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铃声尖锐长鸣，饭后本该呆在家里休闲的居民们仓皇失措地逃离这座大楼。
狭窄的楼梯间很快挤满了人。而因为从每层楼汇入的新的人流，下撤的速度比想象中慢了许多。
就像一群被闷在罐子里的沙丁鱼。嘈杂、纷乱，惶恐。饶是沈辰这样的高个子也只能被动随被人潮推动，缓慢朝下走。
他拽住林澄邈的手腕，而林澄邈的手指反捏住他的一片衣袖，以免被人群冲散。
过了一阵子，林澄邈才觉得这姿势有些别扭，“辰哥，你不用管我。我能跟上。”
话音刚落，他就被后面涌动的人群挤得个踉跄，一脚踩在沈辰的鞋面上。
男人也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
林澄邈：“……当我没说。辰哥，你还是把我拉着吧。”
尽管强作淡定，他心里其实有些着急。这样干燥多风的季节，几分钟就足够从着火点蔓延开，将整个建筑烧穿。
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每层楼的防火门都闭合良好，否则……
间隔不远处，一个女人被后方的人群推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如果不是林澄邈眼疾手快顺便一捞，险些引发连锁反应。
要是在这种空间里摔倒，恐怕会造成踩踏事件，后果不堪设想。
“谢谢你。”女人带着哭腔说道。
她怀里的婴儿被这么一颠簸，直接醒了。他张大眼，无措地看了眼母亲的脸。不知是因为不安，还是因为周遭污浊窒闷的空气，扯开嗓子“哇哇”大哭起来。
女人只能停下，轻轻拍了拍襁褓，低声哄道：“嘘嘘，乖乖，别哭了。”
她停着不走，后面的人就不干了——
“前面的快点走！堵在楼道上，大家一起完蛋吗？”
“就是！也不看看什么时候！”
又推又撞，女人东倒西歪，十分艰难的稳住。
“你家里人呢？”林澄邈忙扶住她的肩膀。
“我，我老公出差了。孩子奶奶下楼去附近的小超市买些东西。本来觉得距离近，发生什么事情我一个人也能应付。哪知道会遇上这种情况。”
女人咬着嘴唇。她的面色呈现不健康的青白色，头上还戴着毛线帽子，腿肚轻微颤抖，明显身体已经十分不适。
此时婴儿又哼哼了两声。他像是哭累了，委屈地咂巴着嘴，缩进母亲怀里。
女人的装扮明显没出月，产后虚弱，被人潮挤来挤去，又抱着孩子，根本维持不了平衡。
林澄邈想了想，“姐，你要是信得过我……要不把孩子交给我抱。让我哥扶着你，好走些。”
“行！”女人实在支撑不住，腹部的伤口隐隐有些作痛，心一狠，将孩子推到他怀里，“你会抱吗？”
“会。”虽然不是很熟练，姿势倒没错。
沈辰一手拉着女人的胳膊，一手环住她的肩膀，跟在林澄邈的后面。
“再坚持一下。已经十一楼了。我们很快就能出去。”
“嗯。谢谢你们。真的谢谢。”女人语无伦次道，很用力地眨眨眼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空气中飘过几缕烟尘。林澄邈心里咯噔一下，感到有些大不妙。
完了。他真是长了张乌鸦嘴。
怕什么来什么。是哪一层的防火门忘记关了？
“辰哥！”他提高音量，朝沈辰示警。
他们预先准备了几张湿布，现在正巧派上用场。
林澄邈将婴儿的脑袋别向内里，用湿布轻轻蒙住他的脸。然后掩住口鼻，伏低身子，贴着墙，加快了下楼的速度。
沈辰几乎是半拽着，让女人将大部分重量放在自己身上，同样湿布遮掩口鼻，紧跟其后。
不知道下了几层楼，只是越往下，烟雾越浓，味道越呛鼻。
这一层的楼梯间里被不知哪户人家违规堆放了杂物。
慌乱下行的人群不断地冲击那堆木制品，等林澄邈怀抱婴儿通过的时候，最上层的物件开始摇摇欲坠。
“小心！”有人大吼道。
林澄邈没得及做出更多的反应。他下意识地蜷缩着身子，将脆弱无比的婴儿牢牢护在怀里。
最多不过是头皮血流。
他用力闭上眼。一声闷响过后，预想的疼痛没有来临。
一片阴影笼罩在他的上方，熟悉的冰雪味侵袭着他的嗅觉。
婴儿的母亲短促“呀”了一声，“你们没事吧！？”
他听到沈辰在他耳畔处，微微喘息了一声。他的心脏猛的一缩，睁开眼，快速地抬起脸，可他的脸正巧怼在男人的胸口。
“林澄邈，你是笨蛋吗？”沈辰的声音就像紧绷的弹簧，被拉伸到了极致。他的胸膛快速高低起伏，林澄邈忽然觉得心虚极了。
“我……感觉躲不开。”
这层楼梯的声控灯坏了，异常的昏暗。他被男人圈在怀里，只能凭声音辨别一二。
“辰哥，你没事吧？”他腾出一只手，想摸摸他有没有什么地方受伤了。
沈辰格挡了一下，推了推他，“没事！别问。快走！”
说完干净利落地回头，搀扶起身后的女人。
这么健步如飞，应该没什么大碍吧。林澄邈乐观地想。
从楼下有人逆流而上，“快快快，都往下面跑！快！别回头！”
一层又一层，再一层，最终逃出生天。
往日宁静的小区，此刻到处都是警笛声。救火车、救护车，物业的工作人员，还有其他楼栋的居民将大楼附近挤得满满当当。
消防员拖拽着长长的管道奋力将楼层较低的火扑灭，可即便架设云梯，对于这种高度的电梯公寓还是太矮了。所有人只能眼睁睁望着整栋楼被火焰吞噬。
这个季节少有的澄净夜空，也被浓烟熏得模糊。
周围有不置信的惊叫、哭号，还有啜泣。也有少数像林澄邈一样的乐天派，相互拥抱偎依着，庆祝此次的死里逃生。
此刻女人正与孩子的奶奶相拥而泣。老人吓得直哆嗦，连鞋都跑掉了一只。
“他们没有受伤吧？”林澄邈问医护人员。
年轻姑娘叉着腰，脆生生说道：“毫发无损。喂，你赶紧让你朋友过来包扎一下吧。”
林澄邈一愣，转头没见沈辰踪影。刚脱险，他好像就摸出手机，打电话去了。
“你没注意到吗？他的额角那片有血。”
血……
血？
是之前楼梯间保护他受的伤！
彼时光线昏暗，又急着逃命，因为沈辰一句“没事”，他都没时间仔细看他的脸。
被这么一提醒，他又气又急。
这个人怎么……
真是……
“辰哥！”他四下张望，见他正躲在一辆私家车背面打电话。冲到男人身旁，拽了把他的衣袖。
男人正巧收了线。他眸子黝黑，仿佛万千夜色一并沉入其中，整个人变得有些阴冷。
不过林澄邈从来不是什么细节控。他压根没往别处想，一心想看清楚沈辰的伤势。
一个用力拉，一个思绪飘浮，两人撞了个满怀。
“怎么了？”沈辰大梦初醒般箍住少年的肩膀，帮他站稳。
林澄邈捂住额头，“嘶”了一声，拖着他往救护车方向走。
“辰哥，你受伤了！”他终于看清楚，沈辰的额角不但有血，还青紫一块，看上去十分有些影响光辉形象。
“不疼。”
“不疼也要包扎！”他顿时像只炸了毛的猫，大声吼回去。
“真不疼……”
林澄邈盯着那个部位，心里别提多不痛快了。
他怎么就那么笨啊。如果他动作稍微敏捷一点，辰哥也不至于受伤啊。
越看越扎心。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后遗症。
沈辰被包扎的空档，他闷闷不乐地问：“辰哥，你确定头不疼，不晕？要不要去医院拍个片啊？”
沈辰见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想笑又怕伤他自尊。
但……一张脸皱成橘子皮，不用想也知道他脑子里开始写几千字道歉信了。
“没事。”伸手揉揉他的头发。
不揉不知道，一揉揉上瘾。连本来沉重的心情都变得好了几分。
看来，这心里亏欠得厉害。往常这么揉，这孩子多半会又叫又跳地躲开，这会儿不但乖乖被rua，还压低身子，生怕他费劲似的。
“辰哥，不是我说，你真是个大好人啊。”林澄邈嘟囔道。
“好人？”这说法真的挺新鲜。只怕他身边的人听到这句话都要抖三抖。
好人？
他？
哈！
“你别不承认。一般人遇到那情形躲都躲不及。你怎么想的？”
是啊，他怎么想的？
他抬头望着少年着急上火的模样，“我没想过。”
他并没做过多的思考，只是想……别让这孩子像上次那样受伤了就成。
唇角不禁泛开一丝温暖的笑意，又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别担心，小事。”
林澄邈：“……”这种被人轻抚狗头，但笑不语的情况，他是该反抗还是不反抗？
可他额角贴着块刺眼的纱布，他没敢动。
得到消息，一路飙车超速赶来的王特助，正尴尬地僵在几步外——
所以，他到底是过去还是不过去呢？
如果过去，会丢工作吗？
呜，他真的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