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维在医院里几乎耗了整整一个下午。他本来以为综艺的事情林澄邈会满口答应,谁知最后竟得到一个含糊其辞的回应。就算他自信最终结果还是会跟自己预想的一样,但对他这样发号施令惯了的人而言,含糊其辞本身也是一种拒绝。
他的脸色益发阴沉,求生欲旺盛的欣欣不得不绷紧了皮,小心应对。她无语地望着老神在在的罪魁祸首,一副“你奈我何”的死样子,低头玩手机APP上的飞行棋,玩得不亦乐乎。
【难道……自杀一次,还能提高智商?】
听到两人心声的林澄邈:“……呵”解释了只怕你们都不敢信。
等魏维实在耗不住离开的时候,林澄邈忽然叫住了他:“魏哥……”
【果然……】
魏维心中一喜,扭过头。
林澄邈头也不抬地说:“麻烦你让欣欣帮我办理出院手续。”少年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屏幕上,就像所有沉迷游戏的年轻人,手指猛烈地跳动。
魏维:“……”
林澄邈这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说道:“我这么虚弱,当然需要有个人送我回家。魏哥平时日理万机,忙得脚不沾地……是吧?欣欣——”
少年说完又将注意力放回到游戏中,可欣欣分明看到他的眼尾闪烁着一点恶作剧的余光。
【短命的小兔崽子!你是不是故意的?今天可是圣诞节!约会日!我他妈那点到手工资,居然让我加班?】
刚被魏维狠狠的修理了一顿,她忍了忍,虽然憋屈,但到底不敢将心中的想法骂出声,只是在心底重复的高声咆哮着。林澄邈手指一滑,掏掏耳朵,全当听不到。他这个人没别的优点,就是随遇而安,且不吃亏!
欣欣磨着后槽牙,好不容易控制住狰狞暴怒的表情,强装出一副善解人意又敬业的模样说道:“澄澄,那样的事情哪能麻烦魏哥啊,当然由我来做啊。”
林澄邈觉得这一幕实在太有利于身心健康了。所以他得寸进尺道:“可是今天不是圣诞节吗?你跟男朋友不约会吗?”
欣欣简直把牙根都咬断了。顶头上司还杵在旁边,让她怎么回答?
“他在加班!我本来就空闲。何况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是嘛……”他一副天真无邪地望着她,露齿一笑,“那行吧。”
不知什么时候林澄邈又玩起了格斗游戏。话音刚落,手机发出一声拖长而响亮的“KO”声。
“啊,我赢了。”少年得意洋洋地举起手机,炫耀游戏里胜负。
欣欣:“……”
【他奶奶的!这孩子绝壁是故意的!】
林澄邈拿出重度拖延症患者的水平,慢慢悠悠收拾换衣服,磨蹭到欣欣眼睛血红才出了住院大楼。这时已经接近晚高峰,又是商家极力推广的圣诞节,粥少僧多,光是等出租车就耗费了接近一个小时。而林澄邈所住的世纪花园与寰宇医院几乎是穿了个通城。上车的时候欣欣的假笑就快挂不住了。
她重重地关上车门,坐定后,一路木着脸,连司机热络的调侃也懒得搭理。反而先前精神不济的林澄邈谈性渐浓,与出租车司机胡侃海聊起来。
欣欣听在耳朵里,钻心的恨。说好的虚弱呢?说好的精神差呢?都他妈是屁话。自杀了一回,可真是什么都长了!
她本来兴高采烈约了男朋友,现在全泡汤了。
遇上第N次大塞车时,她迎着林澄邈无辜的视线,假装没有看到男友的来电。不是不想接,而是一接起来她怕自己绷不住直接骂娘了。
她看得出来林澄邈对魏哥还有点用,所以当这点用途耗尽之前,少不得她要当个笑脸相迎的马前卒。至于没有了利用价值之后……
她心中冷冷一哂。演艺圈从来都是后浪拍死前浪,新旧更迭只在眨眼间,更何况一个混了两年都没出圈的十八线呢?
世纪花园的公寓本来是公司给S-seven组合提供的合同福利。林澄邈跟欣欣假模假样的依依惜别一番,按了指纹锁进门。这间公寓是近三百平方的发平层,足够七个人居住。
按照欣欣的说法,除了苏俊坤之外,其余六人开始还是住在这里的。
“苏俊坤啊可是苏家的小少爷,这地方他哪里看得上?”欣欣在电梯间里说道,口吻骄傲得犹如苏俊坤的亲妈。
随着时间的推移,各组员的发展路线不同,际遇与知名程度更是天上地下。其余人要么蜻蜓点水地回来一下,要么忙得像陀螺辗转于各大酒店之间,根本连蜻蜓点水都做不到。所以最后住在里面的,只剩下原身。
同人不同命啊,这是……
林澄邈打量着这间公寓,顺着感觉走向最里间的卧室。这间卧室朝向不好,夏天西晒,冬天晒不到太阳,潮气有些重。里面的陈设很简单,但这里有原身留下的最后的生活痕迹。
房间靠窗的位置有一方小书桌。林澄邈坐到书桌旁的转椅上,以脚尖原地打圈。
“为什么……”他仰起头,问那个早已逝去的亡灵。
为什么要选择死亡呢?
出院时医生的反复叮嘱与开具的药物显示,原身患有比较严重的抑郁症,必须定期服药才能减缓症状。林澄邈的主治医生明显对他继续留在演艺圈的做法很不看好,委婉地劝他合同结束后换一份工作的好。
是因为抑郁症吗?
此次住院也是因为几天前原身忽然吞服了大量的安眠药。经过洗胃等一系列治疗,他原本是能活的……为什么?
他本想坐着椅子滑向书桌,哪知椅面倾斜,险些摔倒。他慌忙拉住桌面下的电脑桌板。桌板下方明显藏着某个方块状的异物。林澄邈将那东西摸了出来——
是一本硬皮笔记本。其间夹杂着各种慈善机构的捐款票据及汇款单。汇款单的主要收款人是个名为“吴某翔”的人,前前后后合计金额有二十来万。他将单子取出来整合好放到一边。
翻开扉页,第一页居然记载着原身各种常用的密码,最下方被人小心勾勒出一行英文“Dearme,onedayI\\\\\\\'llmakeyouproud”,显然是座右铭一类的东西。
那么这个发誓要让自己骄傲的少年,是如何一步步滑向死亡深渊的呢?
“2022年3月16日,晴,我如愿站在了这片舞台上。林澄邈,加油!一定要在这片灯光下闪闪发光啊!”第二页是这样写的。当天他的心情一定很激动,最后一个感叹号画得粗粗的。
“2022年5月2日,雨,他长得真好看啊。第一次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心情。”
这与其说是日记,不如说是琐碎的心情记录,每一篇都短小精悍。
前面的部分不外乎是艺人生涯很辛苦,但是因为有光,所以必须努力。大概三分之一的地方,他的笔触从阳光逐渐走向阴沉。但他依然会记录那个他喜欢的人的一举一动,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就像揣着糖果不敢细细品尝的孩子,小心翼翼将那个人放在心头最珍贵、最不可亵渎的地方。
三个月前的某一天,没有日期,他终于彻底的崩坏了。那篇记录字迹潦草而凌乱,上面还沾有水迹,应该是哭着写完的。
“我不求变得像星星一样闪闪发光,只求当一只萤火虫。为什么连这样的愿望都不能实现?只是摔了一跤,这是怎样恶心的能力?为什么非要我听到周围人的想法,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自己被厌恶?我可以改的。真的,我可以改……”
林澄邈读到这里,不觉按了按眉心——
本来这孩子还能自欺欺人的傻乐一下,结果忽然听到身边人真实的想法。他之前那些默默的忍让与讨好,统统变成谈资或者笑话。而他依然还在检讨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够好……连罹患抑郁症也没能唤起人们的怜悯与同情。
林澄邈读到最后一页。
原身绝望地书写着,“为什么不放过我,为什么?我所求不多,可是用尽全力都无法如愿。可能这就是命吧。好冷,好累,是不是唯有死亡才能解脱?”
合上日记本,林澄邈心头有些酸涩,然后他笑了,被气的!
他与原身除了姓名无一相同。他相信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而原身纯粹是别人扇了左脸,自己送上右脸。更倒霉的是,身边居然没有一个好鸟。对付魏维这类人,你百般忍让的结果就是他在你坟头蹦迪!
他将日记本放回原来的位置,也将原身的遭遇暂且丢在一旁。开始分析自己当前的处境。
无疑,相当糟糕,但不算跌入谷底,至少他现在精神是健康的。
当前的合约即将到期,他不着急。对今后的生活暂时没有长远的打算。他对当又唱又跳的爱豆没兴趣。那么演员呢?这一次依然没有系统的科班培训,但他身边再没有另一个伯乐陆姐了。这条路怕是有些艰难。
原来遇到困惑时,父母总会微笑着鼓励他“邈邈,我们为你感到骄傲,你一定要选你自己喜欢的路”,被压力压得站不起来时,陆姐会似笑非笑“怎么?萎了?这可不是我认识的林澄邈”。
他从来没有孤身前行的时候。他有些迷茫,像站在了人生的岔路口,不知该何去何从。
再无人指点迷津,再无人真挚的鼓励。他除了自己一无所有!
停!不能丧气!他将这些阴暗的想法抛在脑后,把重点放到异能上面。
想着想着,他的眼睛忽然一亮。
之前在病房全神贯注检索父母信息时,魏维或是欣欣的心声被屏蔽了。又或者在出租车上与司机侃大山的时候,当时欣欣的怨念都快烧起来了,但他依然不像刚醒来那样不受控制的聆听那些心声。
也许是因为原身的离世,那些残留下来的异能有所减弱。随着时间推移,兴许还会慢慢消失?
又或许这种异能本身就是可以控制的。只是原身得到它的时候心理上早已经出了问题,所以反而成了一种无法逾越的精神负担?
无论哪种原因,他都需要试着将影响降到最低。
想通了这一关节,林澄邈停止了思考。他向来不喜欢把自己逼得太紧。圈子本来就难混,自娱自乐简直成了本能。
一放松就开始饿,看了看时间已经接近九点,也该饿了。
林澄邈揉揉酸胀的脖子,下楼溜达了一圈,熟悉了一下小区的环境,顺便打包了份冒菜。
途径银行,他又想起来应该确认一下原身的财务状况。日记里并没有写关于借贷的事情,所以乐观点想,他起码没有外债?
林澄邈有点小紧张地插入银行卡,输入日记本上的密码,他运气爆棚,输第一次的时候就押对了宝。
虽然不指望原身挣得同他原先一样多,但艺人嘛……小康水平还是该有的。
他露出一抹笑,ATM屏幕的蓝光映照在脸上,直到这抹笑容渐渐凝固。
林澄邈:“?”
他险些把键盘都要抠掉了。这个万恶的三位数字,该不会就是原身的全部存款吧?
就算是个十八线,这也……太穷了吧!
他想起那叠厚厚的捐款单与汇款单,眼前一阵发黑。
失敬啊,你不是蠢,你是真圣父啊!
他蹲在银行门口吹着冷风,直到面颊冻到麻木,才勉强稳住心神。
慢吞吞摸出电话,吸了口气,挣扎了一下,拨出某个号码,“喂,魏哥吗?今天下午说的综艺,我接了!”
林澄邈,你所在的世界很脏吧?我们一起来打脸,好不好?
呃……当然,你要容我先养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