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澄邈并未接受朱茂林让他在拍摄完“拾荒孤儿案”后休息两天的提议,而是一鼓作气、咬牙坚持到《寄居蟹》杀青。
按徐锐给出的时间安排,他有一个月的充足假期,休养生息过后再投身广告拍摄。
所有人包括林澄邈自己在内都认为,一个月的时间足够长,长到他可以将方舟剔除。可真正离开了片场,他才惊觉出戏的速度比预想的更慢更艰难。
他依然偶尔能在凌晨时分看到方舟的魅影。看到他拿着手术刀,浑身是血地站在床边,盯着他发出阵阵狞笑,再睁眼,人已经躺在了沈辰的床上。
睡梦过后的白天,不是精力充沛,而是精神疲惫,就像在潜意识里跟什么人打了一架,懒洋洋提不起劲儿,只能瘫在沙发上撸撸猫。
三更半夜游荡,扰人清梦,林澄邈自己也十分苦恼。他多次向沈辰建议:“辰哥,要不你把门反锁了吧。”这样他应该会老老实实回自己的房间。
沈辰不置可否,只是说:“总得让你有地方可避。”与此同时,他白天在家办公的时间渐渐多了起来,甚至某回林澄邈睡衣出镜了某次越洋视频会议。
当时画面实在太美,林澄邈不想回忆。尤记得另一端金发碧眼的美女和帅哥争先恐后将整张脸贴到了摄像头上,大吼道:“OMG!”
自那以后,林澄邈在家闲逛也总是穿戴整齐,只要沈辰对着电脑,甭管是干嘛,他绝对保持五米以上的安全距离。
随着嗡鸣声,手机在床头柜上滑行了一小段距离。
卡在两个枕缝之间的青年,顺手将其中一枚枕头压在头顶。他小声嘀咕,寄希望它自己停止,然而对方似乎不达目的不罢休,静默了一小会儿后,嗡鸣声再度响起。
林澄邈的眼睛撑开一条缝。九点,是他早该起来的时间,可他就是不想动。
深蓝色的床上用品,枕头的边角绣有“SC”的缩写,这……不是他的床,但那部不断震动的手机却是他的。
他坐起身,短暂地思考了一下。显然这是沈辰起床后,担忧他错过重要的事情,专程放置在床头柜上的。
想到这里,他不禁轻轻笑了。
真的……再没有比辰哥更细心妥帖的人了。
来电显示是“云院长”,林澄邈的瞌睡顿时醒了一半。
“喂?”
“喂,小澄啊。最近这些天还好吗?”苍老的声音透过电波传输过来。
“还不错。有一部戏刚杀青,最近两天在休整,年前应该还会忙一阵子。”从第一回接到老人的电话,他就不知道该用何种口吻跟对方说话,当时一抓瞎直接采用了最随意的口吻,延续至今。
老人在那头“呵呵”笑了两声,很欣慰地说道:“那就好。我也就放心了。”
“院长您的身体最近怎么样?天气转凉,注意添衣服,上周买给您的羊绒衫收到了吗?”
云院长,原主从小长大的孤儿院的院长,听声音是个慈祥温和的老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电询问他的近况。也正因为这些电话,林澄邈才明了,原主银行账户只剩下三位数的来龙去脉。
“收到了,收到了,你下次别这么破费了。”听得出他心情甚佳,“小琴的手术已经做了,出院后也恢复得很好。澄邈啊,你啊,从今往后也就别再给孤儿院的户头上打钱了。”
云院长叹了口气,声音沉甸甸的,“你在帝都独自打拼也不容易。这赚钱啊……就没有容易的。现在社会捐助也够。你啊,把钱存下来,早些在帝都买个小窝吧。都说银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咱也不去沾别人的,只要小日子过得好就行。”
这话一出,林澄邈了然,云院长大概率是从别处听说了点什么。他也不做过多的解释,免得老人家反而容易多想,“欸,我知道,您就放心好了。可是该寄的钱还是要寄的。难道弟弟妹妹不该大大方方花哥哥的钱吗?”他用弟弟妹妹代称孤儿院里尚未成年的孤儿们。
原身是真圣人,宽和、善良有同理心,艰难困苦之下还想照拂其他人。相较之下,他其实只是个普通人,用冠冕堂皇的伪善在延续着善举,初衷不过是担忧有人发现此林澄邈非比林澄邈。
只是人心都是肉长的。虽然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接触,林澄邈对这位老人颇有好感。
如果要找世界上对原身饱含善意的人,云院长绝对算一个。
老人沉默了一下,忽然感慨道:“你的性子比原来平和了。是好事,但也说明没少吃苦。”
“您想多了,都是新经纪人教的好。我啊,资源杠杠的,真没吃多少苦。”
“哼,你是我带大的。每回遇上事儿从来不说,硬要自己撞得头破血流。罢了,好就行,好就行。三娃子他们想你的很,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呐?”老人的声音不由灌注了无限期望。可林澄邈给他的只能是失望。
“唔,只有再说了。我接下来还有些安排,时间可能比较紧。”他含糊其辞,出于心虚又问:“他们还好吧?”
“好,三娃子媳妇儿也快生了。叶叶研究生明年就毕业了,估计还得往上读呢。强强也找了女朋友稳定了,上回领回院里给我瞧过,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四个人当中你最小,但大家都说你最有出息。”
出息吗?
站在林澄邈的角度看,原身跟三位发小的关系实在令人玩味。毕竟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在通讯方式如此发达的今天,他甚至没跟发小们建个微信群联络感情。
已过古稀之年的云院长自然不会注意到这一点,但他一个外来者看得格外的透彻。
他魂穿以来,从来没接到过任何一个发小的电话。百分之百可以确定,原身跟这三位的关系并不亲密,只是怕云院长担忧,一直他面前粉饰太平而已。
这又是为什么?原身的异能并不是生而有之的,难道有些事情他没记在日记里?
他越想越远,对话出现了漫长的停顿。
“小澄……”云院长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小心翼翼,“那个人还有再联系你吗?”
“那个人?”哪个人?
林澄邈陡然察觉,凭借一本日记就草率认定自己了解原身的全貌是一件非常自以为是的事情。
为了避免麻烦,以后还是少与那些跟原身曾经朝夕相对过的人接触。不是人人都是苏俊坤,注意力在别的东西上头。
没得到答复,云院长误以为他对此无话可说,“如果他找到你,你可千万别心软。”
心软?不明就理,他只能回答:“院长您放心好了。我自己会处理。”
老人长吁了口气,又反复叮嘱了几句,挂了电话。留下林澄邈一头雾水地在床上发了好长时间愣。
原身一清二白的过往,怎么突然成为缠乱的毛线球,生出许多他不清楚的盘根错节。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那本日记已经在火灾里烧毁了,想再用它回溯过往是痴人说梦。
他摸摸咕咕作响的肚皮,决定先填饱肚皮在思考那些遗留问题。
脚甫一落地,踩到一跟毛茸茸、滑溜溜的尾巴。
被张阿姨喂得油光水滑的虎斑猫正抱着心爱的玩具老鼠摩擦,动作……稍显猥琐。
“喵嗷——”星期三拖长声音,抽回遭殃的尾巴,顺便控诉林澄邈破坏了他今日份的快乐。
“看来,是该进宫了。”林澄邈瞄了他一眼,喃喃自语。
顺着楼梯缓慢走下。整个公寓暖意融融,明亮的长窗蒙着淡淡水汽。张阿姨正坐在厨房的小桌边织一件毛衫。
她絮絮叨叨地和对面的男人说:“前两天跟老姐妹学了样新菜,醋蒸小黄鱼,又鲜又开胃,也不知道邈少爷能不能多吃一口饭。唉,拍戏有什么好的,太辛苦了。看着怪心疼的。”
男人的指尖噼里啪啦打出一长串字,还需分神听老人唠嗑,“辛苦了。”
“我不觉得辛苦。”张阿姨乐呵呵地笑着,望着窗外的雪花片,“说句不恰当的,我看着邈少爷跟看我们家小坚似的。照顾自家的孩子谈不上什么辛苦不辛苦。”
她话锋一转,虎着脸骂道:“哼,那个臭小子,也不知道博士读完会不会回来!照我说啊,帝都大学挺好的,离家近又能帮到先生。”
“阿姨,小坚有自己想法是好事,不能强求。他那个专业在内地找工作也难。”沈辰停下手里的动作,认真地回答。
“哎……”张阿姨望着他,就像望着很多年前那个不知所措的男孩,欣慰地笑了笑,眼泪却顺着眼角流下来。听到下楼的脚步声,她慌忙别过脸,匆忙擦去那行泪。
“辰哥,阿姨,早晨……啊,不对是上午好。”他背过身,假意在看露台上的积雪。
“今天的初雪格外的晚,但一晚上银装素裹真漂亮。”他等张阿姨收拾妥当了,才转过身,“辰哥,不如我们堆雪人吧!”
沈辰:“……好”正好王助理询问视频会议的时间,他顺手往后挪到了下午。
露台上的积雪只有薄薄一层,两人累得满头大汗才堆出三个大小不一的雪人。张阿姨想动手帮忙,被林澄邈按住,“阿姨你别动,雪冷得很。”她只能站在一边,笑盈盈地看。
林澄邈从厨房里取了胡萝卜跟青菜叶,胡萝卜一分为三充当雪人的鼻子,青菜叶给其中一个雪人充当围裙。
他指着最高的那个雪人说道:“这是辰哥。”
又指着围裙雪人:“这是张阿姨。”
最后指着头上插了根竹篾片充当呆毛的雪人,“这是我。”
本来只是消磨时间的无聊举动,他一下想到了很多很多。
再过二十多天,圣诞将至,这意味着他到这个世界已经整整一年了。他会永远停留在这里,还是会因为契机归位?
他不知道,也无法预测。
只是,他在雪光中眯眼看向身旁的两个人,内心充满了幸福与满足。
真好啊,来到这个世界,遇到沈辰这个人,然后因此认识了不少真诚帮助与照顾他的人。
“怎么了?”沈辰敏锐地发现他的情绪有波动。
“没……只是觉得遇到辰哥真的太棒了!”对他而言,是最近几年最美好、最重要的相遇,代替那些他所丧失的美好事物。
顶着碎雪花,陪两个年轻人疯了一场的张阿姨回房间换衣服。
林澄邈盯着抱起猫抓板死命摩擦的星期三,“……辰哥,我看还是约个时间给星期三绝育好了。”
“你说了算。”
“喵嗷——”你们人类闲得!为什么偏偏是我蛋疼?!
作者有话要说:林澄邈:再没有比辰哥细心妥帖温柔的人了!(日常彩虹屁中)
众人:……眼睛如果没用可以捐给别人!
本来要三更,然而下午家里来了客人,然后我就咕了!不能打脸知道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