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澄邈真的挺想笑,可他稳住了。
沈菲菲是那种看起来大大咧咧,实则敏感的小姑娘。为了未成年人的心理健康,他很努力地将笑意憋回去。
“那些知识点我看了呀,记了呀,但是早上一起来我就忘记了嘛!”
“我们家这一代的智商全都长在老哥身上,我有什么办法!”
这是什么人间真实……
林澄邈揉了揉她的头发,“嗯嗯,我明白了。但也不能翻墙出学校啊,那样多危险。”
【嘤……爱豆是在担心我吧。】
【好感动有木有!】
【比那个冷血动物好多了。成天就是成绩成绩成绩,活像我丢了他的脸似的。】
【呜……我根本不是读书的料啊。】
林澄邈掩住笑意,正儿八经地说:“辰哥联系不到你都急了。电话都打到我这里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这片棚户区鱼龙混杂,居住条件极差,是帝都城内唯一没被改造的旧区,与沈菲菲就读的高中几乎跨了大半个城。
林澄邈疑惑极了。不明白沈菲菲为什么会孤身一人跑那么远到这里吃炸串。但既然她不说,他也不好问。
沈菲菲赌气道:“他还会联系我?他不是在办公室安家了吗?电脑才是他妹!”
【哼哼哼,后悔了吧?后悔那么骂我了吧?】
林澄邈拨通沈辰的电话,刚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来。他简单描述了下目前的情况,两人约定在附近的某个标志性建筑物前碰头。
“你看,辰哥让我们等他。这次肯定把他急坏了。”他努力帮这对兄妹修补关系。
沈菲菲并不买账,反而阴阳怪气说:“哼。急?崽……啊,不,邈哥。你等着吧。他才不会亲自跑这么一趟呢。贵人事多,生怕他一走那破公司就会倒闭!”
林澄邈:“……”这孩子怕是进入叛逆期了。
很好,他努力过了。愿神保佑沈辰,阿门。
女孩吼完一嗓子,整个人像被霜打焉的茄子,锐意敛尽。没多少精神地站在那里,看上去落寞而孤独,“骗子,明明当初说好了要相依为命的。结果呢?”
边说心里的小账本边翻得哗哗作响——
【大前年说好要一起去欧洲旅行,结果他倒是去欧洲开会了,把我一个人丢在老宅,被爷爷教了一个暑假的围棋!人干事!】
【前年约定到海边度假。结果呢?去了以后等待我的是家教还有两百份模拟题。沈辰,我劝你善良!】
【去年忙得连我的生日都忘了!】
【呜,反正除了爷爷还惦记我。我就是个孤儿!】
林澄邈:“……”他原先还觉得沈菲菲的反应有些过激,听起来,嗯……沈辰还是自求多福吧。要是有人敢对他爽约这么多次,坟头上的草怕是已经长到三丈高了。
天空中开始飘起了小雨,狭长而拥挤的胡同里阴沉沉的,透不进光。杂乱无章的房屋就像郊外野蛮生长的杂草,被主人们随意发挥,很多外间还堆了拾荒而来的纸板、塑料瓶或是玻璃制品。
在这样的环境里,无论是沈菲菲还是林澄邈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们踩过一段泥泞的煤渣路。沈菲菲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眼变得脏兮兮的短靴。她极短暂的恍惚了一下——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
林澄邈猝不及防捕捉到她的心声。
酸涩、怀念,沉重。女孩的一双眼蒸得微微发红。
“走吧。”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嗯。”她应了一声,很刻意地别过脸。
林澄邈假装没看到。他快半拍走到前面,半真半假地开始抱怨天气:“早晨以为会放晴,谁知道过了中午居然下雨!”
“就是!邈哥你是临海市人吧?意如也是。她总是吐槽帝都的天气太怪了,天气预报根本没准过,永远不知道应该穿什么样的衣服。”
【崽啊,今天真是谢谢你啊。】
小姑娘笑起来的模样,有些像他差不离年纪的小堂妹,看上去元气满满,活力四射。可她心里却在偷偷道谢。
他没做什么值得感谢的事情啊。林澄邈觉得有些惭愧。
余光无意触及到身后某个角落,他嘴角将将要扬起的笑意凝住了。
“怎么了?”沈菲菲停下来,好奇地望着他。
“没什么。这雨变大了,我们要快。”
那个人影从他们离开炸串摊就一直尾随。开始还不明显,但走走停停,过了好几个岔路口,几乎跟他们的步调保持高度一致。这就有点微妙了。
刚才他拉着沈菲菲从左边换到右边,再从右边换到左边,那人也走出了相同的路线。
如果仅仅是路人,犯不着吧。
真希望只是自作多情的被害妄想症。
他这回实在太过自信了。沈辰之前明明白白透露出异样的忧虑,怎么就不能多想想呢。哪怕留在人流密集的炸串摊附近等人来接也好啊。
林澄邈很后悔,但事实证明后悔有个卵用。
他假意没觉察到异样,拨通了沈辰的电话。
“还有不到两公里。”接起来沈辰没有半句废话。
“什么?你们已经在巷子口等我们了?”林澄邈大声道:“好的。我知道了。你们也太心急了吧。我们?马上,马上。我估摸最多也就五分钟吧!”
他确信沈辰秒懂他们的境况。收线时,他清楚的听到他催促司机开快一点的声音。
那么现在……
令他失望的是那个影子只是谨慎地停顿了一下,很快又跟了上来。
林澄邈的心跳越来越快,不知不觉间,他的背脊渐渐生出一层冷汗。
他一个不出圈的小十八线,朋友零,仇人也是零。魏维就算再看他不顺眼,在旭日就有办法收拾他,根本没必要派人跟踪。
如果这不是一场临时起意,那么十有八九是冲着沈菲菲来的。
林澄邈压低声音说道:“菲菲……你听着就行。别回头。”
“好。”沈菲菲是个聪明姑娘,她几分钟前就从他异样的表现中读到了别的意思,于是一直在等他开口。
“有人在跟踪我们。”他边说边观察周围的地形。
他从来没有到过这片棚户区,导航上看又有些飘星,想规划另一条合理的路线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沈菲菲双目圆睁,结巴道:“不,不会吧。”
“我也希望是自己猜错了。方才那通电话我等于明明白白告诉那人,我们外面有人接应,可对方还是没有放弃。我在想他可能是有备而来的。”他没敢点透的问题其实还有——对方究竟是单枪匹马,还是人多势众?
林澄邈的忧虑很快得到印证。
那条尾巴忽然加速。原本他们的距离有十多步之遥,现在大概只有七八步。
更糟糕的是,林澄邈发现尾巴后面还缀着尾巴。而另一端迎上来三个人影。其中两个牛高马大社会气息浓厚的汉子,正流里流气扣住裤腰,目光贪婪地盯着他们,活像在看菜板上的肉。
沈菲菲就算再镇定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她的步伐变得凌乱仓促。手心全是汗水,滑溜溜几乎握不住林澄邈的手。
“崽崽,这可怎么办啊。”她哭丧着脸。
“别慌。”说完,林澄邈心里不禁苦笑了一声。他叫沈菲菲不慌,其实自己慌得一匹,不过强撑而已。
这种前有狼后有虎的夹击之势,他只在出演仙侠片的时候遭遇过。然而剧情里他是仗剑红尘的修仙侠客,杀人如同切瓜,现实却残酷而骨感。
正在犯愁,不远处堆放得比墙还高的一堆泔水桶令他灵光一现。
“我说‘一二三跑’,你就直接朝前跑。不管发生任何事,都别回头,明白吗?”
沈菲菲畏缩了一下,很快回答:“明白。”
“好的。不紧张。辰哥肯定就快到了。”他固定住小姑娘不断颤抖的手。
装作没什么事的匀速前进了一段距离,距离泔水墙仅两三步时,林澄邈陡然将沈菲菲朝旁边一推,低吼道:“一二三,跑啊!”
在场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他快步绕到另一侧将十余只泔水桶直接掀翻。
“咚咚咚”原本码得整整齐齐的白色桶墙劈头盖脸朝巷口三人砸去。他们仓皇避让,发出几声闷哼。虽然没有受伤,但泼洒出来酸臭液体从头一路淋到脚。
“妈的!!”
而为了避开四散滚落的障碍和飞溅出来的液体,身后的两人一阵手忙脚乱。其中一个一脚踏空,带着另一个双双跌入一堆发馊的饭菜里。
“快快!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头上顶着几片菜叶的男人歇斯底里地大吼,“抓住那个女孩!!”
他听过这个声音。
那个晚上在包厢,这个声音的主人曾经苦苦哀求过沈辰。
他无暇多想,从后面推着沈菲菲的背,一路发足狂奔。
沈菲菲这辈子从没跑过这么快。从小到大无论短跑长跑她都是吊车尾的存在。
她跑掉了一只鞋,还扭到了脚趾,若换作往常早就哭唧唧了。但就像她早先答应过林澄邈的那样。她不敢回头,只是不断地朝巷口冲刺。每当脱力的时候她都能感觉到他从后面轻轻推动她前行。
【呜——我粉的什么神仙爱豆!】
她眼泪长飚,发誓脱险之后一定要给爱豆立个长生牌位(并不)。
她无头苍蝇般撞入一副硬邦邦的胸膛。
摇摇晃晃站稳,看清楚来人的脸。小姑娘“哇”的大叫一声,鬼哭狼嚎起来:“哥——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特别特别帅!”
沈辰:“……”
什么是现实,这就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