业,混圈两年有余,今年应该二十二岁。
他盯着那三个字,犹如面对毒蛇猛兽。如果眼睛自带激光,这张病历卡恐怕要被烧穿了。
他朝后飞快的倒退了两步,不禁希望这是节目组安排的整蛊余兴场景。可是一目了然的墙壁哪里有摄像机隐藏的位置?
林澄邈用力拍拍自己的脸。如果这是一场荒诞不经的噩梦,也该醒了吧?
他必须离开这里,必须!
于是他用力打开病房的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让一让,麻烦让一让!这名病人需要马上手术!”护工推着病床,病床上躺着一名气息微弱的老太太,四周围着哭哭啼啼的病患家属,人群与林澄邈错身而过。
【妈,您可千万别死啊。您死了,没有退休金,我们一家该怎么过活?】
【也不知道她存折上还留了多少钱,够不够我们兄妹四个分呢?】
【死老太婆,早些年让她把朝阳区那套房子改成我的名字,她居然不肯!】
【作孽啊,手术后指不定要进加护病房,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呢,啧!】
凄切伤感的哭声背后,阴暗纷杂的絮语钻进他的耳鼓膜。疾步前行的林澄邈僵住了。
什么鬼?该不会……是他想得那样吧?额角的冷汗再度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一个怀抱婴孩的女人与他擦肩而过。婴孩的额头上粘着退烧贴,小脸红扑扑的,焉儿巴拉地倒在女人肩膀上。
【妈妈的乖宝宝,你可要快点好起来啊。】
一个满脸疲惫的护士端着针药盘从他跟前掠过。
【好累啊,坚持!很快就能下班了。】
他捂住双耳,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从大楼里跑了出去。迎面刮来的冷风吹得只着病号服的他浑身冰凉,但跟凉透的心比起来好像也不算什么。
此时应该正值初冬,往来的路人都包裹着厚厚的羊毛大衣或是轻薄型的羽绒服。这个认知令林澄邈麻木的嘴角再度轻轻牵动了一下。要知道金舟奖的颁奖典礼是在初夏,没理由他从台阶上摔下来,时间就朝前推移了六个月……
陌生的脸孔,陌生的身体,奇怪的季节,莫名其妙听到人心声的异能……
难道——
他忽然想起生活助理敏敏之前塞给他解乏的几本小说……
那个APP界面绿油油的,还蛮保护视力。就是小说的名字太羞耻了点……什么《穿成暴君的小娇妻》,《重生后情敌被我睡了》……
“你再说一遍这是什么小说?”
“魂穿啦,邈哥!就是一个人死了灵魂穿越到另一个身体里面重生的故事!”
“作为社会主义的接班人,你居然不相信科学!”
如果这不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那么他……死了?
他……魂穿了!
无神论者林澄邈被残酷的现实KO!
疑问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这个十八岁的林澄邈是什么人?什么背景?有没有家人?为什么会孤身躺在医院?这个世界还是原来的那个吗?
他想得太阳穴发涨,浑浑噩噩地朝前走。
【还是放弃化疗吧,已经花了那么多钱了,还是死了的好。】
路过一条绿化带边的长椅。长椅上坐着面色苍白,戴着毛线帽的男人。他的眼角隐隐有泪光浮现,
明明眼睛里满满都是求生欲,心里却无奈地下了决定。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说情况好转。为什么会转移?】
一对中年夫妻相互偎依,面容上带着温馨和煦的微笑,那样的幸福与和谐。但女人心中布满了痛苦的哭号声,震得林澄邈眼角发酸。
【老不死的!怎么就是不肯死透呢!】
面容枯槁的中年妇女,咬紧牙关将扭曲的面容隐藏在双掌之间,心里咒骂着年迈体弱的父亲为什么不早早升天。
至善至恶……令人难以承受!
林澄邈越走越快,将那些声音抛诸脑后。没走多远,他便跟一个小小的身影撞在了一起。
“啊呀。”
扎着羊角辫、面色红润的小姑娘,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浮尘。
【新衣服!我的新衣服!】
稚嫩的童声天塌下来样的哀嚎,惹得他心头一松。在这样的地方,这种单纯的抱怨太少见了。
小丫头人小鬼大叉着腰,像颗炸开的小辣椒,顺势吐槽:“大哥哥,你走路也走得太急了吧!我妈妈说了,在医院里面走路要缓行,免得撞到病人就不好了!”
林澄邈直觉她大概是医生的子女,蹲下身,与之平视,哑声道:“小朋友,对不起。”
大概是因为年纪尚轻,声音也比原来的清亮。他的目光不禁黯了黯,整个人有些颓然。小姑娘正想多责备几句,触及到他陡然变得难看的脸色反而一愣。
“明明摔疼的是我。怎么你看起来下一秒就像要哭了一样。”她摇头晃脑道。
【算了,算了。哄哄你吧。】
胖乎乎的小手在随身纸袋里掏出一只红绿相间的蛋糕盒,不容拒绝地塞给林澄邈。“喏。送给你。”
【所以,别伤心了。】
“这是什么?”心底为这突如其来的馈赠感到一丝温暖。
“蛋糕啊。”小丫头冲天翻了白眼,“今天可是圣诞节啊。”
“圣诞节?”他呆呆重复。
“你不会不知道吧?”长出一口气,小姑娘拍拍他的肩膀,“我爸爸说心里苦就多吃一点甜。”
她一副小大人模样,语重心长的耳提面命,惹得林澄邈哭笑不得。
“谢谢。”
“不客气。助人为乐嘛。”小身影蹦蹦跳跳离开,红色的外套就像逐渐远去的冬日火把。
【干得漂亮,雯雯!太酷了!】
林澄邈被小姑娘内心的呐喊声逗笑了。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捧着那只蛋糕盒,目送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拐角。
“怎么办呢?干脆吃掉好了。”他走到几步外的长椅旁,那里原先已经有人占了一半的位置。男人穿
着件修身的黑色羽绒外套,勾勒出结实的肩线与背部。他的双手揣在两侧的口袋里,面容大半隐没在帽子里,只露出弧度优美的鼻梁与浅淡的唇色。
“请问……这里有人吗?”他理所当然的询问。
“没有,你随意。”闻言,发呆的男人回过神,微微扬起头,显出大半的真容。男人清俊深邃的五官作为素人也太好看了些。他的目光懒洋洋的,如蛰伏草丛里等待猎物的猫科动物,看似放松,实则带着迫人的张力。
意识到自己直视陌生人太久了。林澄邈慌忙移开视线,轻咳一声坐下,直到风吹过才惊觉自己的耳廓微微有些发烫。
“谢谢。”要命!这样也太没礼貌了!
男人没有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维持先前雕像般的姿势。
安静,太安静了……
林澄邈轻压着怀里的蛋糕盒子,平复着莫名的尴尬。
时间分分秒秒的流逝,他陡然张大眼,错愕地扭头望向身侧的男人——
他……他听不到身边这个人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