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敏锐的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也抬眼看向他。看着看着,眉心轻叠,像是终于百分之百确认他们并不认识。
“你……”
再度尴尬的林澄邈,打开蛋糕盒,拿出一枚顶部装饰着草莓的纸杯蛋糕递给他:“要不要吃蛋糕?”说完他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男人:“……”想不出他要唱哪出?
“今天是圣诞节呢。”他尽量真诚地笑了笑,“节日快乐呀。”
男人目不转睛,神情古怪地盯着那枚蛋糕。就在林澄邈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伸手接受了。
“节日快乐。”他低声说,嗓音较原先沙哑了些。他将蛋糕虚捏在掌心,没有像林澄邈那样三两下吃掉。他的眼眸倏地被迷雾包裹,看不清情绪。
谁的人生还会遇不到点事儿啊。反正蛋糕送给别人,吃不吃他可管不了。
林澄邈耸了耸肩,无声的叹息。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咽下最后一只纸杯蛋糕,空空如也的五脏庙才觉得好受些。他琢磨回头要不要去护士站套套原身的个人资料。
正想着,老天爷倒是主动送人来解决这个难题了。除了有些吵……
“澄澄。我的澄澄耶!你怎么不在病房跑来这里来了!小祖宗!外面这么冷,你穿这么薄的病号服跑出来,感冒了怎么办?快跟我回去!”
体态丰润的女人像一颗主动投掷过来的圆形炮弹,一路鬼哭狼嚎地奔过来。
男人:“……”
林澄邈:“……”好吵。
这话说得……责任划分明确,跑出来是他自己的错。
病房里除了被单连片衣角都没有,他想穿也没法穿啊。
女人两手空空,面上带着恰如其分的关怀在他面前站定,拍拍胸口,喘着粗气:“可担心死我了!”
哦……真关怀怎么会连张毯子都不带出来?林澄邈将嘴角讥讽的弧度压下去,果然听清楚了女人的心声——
【烦死了!真是给人找不痛快!魏哥发了好大的脾气呢。呜——我只是个打工的。能不能别给人添麻烦啊!】
“欣欣……”对,应该就是这个名字。“我醒来的时候,你跟魏哥都不在病房里呢。我还以为你们打算不管我,去庆祝圣诞节去了呢。”他撑着下巴,慢吞吞地回答,略带了几分讽刺的意味。
女人当然听出来了。她的笑容一拧,下嘴唇无意识地抽了抽。共事半年,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少年用这样的口吻说话。他一贯逆来顺受,是所有团员当中脾气最好的一个,温驯得就像待宰的羔羊。
她像从未认识过他似的,打量了他一番。还是原来的林澄邈,没错啊。
【这林澄邈该不会吃错了药了吧?】
要遭!林澄邈心里“咯噔”一下。原身是什么脾气,他压根儿没谱。
转念一想,免了。听这个欣欣的想法,以前那个林澄邈好像很好说话,他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不如借这次住院全盘推翻,一劳永逸。
“哪可能啊!你这回出了这样的事情,网上都吵翻了。我跟魏哥不是忙着应付记者吗?”欣欣干笑一声,很敷衍地回答。
【发什么神经呢?先敷衍过去再说!】
记者?搞了半天这个林澄邈也是艺人?
“记者?我今天单独从病房走出来的时候,可没有遇到一个记者啊。”他看起来是不是很好骗,很好敷衍?他无辜地歪着脑袋,眨巴着眼睛,疑惑道。
欣欣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她再度端详眼前这个林澄邈——
她混迹演艺圈多年,当过好些艺人的助理,所以并不傻。今天的林澄邈分明跟往常没有多大的区别,只是显得镇定自若一些,究竟哪里不一样了呢?看了半天也没看出问题,她很快放弃了,将他的异样归结于平时耐受度太高,触底反弹。
“好了。跟我回去!外面凉。魏哥还在病房等着呢!”她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上前一步钳制住林澄邈的小臂,眼底的不耐烦已经满溢出来。
【我也好回去交差。一个十八线小艺人,能不能认清一下自己的位置!】
林澄邈心想,果然。欣欣之前的话明显有漏洞。先不管“这样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今天他从病房单独走出来的时候,周遭的病患跟医务人员看他的眼神十分寻常。可不像是住个院,经纪人与助理都得忙着应付记者的大咖。
十八线吗?他叹了口气。这可真是……一夜回到解放前。不对,或许更惨。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内心不断咒骂,表面笑容可掬的欣欣。
嗯……看上去,这个林澄邈处境堪忧啊。
他站起身,瞄了眼身旁的男人。他听不到对方的心声,看样子男人还在发呆,并没有将他们的对话放在心上。
他莫名的有点想认识这个人。但……眼下不是个好时机,今后茫茫人海,估计也遇不上了。
“今天有人告诉我。心里苦的话就吃点甜的东西吧。”林澄邈清清嗓门,趁没被拖走前,最后说:“那么再见……”
男人愣了愣,没料到他还会主动说话,礼貌地弯了弯嘴唇:“再见。”
欣欣掐着嗓子催促:“澄澄,走了!”
【有完没完啊,再晚一些,魏哥又要生气了!我的年终奖,嘤嘤嘤。】
【怎么这么多事儿啊。】
【烦死了!】
尖利的嗓音刺得林澄邈耳膜生疼。他不客气地瞪了欣欣一眼:“够了!别吵!”
欣欣顿时觉得有些委屈,毕竟林澄邈对她从来都是笑脸相迎,“澄澄,你今天是怎么了?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是……也不能拿我撒气啊。”
【给你颜色你还开染坊了不成?】
【如果不是为了那份工资,谁忍得了你啊!】
【呸!玩儿自杀都没人陪你玩儿!】
林澄邈揉揉太阳穴。十八岁的少年虽然身材有些单薄,但已经比女助理高整整一个头。他半眯了桃花眼,厉声道:“我让你闭嘴!”
欣欣终于没再说话。她震惊地望着他,嘴唇微微颤抖,仿佛他做下了多么人神共愤的事情。也顾不得多想,一口气没上来,只得虚弱地说:“你,你……”
总算没有那些操|蛋的心声干扰,林澄邈满意地点点头,居高临下微笑道:“我是助理还是你是助理?”
欣欣:“……”她的脸色瞬间从血红转为猪肝色。
“不服气?”他笑眯眯地点出她心中的不甘,恶意满满地笑了:“不服气,憋着!!”
欣欣差点被气得背了过去,只得咬牙切齿地跟在他身后。
【等着!有人收拾你!】
看来打完小怪还要打BOSS啊。就让他去会会欣欣口中的那个“魏哥”吧。心里总算舒坦了的林澄邈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朝住院大楼杀了过去。
长椅上的男人抬起头,黑沉沉的眼一直望向他离开的方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不过他的视线很快被一袭灰色面料阻隔,他面无表情地移动视线看向大衣的主人。
来人大冬天一点都不怕冷。衬衣外套了件V领羊绒衫,宝石领夹即便在冬日都灼灼生辉。脖子上围了条K牌出品的花俏羊毛围巾,松松垂在两侧。
“沈辰,看什么呢?”男人咧嘴一笑,骚包二代气质一览无遗。他一屁股坐在他身边,嘴里叼着烟屁股,“你们寰宇的这家医院停车场不够用啊,什么时候把立体停车场这个项目提上日程,照顾照顾我们海纳的生意?”
沈辰:“……”见到老友,他的嘴角扯了扯,眼神又变得懒懒散散起来,“老蒋……你们海纳还缺这种小项目?”
蒋玄彦本来只是嘴贱调侃调侃,一听称呼就不乐意了:“你喊谁老蒋呢?老蒋在海峡对面,早就入土为安了。我芳龄二十七,连一枝花的年龄都还没到。”
沈辰别了他一眼,眼底隐有些笑意。
两人并肩坐了两三分钟后,蒋玄彦才正色问:“老爷子的情况还好吧?真没想到你不过出国休个假,竟然生生闹出一场逼宫大戏,还把老爷子气昏过去了。你真该看看微博上那些自媒体怎么写的,比娱乐新闻还精彩!”
“还成。情况稳定。”沈辰的目光陡然冷戾起来,连带周围的空气都降了七八度,他嘴角的笑如同凝着层寒霜。
蒋玄彦脖子一凉,盯着他看了半天,嗤笑道:“他们脑子有坑!你是寰宇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只是不喜欢出镜应付媒体罢了,怎么就惹得人生出那么多的妄念?一个二个平时精明得就跟千年的狐狸似的,这次居然被人花言巧语带进沟里!如果敢做敢当我还服气,没想到今天竟然还有脸求到我面前来了。”
消息灵通的沈辰当然知道是哪一位,他哂笑一声,不置可否,“没事,就让他们自曝其短。”为了保住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总有人愿意咬钩,至于出卖谁伤害谁,没人在乎。
作为穿连裆裤长大的发小,蒋玄彦太了解沈辰的尿性了。别看清清冷冷,满不在乎的模样,但真踩到底线却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沈老爷子算一个,亲妹妹算一个,寰宇算一个……他一想到那些人的结局就有点牙疼。
“以后我如果得罪你,你可千万要告诉我。”他抖了抖,在被瞪了一眼之后,嘴巴开始不带门:“你打算稳如老狗到什么时候啊?”
“不急,先搬家……”
“你又搬家啊?”跟沈辰的平淡相比,蒋玄彦崩溃地问:“这回打算搬到哪里?”
“世纪花园那边。”
“那里?那里不是你上学时候住过的房子吗?安保一般,环境一般,又是老小区啊。”迎着沈辰的逼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不得不叹了口气,“兄弟。不是我说——你这流浪癖什么时候能治好呢?”有钱房子多也不是这么折腾,依他看还不如住酒店呢。
“谁知道呢?”沈辰喃喃道,咬下蛋糕上的草莓。现在不算当季,温室草莓的外面裹着一层薄薄的透明糖衣,甜腻的味道与寡淡的果肉相融,口感有些奇怪。往常他是不会想要碰这样的东西的。
蒋玄彦这才注意到沈辰竟然吃上了,吃得还挺香的。不禁问:“欸,哪里来的蛋糕?”
“别人给的。”
蒋玄彦疑惑地望着那枚看起来有些寒碜的纸杯蛋糕,觉得既不像王特助的安排,也不像哪位爱慕者的献礼,末了嫌弃道:“这谁,也不知道送个漂亮点的。”
“不认识。”沈辰剥下蛋糕纸,把余下的蛋糕小口小口塞进嘴巴里:“是个有点奇怪的人。”
蒋玄彦:“……”不,在他看来吃陌生人蛋糕的沈辰才是最奇怪的!
然而他只敢在心里想想,没胆子说出来。毕竟从幼儿园一路打架到高中,他从来都没有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