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徐哥。”
接到徐锐的通知时,林澄邈正跟沈辰坐在一间小饭馆吃饭。
这家店位于大学城背后隐秘的小巷中,物美价廉,客似云来。自从搬离世纪花园,林澄邈已经很久没有光顾过这里了。
今天沈辰下班还算早,于是他突发奇想拉着他过来吃晚饭。
沈辰被他兴冲冲拉来,连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
男人西装革履,安静地坐在一群稚气未脱的学生当中。仿佛某种蛰伏的猛兽混入了温驯的羊群。即使眉眼微敛,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当仍显得过于醒目了。
当然这种不好接近的气场也是有好处的。比方说周遭的女孩们交头接耳,相互推攘,没一个敢上来要联系方式的。
【嘤,所谓有贼心没贼胆大抵如此。】
【嗷——旁边那个好奶。好久没遇到这么养眼的哥哥们了。】
【咦,那个为什么看起来怎么那么面善?】
【偷拍偷拍,我要发某音。啊,他瞪过来了!】
林澄邈搁下手机,不禁扶额。
所谓男色时代,所谓看脸,真是不分男女的。
他不动声色地帽檐拉得更低,指着盘子催促道:“辰哥,快吃啊。这家的海鲜炒饭味道真的很不错。还配了小菜跟汤。这种物价飞涨的时代,一份套餐只卖区区15块,你能相信吗?”
沈辰不动筷子。这小孩的表情被那顶可笑的大檐帽遮挡,看不出端倪,因此他直接问:“结果出来了?拿到了?”
本来还想故作神秘一番,可只憋了两秒,紧绷的表情化作一片坦荡的笑意,“嗯!拿到了!”
他在这个世界真正的第一个角色。
少年的眼睛里闪动着愉悦的光芒,瞬间点亮了他的整张脸。他撑着下巴,洋洋得意地说:“辰哥,恭喜我吧。”
那模样,就像他曾经意外得见的野生蜜袋鼯。为获取食物讨巧又机灵,透着恰如其分的野心。
他眯了眯,被自己的想象力逗笑了,“恭喜。”
沈辰并不讨厌这种适度的野望。林澄邈还太年轻,如果满足于现状才是他应该担心的事情。现在这样刚刚好。
他舀了一勺林澄邈吹得天花烂坠的炒饭,喂进嘴里。
嗯……味道果然不错,难怪念念不忘呢。
短暂的兴奋过后,林澄邈拨动盘子里的肉块,略有些困惑地说:“不过……跟我以为的不一样。我说的是角色。我试戏的时候演的李然,但导演给我的是顾真。”
顾真,《夏末将至》当中性格最复杂的配角。其实在故事的最初,徐向阳和他才是最亲密的朋友,可随着其他人的加入,他们的关系变得忽远忽近。
顾真的苦难从来都是内在与隐晦的。他仿佛有发不完愁,担不完的忧。
真要两个字评价这个人物,大概就是——拧巴吧。
与纠结很少隔夜的林澄邈根本是硬币的正反面。
林澄邈心里有隐忧,还没开始演就担心自己吃不透这个角色。
可按照徐锐的话而来,“你别管那么多!拿不到是正常,能拿到是惊喜。未来可期,事在人为。何况你的演技已经比当下好多爱豆强太多了。”
徐锐是在宽慰他,林澄邈懂,也承他的情。
这世上没了一个陆姐,又多了一个徐哥。命运可真是善变的混球!
演戏这条路于他本来就是终身事业,或许他不该如此心浮气躁。
最糟糕的境遇已经过去了……
都是托辰哥的福啊。
他托着下巴对沈辰笑了一下。
沈辰的关注点意外清奇,“你喊他徐哥,那我成了什么?”
“有什么不对吗?”
“按年龄你喊声叔比较合适。”沈辰慢吞吞地说,抿了口配饭的豆腐汤,细嚼慢咽,仪态优雅。
也太秀了!反衬得他多狼吞虎咽似的。林澄邈腹诽。
“喊叔未免喊老了吧。何况我都喊了这么久了。”忽然由“哥”变“叔”,他怕是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太清闲。
沈辰正色道:“你知道我喊他什么吗?”
没等林澄邈反应,他就自问自答:“老师……”
林澄邈瞬间领悟到了他的意思,忍俊不禁:“搞半天,辰哥你是在计较辈分问题啊。没事儿,我们各喊各,互不干扰。”
好一个互不干扰。
沈辰:“……”
“可是为什么要喊他老师啊?”
“徐锐毕业于帝都电影大学,多年前曾经指点过我。尊称一声老师是该的。”他曲直敲上某个不知道自己幸运值爆棚傻瓜的额头,“多少名导演员制片人都是他的同门。后来转型做过一段时间时尚杂志的摄影师,时尚界边边角角都有交情。他可比你想象的厉害多了。笨蛋!”
林澄邈:“……”他确实不知道徐锐究竟有多能耐,只以为他就是业内知名的经纪人罢了。
捂了额角哀叫:“疼疼疼,辰哥。知道我笨还那么用力,不得把我敲得更傻了?”
明明演技连徐锐都夸,为什么每回在他面前演得那么浮夸呢?
“我是在帮你开窍。”
“那我谢谢您啊!”
其实,他真正的疑问是——
那部让他无比惊艳的《困兽》是否是沈辰唯一的作品?
这样的疑问成为一颗种子,洒进他心里,每每看到沈辰的脸就被不住的浇灌,已经生根发芽。
辰哥,既然徐锐那么厉害,你的演技如此出色,为什么再也不演戏了?
如果真的不喜欢表演,阿凡不会拥有灵魂。
顺利取得角色的喜悦被某种无法解惑的遗憾掩盖。
闹心,太闹心了。
他盯着对面又开始打工作电话的男人,心想,真希望有一天能大大方方问出口。
懒得这么长时间,林澄邈花了大力气给自己洗脑,勉强拼凑出一个勤奋努力的上进青年。
他恢复了中断已久的练早功,将留长的头发剔薄剔短。短发下他的五官被衬托得锐利了几分,整个人看上去不再是软乎乎的奶狗模样,而是渐渐生出棱角的青年。
许久未见的沈菲菲见面就化身尖叫鸡,“崽崽!虽然妈妈还是喜欢你奶FUFU的样子,但这样子太可了!!”
【反复去世!忍住!我的鼻血!】
林澄邈:“……”
钻石恒久远,一颗永留存?
错了。永恒不变的只有神鬼莫测的饭圈女孩。
沈辰的反应就平淡多了。他像往常一样揉乱他的头发,低笑道:“倒是比之前成熟了。只是手感变差了。”
惹得他跟沈菲菲双双抗议才收手。
因为顾真的乐器是架子鼓,他托徐锐找了位老师,按部就班,从无到有的学着,变得更加忙碌。
很快,为期一周的剧本围读开始了。
张阿姨望着似乎少了一丝人气的公寓,很是惆怅的感叹,“邈少爷做事真是太认真了。唉,再过不久,家里要变得空荡荡的了。”
说者无心,正中靶心。
沈辰顿时错觉自己是孩子即将离家,心里七上八下的老父亲。虽然外表看上去一切依旧,但心里老被什么东西揪着。
若有若无的焦躁。并不影响生活与工作。
沈辰将其归结为操劳命。
大概……菲菲暂时除了学渣点儿,心宽点儿,也没什么值得他操心的事情。所以自从他将林澄邈划归“自己人”后,就开始无师自通的给自己找堵。
沈辰无不讽刺地想,看来他这些年被寰宇跟某些事折腾得够惨烈的。竟连一丝喘息的时间都不想留下。
周末,他鲜有的没什么安排,结果林澄邈反而出门了。他放了张阿姨假,不到半天就被这份清闲折磨得心力憔悴,蒋玄彦的越洋电话及时拯救了他。
“听说,你搬回公寓了?可以啊,这回难得的稳。你总算把沈家产业住腻了,决定安定下来了。”老友用一种“苍天在上,施主回头是岸”的口吻感叹。
沈辰:“……”懒得追究“听说”的源头,他的流浪癖是已经很久没有犯过了。以往只要在同一个地方呆上半个月以上,他就浑身不自在。现在也不是不能接受。
“辰哥?你居然还穿着睡衣?”林澄邈回到公寓时,沈辰正倒在沙发上假寐。
平时累死累活,几乎用生命的每一秒在加班的男人竟然懒洋洋,不修边幅的作贱时光。林澄邈的头一个反应是望向窗外——
今天什么日子?哈雷彗星要撞地球了吗?
沈辰慢慢从沙发上坐起来,一看林澄邈随身大包小包的食材,袋子上还是楼下一家高端超市的标记,不禁乐了。
“今天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这孩子以往抠搜得很,而且自有一套说辞。什么超市的东西贵就贵在包装,新鲜的食材就应该去传统菜市场买之类的。
“嗯,算好事吧。围读正式结束!下周我就进组了。今天张阿姨休假,寿喜锅安排上!”
这是什么破理由?
他听到自己含着笑回答,“好。”
忽然福至心灵的明白了,自己还没有搬家的原因。
这孩子就这样擅自闯入了他的领地,然后将存在变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
沈辰这枚聪明的脑袋终于反射弧很长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本次电影的取景地是在W大学的新校区,距离沈辰的公寓只有一站路的地铁。跟其他艺人相比,林澄邈几乎算是走读生。
张阿姨大喜过望,每天变着花样做好吃的,恨不能直接把他养成只白面馒头。
林澄邈泣血求饶,“阿姨,我真不能再吃了。上镜不好看啊。”
张阿姨不得不收起汹涌澎湃的热情。不过很快她又找了曲线救国,发光发热的新途径——
俗话说“拿人手软,吃人嘴软”,剧组几十号人统统被林澄邈用“糖衣炮弹”照顾周全。
以至于时间久了,每个人看到林澄邈的眼神都要软三分,笑着问他,“澄子,今天又带什么好吃的东西了?”
卢阿良在现场简直就跟变了个人。弯转得有点大,让林澄邈无数次怀疑他是不是有个双胞胎兄弟或者第二人格什么的。
他似乎能跟任何人相处,能解决所有麻烦,麻烦精,任性王仿佛成为片场最可靠的人。
只是对演员而言,卢阿良就有些难以琢磨了。
他不喜欢给人讲戏,反而更偏向调动演员的天分。对天赋型选手而言,环境宽松没压力,不过是多浪费点胶片的事情,反正导演根本不在乎。
可一旦达不到他的要求,他就会NG不断,让你自己“理解理解”。
开拍一周多,演员们已经被他的“理解理解”搞怕了。
徐向阳的选角是临近开拍才定下来的,是《追风者》时的搭档易瑛泽。
片场见面时,林澄邈不禁感慨,娱乐圈还真是个圈儿。无论咖大咖小,抬头不见低头见。
可就在他认为一切顺利,自己找的分明就是活少钱多离家近的美差时。一场跟易瑛泽的对手戏,死活过不去。
“澄邈啊,你再理解理解。”
见鬼的理解理解。林澄邈满脸黑线。
轮到自己才明白这四个字有多愁人。
作者有话要说:卢阿良:我知道我就是不说,要领悟!明白吗?要领悟!
林澄邈:导演,你这是让我羊入虎口啊。
打滚撒泼求人跟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