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阿姨站在客厅,忧心忡忡望着露台的方向。她眉头紧锁,想管又不知道怎么管。看到沈辰进门,她顿时愁容散尽,如蒙大赦。
“先生,您可总算回来了。”她急匆匆跑到玄关,长吁短叹道。
沈辰换了拖鞋,觉出一丝不对味,“邈邈呢?还没回?”外面已经开始飘小雪了。
“就……邈少爷从回来就一直站在露台。也不怎么说话,晚饭也没好好吃。”张阿姨冲落地窗努努嘴,“都在外面站了半个小时了。”
寒冷的北风,犹如一头乍然出闸的怪兽,发出长串的锐啸。
在帝都的这个季节,这种高度建筑物的露台几乎就是摆设。因为实在太冷了。尤其从温暖的室内走到外间,简直是冰火两重天的绝美体验,试过一回不想来二回。
可少年就像失去了温感,只披了条薄毯,任由那些细碎的雪片砸在他的头发上。一动不动,老僧入定了似的。
沈辰的眉毛跟心一样,拧成一个小疙瘩。不过晚回来一点点,这孩子就开始整幺蛾子了?
他隐约能猜到原因,但还是觉得胸闷。敢情这还是个潜在的戏疯子,不成仁,便成魔?
他想了想,吩咐道:“阿姨,麻烦您去煮一碗醪糟水,加些红糖,煮久一点。”
“欸,好咧。”张阿姨立刻欢欣鼓舞地往厨房跑。
林澄邈不是故意杵在外面吹冷风的。
他本意是想,既然琢磨角色琢磨得头昏脑胀,不如在外面醒醒脑。结果站着站着又魔障了,反复推敲为什么那段就是过不了。
“林澄邈,你是明天打算休息吗?”
一股暖流从背后吹出来,隔断门开了。男人靠在门框上,逆光站着。
林澄邈短暂的卡顿了一下,求生欲告诉他,沈辰不大高兴。因为只有极少情况,他才会用这种连名带姓外加冷冰冰的口吻同他说话。
冻得发木的脑袋就像枯木逢春般的,一下就灵光了,“辰哥,你回来了?”虽然不知道错在那里,态度好就对了。
他那点小伎俩,沈辰一看就明白了。“你脑子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啊?”他大步跨出去,将他整个人扯进怀里。
“呃……脑浆?”
“我看是冰渣!”
沈辰的手干燥而温暖,袭上他面颊的时候,反而让林澄邈不自觉哆嗦了一下。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少年的整张脸冻得发青,裸露在外的部位都冷得像冰。可他扬起脸半是讨好半是高兴地说:“太好了。辰哥,你回来就好了。我正有问题想请教你。”
沈辰:“……”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可是他想掐死他怎么办?
他沉默了一会儿,再说话语气已经缓和了不少,“到底谁天天教育我,再怎么要紧的事情,也不能拿身体开玩笑?”
“是!”林澄邈行了个礼,窜进客厅,迎面遇上端着碗走来的张阿姨,“阿姨,这是给我做的吗?阿姨,您简直就是个仙女!”
“说什么傻话呢。我这么大年纪了,什么仙女?”
“真的!在我眼里阿姨你是最美的。啊,这种话可不能告诉江叔叔。”张阿姨的丈夫姓江,据说也在帝都工作。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
林澄邈笑眯眯接过红糖醪糟,喝了一口,满足得弯了弯眼,“阿姨的手艺就是好,其他地方哪里有这么好喝的醪糟。”
转瞬就把张阿姨逗得眉开眼笑。
沈辰:“……”
林澄邈其人,心理素质极强。说重了就打滚卖萌,说轻了根本当是耳边风。
真是……
沈辰用手指揉了揉山根处,觉得一阵头疼。
说来说去,该怪谁呢?可就是身边人惯出来的毛病吗?
这碗醪糟的味道一定很好,以至于少年光裸的脚丫子欢快地在地毯上打着节拍,一派松散。
“林澄邈,你的袜子呢?”这几个字就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啊?我,我马上穿!辰哥,你能不能别虎着脸,怪让人害怕的。”
怕?
他要是怕,天上下的就不是雪,而是红雨!
等林澄邈的脸色终于正常了,手也暖和了,沈辰才觉得气顺了。
他睨了陷入沉思的少年一眼,“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其实不用问也能猜到,肯定是在片场遇到了什么事。卢阿良的剧组不会发生欺凌演员的事情,多半是拍戏过程中有什么不顺。
“卡戏了?”他自然而然问。
少年抬起眼,眼底满是茫然无措。他情绪低落的“嗯”了一声,抱膝而坐。
其实本来没觉得怎样,可被沈辰一下道破,林澄邈不免觉得又沮丧又委屈。
拍戏就是这样。效果这玩意儿,除了演技加持,也少不了灵光一现。好比一个折磨人的小妖精,勾得人神魂欲裂,可就是够不着。
“啊——”他抱着脑袋,将头发抓得乱七八糟,小声说:“我觉得挺好的。可是卢导一直让我再‘理解理解’。究竟是哪里没理解对呢?”
想起来简直想喷血。不对你倒是说说哪里不对啊,什么叫“理解理解”?
他又向沈辰倾吐自己阴暗的小心思,“易瑛泽都配合我了好几次了,每次都NG,多没面子啊。”
他一个专职演戏的还不如人家一个专职搞音乐的,他不要面子的吗?
虽说是可笑的胜负欲作祟。但他现在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演技,被反复否定的滋味可不好受。
“嗯。”沈辰帮他顺了顺头顶那几根不羁的呆毛。说真的,林澄邈这个新发型他也是花了几天时间才适应的。总生出些,小孩儿又慢慢长大了一点的错觉。
他在心里告诫自己,这种老父亲心态真的要收一收。难不成林澄邈还能跟他住一辈子?可是,心底有个微弱的声音反驳道,怎么就不能了?寰宇没有专门的艺人宿舍,但有房贴。这孩子这么抠搜,房贴拿去租房不得心疼死。
他不动声色地将诡异的想法压下,“你之前说有问题想请教我?说说。”
林澄邈恍然道:“辰哥,你是表现派还是体验派啊?”
沈辰的眼珠转了转,“应该是体验派吧。为了阿凡这个角色,我曾经去过地下搏击场,大概在里面呆了一个多月。”
对未成年人而言,那是过分刺激的体验了。连徐锐那时候都很担心,他体验出什么问题。
力量、胜负,女人,毒品……
看似五光十色的灰色地带,充斥着成年世界都不会有的陷阱。
一夜暴富,一夜丧命,里面的每个人都像是赌徒。
“这样啊。我是表现派呢。沉浸式的演技,太伤了,所以能免则免吧。”入圈时他的第一位老师就是表现派,对体验派是深恶痛绝,痛陈那是丧失自我的表演方式,只有理解能力不佳的人才会走这种捷径。
“兴许我该体验看看。”除了跑龙套的时候,顾真是他演过的戏份最少,但最纠结的角色了。
这可怎么办啊……难道演顾真就要成为顾真吗?
“没有必要采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在他陷入苦思冥想的时候,沈辰忽然说道,“我觉得你只是钻了牛角尖。不适应卢阿良的导演方式罢了。”
男人将放在桌上剧本拿起来,正好就是林澄邈用红色大括号勾起来的那段。旁边的空白处做了详尽的人物侧写。
“假设我是徐向阳。”他站起身,将林澄邈按回到椅子上。
“啊?”望着男人难掩疲惫的眉眼,“辰哥,你想跟我对戏?”
“你觉得我不行?”沈辰扬了扬手中的剧本,居高临下望着他,分明透着一丝磨刀霍霍的意味。
“不是。”他矢口否认。男人怎么能说不行呢?
“行。当然行!”
沈辰一目十行地读了一遍台词,“那么开始吧。”
“哦,好。”没有现场那种紧张的氛围,也没有路人的围观,更不用担心因为表现不佳惹卢阿良不高兴。
那一直带给他无限安定的雪松香氛温柔地包裹在他的周围。
没关系的,眼前的人是沈辰。
没关系的,他可以演得很好。
他是顾真,逐渐与徐向阳形同陌路的顾真。
睁开眼,眼底所有的柔软化为尖锐的倒刺,防备了别人也刺伤了自己。少年几乎算是松松挂在椅子上,冷静地盯着男人。
“为什么不去乐团?所有人都被你放了三次鸽子了。”两人无声的对视了几秒,男人皱眉说:“顾真,这不像你。究竟出了什么事?”
“哦?”他眼尾一飞,面无表情地说:“什么不像我?徐向阳,你真可笑,你觉得我该是什么样子的?”
徐向阳被他最近变幻多端的态度搞懵了。可还是不依不饶地说:“至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我认识的顾真,我认识的顾真……”
他嗤笑一声,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揪住男人的衣领,“你认识的顾真?说啊,说不出来的是不是?”
就在这个瞬间,林澄邈听到心底有个声音叹息,徐向阳你有多久没有正眼看过我这个朋友了。你有你的骄傲,而我有的。你有音乐,还有其他人,而我呢?
顾真是个我行我素的人。顾真在认识徐向阳前永远都是独行侠。如果不是因为一只流浪猫,两个性格迥异的人,永远不会成为朋友。
这也就注定了,当徐向阳的心思被分散时,他们走不远。因为对于顾真而言……
少年的眼底漫开一丝疼。
沈辰还在念徐向阳的台词,“一个风雨无阻练习架子鼓直到虚脱的人,跨省去修乐器的人。我最好的朋友,最好队友……”
别说了。别再说了!
林澄邈的背后泛起一层细汗,他将脱笼的顾真拉回来,关进心里,扯着沈辰的衣角大声道:“我明白了,辰哥。是占有欲!顾真对徐向阳有种超乎友情的占有欲,所以他才会那么拧巴!”
沈辰放下剧本,“嗯,你看。这不是演得挺好的。”
只是这样的眼神,不想看见……
他抬手,先试着遮住少年的眼睛,当意识到自己做了奇怪的事情后,手掌朝下滑,拇指不经意蹭到他的嘴角。
林澄邈的心猛的一跳,他必须用力按住胸口,才能让它跳得不那么厉害。
男人眼眸里有一个漩涡,很深很深,稍有不慎他就会掉落进去。
他连忙朝后退了两三步,将两人的距离拉开。十分钟前的救命稻草瞬间成了烫手山芋。
“谢谢辰哥!我们今天都挺累的。早点休息!”林澄邈慌不择路撞到放行舟雕刻的柜子,顾不得多揉几下,忍着疼,一溜烟回了房间。
贴在门板一路滑坐到地面。感受着逐渐平复的心跳。林澄邈无奈地抓抓头发——
体验派真是太可怕了。还好,他是表现派的忠实拥趸。
可辰哥的表现,又是入的哪门子戏呢?
昏黄的灯光下,男人听着房门关闭的声音,仍维持了抬手的姿势,“真没良心。”
他困惑地望着那根不听使唤的手指。心想,这孩子的嘴角真烫啊……
作者有话要说:沈辰:我们不是真爱。我只是带你入戏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