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清气爽又一天。
林澄邈提醒自己还是尽快搬走的好。再这样下去,他怕会适应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奢侈生活。
喝了口张阿姨自制的花果茶,他忍不住将以上理智的想法摒弃在一旁,三秒钟。
“阿姨,您说同样的是人,为什么差距这么大呢?”他不吝称赞道:“您做的东西味道也太好了。”
直夸进张阿姨心坎里,“哎呀,喜欢就好,喜欢就多喝点。”
他勾着杯子,将刚看完的影片归位。
沈辰公寓的电影墙用“墙”来形容丝毫不夸张。总共收藏了多少部电影,他都没勇气去数。只是满满两面墙,足有四米多高,要拿到最顶层的影片必须借助配套的滑动高梯。
气势上已经赢了!
腾出手想取选中的一部米国电影,哪料被七零八落的碟片砸得头晕眼花。
“哗啦啦”噪音引得张阿姨高声问:“邈少爷,您还好吧?”
“我没事。”他抱着脑袋,“这些都是珍藏版,要是摔坏了怎么办?”
他将那些碟片一张一张捡起来,仔细查看有没有破损的地方。
“没事,这些碟片外面都有软包装。”张阿姨也出来帮忙。她捡起其中一张时,神情有些古怪。视线直愣愣地落在封面,半晌移不开。
“阿姨,怎么了?是不是破了?”林澄邈接过一看。
那张碟片外套着黑色主调的软封。中央是举起拳击手套,遮挡了大半张脸的主演。
少年的目光尖锐,直视镜头,透过遥远的过去直击人心。
“金舟电影典藏系列……困兽?”林澄邈喃喃念着电影的名字,“领衔主演,沈芒……”
还是演员林澄邈的时候,他研习过不少金舟电影。而这部影片的名字,他连听都没听过。
“这片子我之前怎么没看过呢,我以为这一排都已经看完了。”
张阿姨的嘴巴微微蠕动了一下。她的眉心皱起一个小疙瘩,欲言又止。
可惜林澄邈将注意力都全神贯注集中在封面上。他哼起愉悦的小调,将那张碟片送入播放机里。
“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
空白画面之后,喧闹狂热的吼声震天。
光怪陆离的镜头逐渐聚焦……
脏污阴暗的铁丝笼,挥舞着纸片的观众,影片呈现的,俨然是地下搏击场所的情形。
粗壮的中年人犹如小山一样,撞向一道瘦弱的身影。
少年“碰”地落在网上,单薄的身体被反弹了回来。
“哈哈哈哈哈哈……你看看他,就像只弱鸡!”有观众嘲笑出声。
“会死吧。”捻着香烟的干瘦老者,倚靠在墙上,满脸兴味地注视着这一幕。
“或许吧。”另一个男人吐着白色的烟圈,呵呵笑了两声,“这种因为钱走投无路的小子,以为自己会撞大运呢。”
“怎么?臭小子。你当我大甘是什么人?”肌肉勃发的男人轻蔑地盯着他,围着他绕圈,并不急于将他击溃。
从大腿处缓缓抽出一把雪亮的刀具。贴在少年不住颤抖的下颔处,“你死了以后就会像块烂肉一样被丢在街角,被野狗当成食物。”
没有规则,只有输赢。
他每吐出一个字,少年的浑身上下就会细微的抽搐一下。
恐惧而绝望,然后力量在这股灭顶的绝望当中滋生。
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个鲤鱼打挺,反身敏捷地夺过刀,跨坐在中年人的胸口处。
“认输……”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用刀锋逼近男人跳动的脉搏。
生或者死?
视线纠缠、对峙,换来不情愿的“我认输”三个字。
丧钟般的铃声响起,裁判走进铁笼子,举起他的一只手,“大冷门,大冷门!今天获胜的是——阿凡!”
少年垂下眼,望向那个最后被他扎伤胳膊,如蛆虫般哀嚎蠕动的男人。嘴角抿出一抹单薄的笑意。缥缈无比,转瞬即逝。
这是个名叫旧城的地方。主角是个叫阿凡的少年。
他出生在旧城最穷困的棚户区。
他没有姓,父亲极可能是个嫖宿的瘾君子,而母亲是个□□。
之所以取名阿凡,是母亲这辈子能给他最美好的祝福。希望这孩子就像名字一样,平平凡凡,度过一生。
他靠着偶尔回家的母亲给予的生活费,艰难地长大。
尽管处境艰难,却从未失去希望。
“阿凡……走!请你吃冰棍。”
随着玩伴们雀跃的招呼声,镜头由远及近,缓慢地运作。从少年的白色衬衣掠到他充满希望,闪闪发光的脸上……
林澄邈错愕得险些摔了杯子。他深吸了口气,“阿姨,这……”
“是先生更年轻的时候。”张阿姨怀念地盯着屏幕上的少年,目光充满着疼惜与怀念,“先生,从来不看这张碟片,我也是第一回见到呢。”
林澄邈默然。
他也是演员,他能看出来沈辰是个极有天赋的演员。
可是为什么现在的沈辰却做着跟演员毫不相干的事情?
兴许在他还没认识他的那个过去,辰哥他,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有些胸闷加心塞,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剧情上——
少年正挽着青梅竹马少女的胳膊,低声咬着耳朵。
“我要当医生!最厉害的那种!”
意气风发得仿佛拥有全世界。
一只玻璃瓶落在地面,只留下满地的残片,一如少年还没来得及实现的梦想,陨落了。
“求求你,救救她!”
阿凡的母亲病倒了,家里根本没有积蓄。
他卖了血,体力不支地昏倒在路边。
混混麻九告诉他,有个地方来钱特别快,只要他不怕死。
他怕死,可他需要钱,所以他开始踏上了那条路。
从害怕手上沾血到麻木,甚至变态的亢奋,剧情里的少年变得强壮而阴郁。
“我只想赢。”他对麻九说。
这是一个卑微的小人物的故事。
里面没有守护天使,没有长腿叔叔,也没有救赎。
阿凡日复一日的坚强冰冷。
他身边的人也无法自控的沉沦着,没有幸存者。
玩伴阿金成了一名瘾君子,青梅竹马的少女最终成为浓妆艳抹的站街女。
在他们曾经嬉笑打跳的巷口,她穿着短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招揽客人。
某天,深夜回家的他与带着客人的她擦肩而过。
纯真与堕落,梦幻与现实,稚气未脱的女人别过脸,吐出一个烟圈。
他站在那些逐渐扩散的白烟里,望着她与客人嘻嘻哈哈离开的背影,很久很久。
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他是铁笼里最好的选手。
能与他为伍的只有夏天的烈日,冬天的冰霜。
瘦得皮包骨头的母亲还是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站在病床前听她交代遗言的时候没有落泪,他只是极力睁大眼,想将女人最后的样子看得更清楚。
在殡仪馆里送走她的时候,他也没有落泪。
“这么大的人,最后变得这么小啊。”他只是叹息,用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腔调。
回到家,他用辣酱拌着米饭,狼吞虎咽。
他吃得太快太急,捂着嘴冲进洗手间,抠着舌根,将吃进去的饭吐得一干二净。
舒缓怀念的音乐声起,少年的眼眶开始有些微微发红。
他踉踉跄跄从洗手间回到残破的餐桌前坐下,继续将早已冷掉的米饭大口塞进嘴里。
勺子落到了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也不去捡,只是徒手将米饭送进嘴里。
脑袋埋下时,有水光顺着他的面颊滑入碗里。
阿凡的命运发生了拐点。
他茫然了……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等回过神时,已经坐在曾经的高中门口。
恍惚间,一对少男少女嘻嘻哈哈从里面走出来。
怀揣无限可能与美梦。
他忽然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决定。
“最后一场?你除了这还会什么?”麻九叼着烟,嗤笑道。
他默然,望着闪闪发光的星空,低声道:“总会有别的路的。”
“哈。”麻九干干的笑一声,“所以说还是太年轻。我们作地下搏击的,只要进了那个笼子就是只困兽。不死、不重伤,不卑躬屈膝是不可能从里头出来的。别说哥哥没提醒过你!”
少年没有回答。他昂起头,神情固执,猛地吸了口烟。
再后面剧情急转直下。
他发现了大甘的另一个身份——卧底。
“你想想,这些□□要害多少人啊。”男人无所畏惧地低下头,直视他的眼睛,“阿凡,我知道你是个有良心的人。我只需要一点点时间而已。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现在走出这扇门,告发我!”
少年被愤怒蒸红的双眼畏缩了一下,最终还是松开手,越过他离开了。
他的眼神处理很复杂,愤怒当中夹杂着一点点嫉妒。
少年的内心独白响起——
我原本以为,每个人都是生来处于黑暗之中的。无论我们如何挣扎,最后都会触礁沉没。可是,我错了……
最后一场比赛,他在熟悉的欢呼声与口哨声中进入那个熟悉的囚笼。
这一战,他打得格外的轻松。不需要费尽全力,没有极力想追求的胜利。
当对手将金属利器插入他的身体里的时候,少年眼神迷茫,停顿了动作。
“我听别人说,你阿凡从不玩儿阴的。可惜……你不玩儿不能阻止别人玩儿啊。”黄毛涎着脸,无赖地笑道。
他轰然倒下。
周遭的一切都变得缓慢而遥远。
他听到观众们更为狂热的尖叫声,麻九的咒骂,还有有人破门而入的嘶吼——
“警察!都别动!”
他眯着眼,望向巨大铁笼的顶部。透过那里,他仿佛看到无边无际的星空。
有人在他耳边笑着说,“我啊,我要当医生!最厉害的那种!”
麻九之前的告诫声与之交织着,“我们作地下搏击的,只要进了那个笼子就是只困兽。不死不重伤是不可能从里头出来的。别说哥哥没提醒过你……”
啊,原来是这样的结局吗?
他的唇角牵动着一抹无奈的笑容,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滴泪从眼角滑下。
重新放映,结束;重新放映,再结束……
林澄邈完全浸入了阿凡的世界里。
“张阿姨,晚饭我自己热热就行,不用麻烦您了。”
“行。你也仔细眼睛。”张阿姨有些犹豫地退了下去。
【这孩子也太入戏了,眼睛都哭红了。唉——】
回家时,沈辰被周遭的黑暗吓了一跳。
听到动静,一团东西从沙发上探出头,含糊说道:“辰哥,你回来了。”
他听出他的声音有些不对劲,按开顶灯,“怎么不开灯?”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林澄邈觉得有些刺眼,双眼紧闭了一下,然后睁开,眨了眨。
是阿凡的脸,可这不是阿凡。
“你的眼睛怎么了?”沈辰皱起眉头,“晚饭吃过了吗?”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会哭成这样?
“晚饭?好像忘记了。”林澄邈摇摇头,在他再度开口之前感叹,“辰哥,你真是个天生的演员你知道吗?当特助可惜了。”
沈辰这才注意到他怀里抱着一个有些眼熟的包装盒——
“你是看电影看哭了?”他不确定地问。
林澄邈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挠挠额发,“嗯……辰哥,你演得太好了。你知道吗?我反复看了三遍,毫无瑕疵!你是个天才!”
天才?
不是的。
沈辰放下公文包,对他伸出手,“过来……”
少年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跟前,看向他的眼神,多了一份崇拜。
至于吗?哭成这个模样。他仔细端详了一下少年水肿的眼睑,“等着,我去给你找冰袋。”
“哦。”
“你盯着我看什么?”明明被冰得直哆嗦,还目不转睛盯着他。
“没什么。只是觉得辰哥现在这张脸,挺适合演霸总的。老板见了你,不会觉得自己输了吗?”
“……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