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裴鹤宣会看到这条朋友圈不算是意外,他的性格和宫沉不同,他是那种偏执自我又?不愿意面对现实的人,只要是他认定的,就算有再多事实摆在面前也无济于事。而他偏执地认定?黎白没有死,甚至和当初第一次见到少年时一样,派了大量的人手找人。
这次的人手比上次更多,几乎将所?有能用的人全用上了,信息也更多,相对于上次无图无资料的情况,这次不仅有少年的姓名年龄,还有照片。
除了监控拍到的照片,裴鹤宣自己也拍过不少照片。有一张是在少年吃饭时拍的,脸颊因为塞了食物而可爱地鼓起来,沾着油渍的唇瓣也特别可爱,连包成?球的手都很可爱。还有一张是熟睡时偷拍的,照片上的侧脸乖巧又安静,皮肤在灯光下细如白瓷,甚至能看到细小的绒毛。
不止手机里存的照片,整个房间都布满了少年留下的痕迹,明明他在他这里只住了短短几个星期,却仿佛住了几年。床单换成了他喜欢的绿色,沙发?上的抱枕也换成印着幼稚的猫爪图案的那种,裴鹤宣还清楚地记得?少年在得到自己想要的抱枕时,开心又?有点小骄傲的表情,让他忍不住想要揉揉他的脑袋,亲亲他的小脸。
柔柔的发?丝和软软的脸颊能让人的心也跟着变柔变软,被摸头的时候,少年还会像猫咪一样微微眯起眼睛。
这些相处过的回忆并没有随着少年的消失而褪色,反而历久弥新,越发?清晰,每当回忆起这些,裴鹤宣都忍不住微微勾起唇,心口透出说不出的甜。
可再甜的回忆也只是回忆,裴鹤宣终究要面对现实。如果心痛有层次,他曾以为看到黎白中枪的那一刻就是顶峰了,此刻才发?现那只是刚刚开始。每次从回忆中回归现实,心脏传来的疼痛都像被尖刀切割一样,连声音似乎也被夺走,他抬手按住胸口,发?不出任何?声音。
裴鹤宣曾经受过很?多伤,从来都没有怕过,如今才知道真正可怕的伤不在身体上,是在心上。每时每刻只要一想起黎白,就像被千百根刺扎进心底。所?以他不能接受少年葬身火海的事实,他必须不断寻找各种少年还活着的证据,甚至开始接以往从来不接的陌生电话,看以往从来不看的微博和朋友圈,不放过任何消息。
曹北霄也破天荒发?了一条朋友圈,没有只字片语,只有一张蛋糕的照片,蛋糕上用奶油写着祝宝贝天天快乐。
像曹北霄这样的人,身边多了个孩子?,本来就不是能瞒得?住人的,就算他有意隐瞒,也总会有人知道并大肆宣扬。所?以他发?朋友圈的目的和办宴会一样,都是为了给小家伙一个身份,不让人看轻他,也顺便敲打敲打那些不安分的人。
曹家嫡系的这一支人丁单薄,旁支却人数众多,人一多就难免生出各种心思,何?况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之前就总有传言说曹北霄和曹睿的生父一样不是长命之相,加上无妻无子?,大概有不少人等着他哪天出事,好抢占偌大的曹家产业,谁成?想如今突然蹦出个私生子?来。
曹北霄的下属以及生意上的合作伙伴看到黎白,自然会忍不住心生喜欢,小家伙的小脸小手都胖乎乎的,五官漂亮又精致,明亮的大眼睛看人时礼貌又?天真,一瞧就被养的很?好。所?以黎白收到了许多‘好漂亮’‘好可爱’之类的夸赞,如果是猫形,尾巴都要翘起来。
但那些期盼着曹北霄出事的人看到黎白就不那么高兴了,甚至趁着曹北霄不在黎白身边的这会子?功夫,直接跑到黎白面前问他生母的消息。
黎白自然不会搭理,何?况他在这些人身上敏锐地感觉到了恶意。那些人见他连头也不抬,以为他没听到,便凑近了又?问一遍。
黎白总算抬起头看了看,发?现周边的几个人一个也没见过。只有最?左边的青年有点眼熟,皱起眉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对方正是他曾在游轮上揍过的那个青年。
宴会刚开始的时候,曹北霄有抱着他跟几个宾客认人,而没带他认的这些人肯定是不重要的小角色,所?以黎白依旧置之不理,却不料一个中年人竟在这时伸出手试图把他抱过来。
黎白立即扭过身不给碰,然后被赶过来的曹睿伸手护住了。
曹睿对于小叔有了孩子这件事没有半点意见,不仅如此,还莫名觉得?眼前的小堂弟越看越喜欢。他天生性子软,头脑也不聪明,以至于明明算是嫡系,却没有人把他放在眼里,这么下意识的一护,不仅没什么作用,反而被讽刺说是上赶着献好。
黎白还记得曹睿喂过他鱼肉肠的事,小眉头皱得更紧了,又?听那人对曹睿继续道:“这个也不一定?是真太子,说不定?认错了的假冒品,你小心别……”
话没能说完,因为被哭声打?断了。
对于猫咪来说,任何对自己含有恶意的生物都会被归到敌人那一类里,而敌人有两种解决方式,一种是靠自己,一种是利用其它一切可利用的东西。抬眼看到见曹北霄那边似乎聊完了要回来了,黎白十分干脆地假哭出声。
听到哭声,曹北霄的脸色登时一变,疾步朝黎白那边走去。走近后只见哭的果然是他,周围还有一圈神色各异的人围着他哄劝,忙迅速迈到小家伙身前,语气柔得?不像话,“宝宝怎么了?”
问的虽然是黎白,却不动声色地看了一圈周围的人,最?后将目光精准地放在之前出言讽刺的曹力身上。可顶着曹北霄的目光,只能含糊地解释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开了个玩笑,就把小家伙给弄哭了。”
“你们开了什么玩笑?也说给我听听吧。”
曹北霄的表情很?冷,声音也没有一点温度,冰冷的表情把衣着气质等所?有东西都盖过了,就只剩下让人害怕的寒意。
曹力脸上有点过不去,何?况他和周围的人看出黎白是在假哭了,便道:“就是些哄小孩的玩笑话,做不得?真,哪成想小家伙竟真哭了……”
这显然是间接说小家伙其实没哭,然而曹北霄就跟瞎了一样看不到。曹力说完,周围除了曹睿之外的人开始纷纷出声劝曹北霄别跟曹力计较,曹北霄却对这些话无动于衷,一字一句道:“没关系,白白是个大度的孩子,既然你说了做不得?真的玩笑话,就跟他道个歉吧,他一定?会原谅你。”
在场的人都愣了愣,一时间没人说话,曹力更是脸色一沉。他平日也是被人追捧和迎合惯了的,还比曹北霄大了十来岁,也算是长辈,显然觉得?跟一个小孩道歉下不来台。
可曹北霄的目光就像冰冷的刀刃,压得?人心头发跳,气氛已经堪称僵硬了,曹力的脸色更难看透顶,最?终还是强笑着对黎白道:“伯伯跟你开玩笑,原谅伯伯可不可以?男孩子?怎么能说哭就哭呢?”
说着还要去抱黎白,“来,给伯伯抱抱,我……”
伸手的那一刻却被曹北霄推开,甚至大力到推撞到背后的桌子?,桌边的盘子?都因此而打?翻在地,发?出砰的一声响。
无视被推开的曹力,曹北霄轻轻把黎白抱起来,在他耳边哄了一句,又?最?后看了一眼曹力和周围的人。明明刚刚哄黎白时的眼神和声音还无比温柔,明明他和那些人也都是认识的,看向他们的神色却冰冷又陌生,仿佛要将人看得?清清楚楚,以免之后算账的时候找错了对象。
其实宴会到了这个点差不多也该结束了,但熟悉曹北霄脾气的人却知道,包括曹力旁边的几个人在内恐怕全都彻底得?罪了他。
夜深了,黎白在曹北霄的拍哄下陷入睡眠。深更半夜,几乎所有人都陷入沉睡,裴鹤宣手下的亲信却接到了裴鹤宣的电话,要求他连夜去查一个孩子?的背景经历及每日行程。
虽然心有疑惑,但他还是立刻答应下来,并迅速完成?了任务。于是才不到一天的功夫,和小家伙有关的所?有资料都送到了裴鹤宣面前。
资料里自然也包括曾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的八卦新闻,裴鹤宣看着看着就皱起了眉,——他自然还记得郑叔曾经打?电话问他私生子?的事,当时还暗道曹北霄搞出了私生子?想栽在他头上门都没有,如今见曹北霄把小孩认回去,却觉得?十分不满。
裴鹤宣一直相信自己的直觉,直觉这个孩子?和少年肯定有关联,所?以还没看完资料就决定要亲自见小孩一面。
却不料想见人并没有那么容易,——小孩的行程很?简单,就只有每个工作日去上暑期班这一项。因为位置离曹氏大楼很?近,所?以曹北霄每天都会亲自接送,那个暑期班又是费用特别高的专业幼教机构办的,安保系统十分完善,老师也十分负责,外人不能入内。
毕竟对方只是可能和少年有关联,并不是他要找的少年,所?以裴鹤宣还没必要明着跟曹北霄抢一个孩子?,只能暗中想办法?,并让人盯紧了曹北霄的行程。
忙着哄孩子的曹北霄还不知道此事。
今日养猫的那个女秘书带了条狗来,说是朋友因为外出把狗寄养在她这里一天,但家里的猫不接受这只狗,只能带到公司。公司并没有不允许带宠物的条文,但以前从来没人敢带,而曹北霄上次带小奶猫,如今又?带小孩子,员工就会想着老板的性格可能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可怕,于是女秘书壮着胆子?把狗带来了。
她不可避免地要去曹北霄那里汇报事情,加上秘书处的办公室离总裁办公室很?近,那只狗也不怕生地跟了过去。是颜值很高的萨摩,安静乖巧又自带笑脸,一身雪白的皮毛让曹北霄不由自主想起了黎白,便没让秘书立刻把狗牵走,还任由它蹭了一下腿。
却不料就是蹭的这一点狗味,在接黎白放学的时候被黎白闻到了。
只见小家伙先?是趴在他身上嗅了嗅,然后瞪圆了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质问道:“你是不是摸别的狗了。”
曹北霄不由顿了一下,而黎白已经不高兴地挑起了小眉毛,再次质问:“为什么要摸别的狗,难道你喜欢的不是猫是狗吗?”
曹北霄十分认真地解释说:“那只狗是张秘书带来的,一不小心跟着她一起进了我的办公室。我喜欢的当然是猫,而且是那种调皮贪吃不听话,还爱扒拉泥水的白色小奶猫。
这种猫一听就特点分明,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第二只了。黎白有点不好意思地把脑袋往曹北霄怀里埋了埋,声明道:“反正你不许摸别的狗。”
“嗯,不摸。”
像确认所?有权似的,黎白又在他手心上蹭了两下,“也不许让它碰你。”
曹北霄只觉得?吃起醋来的小家伙可爱极了,小脑袋埋在他胸口蹭呀蹭,扁着小嘴巴不许这不许那的,身上的小衣服都蹭得?皱巴巴的,简直萌得?不行。继续答应道:“嗯,不碰。”
“狗狗可坏了,脑袋也笨笨的,没事儿就喜欢汪汪叫,一点也不听话……”
告小状的小家伙也很?可爱,曹北霄忍不住有点好笑,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原来狗狗那么多缺点啊。”
“嗯呐。”黎白的脑袋在曹北霄胸前又?蹭了一下,特别用力地点点头。
大概是点的太用力,他觉得?饿了,等红灯的时候正好看到街对面有便利店,就想要去买酸奶喝。
随即便看着曹北霄,说想喝酸奶。他每次眼巴巴地望过来想要东西的模样都让曹北霄招架不住,说不出拒绝的话,只管开口让司机找地方靠边停车。
明明车上有水,家里也有各种奶,而且再开十分钟就能到家了,但黎白偏要现在喝。小孩子的脾气就是这样,一旦有人惯着,立马能养得娇气又?挑剔,什么都得按自己的意思来,偏偏曹北霄对黎白就像对待无双珍宝,愿意纵着惯着。
可拿到酸奶后,黎白又有了别的主意,想要吃便利店里现热的炸鸡腿。曹北霄嫌这种炸鸡不健康,道:“马上就要吃晚饭了,家里做了你喜欢的鱼,如果你吃了炸鸡,就不能吃鱼了。“
小家伙像小大人般叹了口气,放弃了炸鸡,选择了酸奶和鱼。抱着酸奶坐回车上,听曹北宵问:“后天晚上我要去参加一个酒会,你一个人在家行不行?或者我让曹睿陪你?”
黎白乖乖答应了,然而到了后天晚上,曹北霄又?不放心把他留下来了。——大概是这两天吃多了甜食,小家伙有点咳嗽,曹北霄不敢给他乱吃药,零食也不给吃了。又?想着是私人性质的商务酒会,不是不能带孩子,怕他在家偷吃零食,犹豫良久,还是把他带上了。
黎白照例接到了许多漂亮和可爱之类的夸赞,然后被曹北霄带到休息区的沙发?上,一边乖乖坐在那抱着奶瓶嘬奶,一边等曹北霄谈完事带他回家。却不料才刚坐没多久就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顿时一惊。
裴鹤宣自然是打探到曹北霄的行程后才赶来的,虽然他不是酒会的受邀人员,但以他的身份,不拿邀请函也能进来。一进门便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坐在休息区的小小身影,随即大步朝他走去。
而黎白这边一惊,就呛着了,顿时忍不住咳起来,甚至咳出了两眼泪。走近的裴鹤宣正好和他抬起的泪眼对视,顿时愣住。有那么一刻,竟觉得?心中仿佛被扎进一根倒刺,那双似曾相识的泪眼直直撞进他心里,就像每次想起少年时的感觉一样,有千百根刺直直刺进最?深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