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的电子钟显示时间是上午十点半。
迷迷糊糊间,有东西十分嚣张跋扈地从他肚子上踩过,然后掀起被子的一角钻了进来。湿软的小舌头舔过他的掌心,细小的尖牙在指尖轻轻啃噬着。
除非重度昏迷,否则不醒也难。
林澄邈在被窝里跟“入侵者”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小声哼哼道:“星期三,别闹。让我再睡会儿。”他摸摸它的脑袋,翻身再度装死。
久不熬夜的人吃鸡到凌晨三点,后果那是相当可怕。整个人晕晕乎乎不消说,太阳穴像针扎一样疼。
“喵嗷~~”星期三满眼控诉地望着他,不甘心被这样忽视,遂从被子里爬出来,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坐在他的脸上。
林澄邈:“……”所以他当初为什么要把这家伙捡回来?自虐吗?
他发出一声挫败的低吼,顶着鸡窝头坐起来。
角落里的食盆里连渣都不剩了。
原来如此……
“饿着你了,抱歉。”他连忙添了一勺猫粮,将它朝前推了一把,“吃吧。”
星期三傲娇地瞥了他一眼,低下脑袋开始狼吞虎咽。
等他慢条斯理洗漱完,从卫生间里出来时。狸花猫已经晃着尾巴,坐在门口,边挠门边发出细长的猫叫声。
这才几天,就精成这样。林澄邈失笑。
门缝一开,星期三风敏捷地窜了出去,一阵风似地直奔下楼,跳上最高层,疯狂地抓挠了几下。
由于沈辰的默许与纵容,这只本来打算临时收留的狸花猫变成了常住居民。他没什么起名天赋,因为捡猫那天是星期三,所以就直接给它起名“星期三”了。
它在猫架上窝了一会儿,从高处跳下,攻向下一处目标——沙发。
林澄邈慌忙跟着跑过去,揪住它的脖颈,将它拎了起来。
猫眼对上人眼。明明白白满是疑惑与不解。
“你是爷。但算我求你,别抓沙发。”想起自己曾经一时兴起研究过公寓里家具的牌子。当看到价格后面那一连串零的时候,他险些怀疑这些东西是不是镶了钻,顺便为自己的贫穷流下了辛酸的泪水。
打扰了,告辞。
星期三头一回抓沙发的瞬间,他直接崩溃了。尽管沈辰用满不在乎的口气告诉他,这沙发用得够久了,也是时候该换了,可他还是焦虑得不行,连夜购置一个豪华猫架。
虽然挺破坏客厅的装修风格,但总比提心吊胆来得强。
其实他也不是没考虑过搬出去。可每回轻轻提起,张阿姨就会饱含热泪地挽留,活像他是辜负了真情的负心汉似的。
沈辰倒是客观地帮他分析:“虽然寰宇有房补,但帝都的租金那么贵,要是搬出去你自己估计每月还得倒贴。”
这话说到林澄邈心坎里去了。
两辈子加在一起,现在大概是他最穷的时候。出生时自带的临海市房产,跟他自己奋斗自行购置的蜗居,一朝魂穿,烟消云散。
帝都的房价对他这种刚起步的艺人来说,实在是太高了。所以林澄邈现在除了演戏外的第二个愿望就是买房。
无奈,现在他只能想想。
后来他又请教了徐锐。对方用一种他很难理解的,晦涩目光审视了他一阵,直到他头皮发麻才说:“小辰说得有道理。与其用来租房,不如攒着吧。毕竟发展是长线的。”
于是他又厚着脸皮住下了,只是态度坚决地要求缴纳生活费。
白吃白住这么久,他还算个男人吗?是男人就必须养家!
趁他陷入回忆,星期三灵活地扭动了一下身体,逃出他的五指山,窝在沙发里打盹。
看它那幅将自己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幸福模样,林澄邈叹了口气,最终放弃了将它从沙发上赶下来的想法。
张阿姨在休假前特定让保洁公司过来打扫过。因此公寓里窗明几净,整齐有序。每扇玻璃上都贴着福字或者恭贺新春、吉祥如意的字样。顿时令这间高大上的公寓平添了几分烟火气。
今天是年初一。拍摄周期中间横着春节,卢阿良宽宏大量放了全组两天假。
虽然依林澄邈的想法,放两天还不如不放呢,省得来回折腾。可少数服从多数,不歇也得歇。
春节这个节日,对现在的他而言,是个鸡肋。
在这个世界里他是福利院长大的孤儿,无亲无故。又因为才起步,在圈里也没什么处得融洽亲友。再说了,就算有亲友,他也不好意思春节往人家家里跑吧。
春节是阖家团圆,限于极度亲密的人之间共渡的节日。他一个外人夹在里面像话吗?
说起来,也不知道沈辰他们在琼州过得怎么样?
林澄邈趿着拖鞋,打开冰箱。里面整齐码着张阿姨预留的格式零嘴点心,满载着她的忧心忡忡,典型地将他当成三五岁小孩看待。
起得这么晚,平时他早应该饿了。可林澄邈没多少胃口,只是从里面拿去一只酸奶,一口气下肚。
真安静啊。
纵使他早已适应了公寓夸张的面积,但此时总觉得连大理石地板都泛着冷冰冰的色调。
说起来也奇怪,这屋子里平时也就他、辰哥,还有张阿姨三个人,偶尔会有保洁或者维修人员。由于沈辰多半时间都在公司,很多时候就只有他跟张阿姨两个人。而张阿姨不做事的时候一般都会缩在她专属的小套房内。所以真正使用这个空间的,大多时间都是他自己。
“唉……”闲得发慌,连叹气都有回音。
星期三正玩弄着一只布老鼠,听到声音,疑惑地转过脸,似乎完全不明白这两足兽在为什么事情困扰。不过它很快被老鼠散发的猫薄荷味搞得兴奋起来,在屋子里楼上楼下的乱窜。
林澄邈直挺挺倒进沙发里。刷了会儿微博,也没什么新鲜的物料。春节嘛,所有人休养生息,连瓜都不新鲜甜美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点开一看是沈菲菲的新消息。
“邈哥。琼州真的太热了。我才刚呆了一天就想回帝都。”
他如病中垂死之人,挣扎地坐直回道:“热不好吗?帝都这里今天比昨天更冷了。早上还飘了场大雪。”
小姑娘停顿了一下,开始絮絮叨叨抱怨,“跟爷爷在一起什么都好,就是规矩太多。惹不起躲不得,憋死我了。”
“我完全不想出门,只想在屋里吹空调。”
“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
“过年嘛,就该白茫茫的。张灯结彩,挂着大红色的灯笼。”
林澄邈微笑地看着那堆文字,起床后那股莫名的失落感也淡了些。
“而且你不知道。我哥跟爷爷在一起总是讨论些我根本听不懂的话题。什么行业趋势,什么集团资源配置,什么董事会人事变动。烦死了。真想留在帝都跟你一起看雪啊。”
林澄邈的脑海里自动描绘出沈辰谈公事时的样子。
他曾经见过许多次——
男人侧过脸用脖子夹住手机,认真专注的聆听,修长的手指快速翻动桌面上的文件。大多数时候表情都很严肃,只有极少数时候,他的嘴角才会勾起一些弧度。如果太累了,挂了电话之后,他还会轻轻按压一会儿鼻梁。
他还在天马行空,小姑娘已经发送了一个哭泣的表情过来,“啊,邈哥,不能跟你说了。高三狗还有很多练习题需要做。”
“嗯,好。”大年初一就活在白色恐怖里,实惨。
指尖虚滑过通讯录。
沈菲菲的头像几乎是一个月一换,动漫搞笑卖萌风格迥异。可是沈辰的头像是万年不变的乞力马扎罗山的雪顶。
点开对话框,他们的对话还停留在昨天晚些时候,沈辰到琼州时发送的“已经安全到达”六个字。他回复了一个笑脸跟“新春快乐,吉祥如意”的祝福语。
本来想发一句,让沈辰注意身体,放假就好好休息,别再忙于工作。想想又觉得唧唧歪歪,不妥,删。
随后他又打了一行抱怨公寓里没人,闲得慌的话,太矫情,不妥,删。
再后来,他终于打出了一则在网上看到的冷笑话,依然觉得不妥,删。
删完之后,他的指尖压在W上,按出一长串的“我我我我我”。
林澄邈:“……”等等,不过有那么一点点不适应跟寂寞而已,至于专程跟辰哥哭诉吗?
他后颈一寒,觉得自己大概是吃错药了。
他将手机丢回茶几上,挑了一部电影,打开零食盒。
春节嘛,不管是不是一个人,都要躁起来!
所以当沈辰风尘仆仆从琼州赶回时,被惊人的零食袋尸体跟几人份的瓜子皮震撼了。
“……”
而始作俑者正戴着降噪耳机,摇头晃脑给狸花猫拍照。
“星期三,你别动!”
“让我好好拍。今天还有人在微博上夸你可爱呢。”
就在几个小时前,林澄邈决定将小号养成美食宠物号。
沈辰抹了把脸,长吁了口气,短短几秒已经将疲惫、心累,虚脱,无语的心境经历了个遍。
“喵呜。”狸花猫机敏地发现了他。灵巧地窜到他的脚边,蹭了他一裤腿的毛。
沈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必须忍受这个。
“星期三?”
林澄邈取下耳机,扭过脑袋。当看到拖着行李箱的沈辰时,他直接跳了起来,几乎与星期三的动作如出一撤。
“辰哥,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在琼州……”要呆到初八吗?
“临时有事。”沈辰垂眸看了眼宛如长在腿上的星期三,不动声色地挪开,“再说了。不是今天上午有人一直在微信里删除,然后输入,删除然后再输入吗?”
林澄邈的脸陡然滚烫,他就像丢掉了舌头,鼓起全部的勇气才支支吾吾,“啊啊,那个。辰哥,你看到了啊。”
啊啊啊啊啊啊,真是该死的巧!
他人生难得的矫情时刻在辰哥眼皮子底下暴露无遗。
“碰”的,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移向窗外,不远处的天空中绽开一朵深粉色的烟花。
“啊,这是……”林澄邈已经忘了他想跟沈辰解释什么,而是快步走到露台,指着消融的亮光,惊喜道:“辰哥,你看!这就是新闻里说的新春烟火会吧。我都差点忘了。”
一兴奋,天寒地冻里只穿了毛衣。
沈辰叹了口气,将薄毯丢到他脑袋上,“披好。”
“谢谢辰哥。”
两人一左一右倚靠着围栏,极有默契的不说话。
“砰砰砰。”短促的嘶鸣过后,变幻的亮光映得夜空犹如白昼。空气中逐渐弥撒开一股硝烟的气息。
少年转过脸,眸子浮现着笑意,亮得惊人,“辰哥,新春快乐,万事如意。要当一辈子的朋友啊。”
他感到十分满足与感激。不管是因为工作,还是别的。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春节,有人从千里之外赶回来,陪他看了一场烟花。
“嗯。新春快乐,万事如意。”沈辰压低了身子。气音轻轻吹过他的发梢,勾起发丝随之摇曳,只差一点点嘴唇就要印在他的额头上。
罪恶的意动在心底缓缓发芽。
太迟了,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如是说。
作者有话要说:林澄邈:我这辈子走得最深的套路就是辰哥的套路。
明天晚上六点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