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禅杖与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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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吹雪终于肯把眼神往下扫过去,不过看了小和尚一眼就立马收回。

他没有表情,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花满楼放下洒了一半的茶水,微微松了口气。

至于陆小凤,早已经僵在了原地,一张脸几乎要扭曲到变形。

他们没有说话,也不必说话。

西门吹雪怎么会答应这样的要求?

小和尚看大家都不说话,只好又问了一遍:“我来和你打,我不需要等的,现在就可以!”

他站在大堂中央,与西门吹雪相对而立。下午的阳光从门口洒进来,完完整整铺在小和尚身上,给他整个人都染上一层金辉。西门吹雪的影子就落在他脚下,四周都是暗的,只有小和尚和西门吹雪在发光。

西门吹雪终于舍得仔仔细细地看向小和尚。

小和尚大概是最近吃的比较好,脸上鼓出一点婴儿肥,圆滚滚的脸颊,圆滚滚的眼睛,圆滚滚的光脑壳,脖子上还挂着一串圆滚滚的佛珠,手里握着圆头禅杖,整个人都是圆滚滚的。

但他的眼神和他的外表截然想法,眼睛里不仅仅是他原本以为的新鲜与好奇,还有着本不应该出现在他眼睛里的坚持与笃定。

西门吹雪瞥向在旁边坐立不安的陆小凤,心里产生了些微的疑惑。

陆小凤与小和尚相处这么久,难不成就没有发现他的特殊?

有这样眼神的人,绝不是他们以为的无知者无畏。

西门吹雪收回目光,认真地看向自己的对手:“好。”

花满楼与陆小凤同时失色。

年龄、性别、身份地位……这些西门吹雪从不在意,他只在意手里的剑和对手。

小和尚咧开一个笑:“那我们去外面打,打坏了房子要赔的!”

“不可!”花满楼失声惊呼。

花满楼早已将小孩当做了自己的弟弟——或者说孩子,总归是已经把小和尚放在了心上。与西门吹雪对决,几乎可以说是必死的局面,让他怎么能坐视不理?

小和尚看向花满楼,他总是不愿意让花满楼难过的:“你别担心,我说了要保护你的,所以不能总是让你保护我呀!”

花满楼哑然。

他总是愿意去保护别人的,无论是不是小和尚,无论是年龄性别武功强弱,只要是需要帮助的人,花满楼从来不吝啬伸出自己的手。

但从来没有人信誓旦旦地站在他面前说“我要保护你”,花满楼是不需要这样的保护的。

可他又怎么能对这样一片心意视而不见?

他更不能对这样的凶险视而不见。

然而花满楼没有理由阻止。决斗双方都已经达成协议,那么其他人便不能插手了,这是江湖上众所周知的规矩。他与小和尚感情再深厚,也不能。

陆小凤搭上花满楼的肩膀,没有说话。

他们之间已不用再说了。

小和尚看着花满楼,看着他没有焦距的眼睛和突然变得难过的表情,认认真真地发誓:“我会好好回来的,这是誓言,你要相信我。”

花满楼抚上小和尚的头顶,手指冰凉:“我信你。”

他的声音在笑。

小和尚突然扑上去,抱住了花满楼的腰,整张脸都埋在花满楼身上:“你不想笑就不要笑了,花满楼,我真的很厉害的。”

他从来没有做出过这样的动作。

——

天朗气清,山上的空气远比山下的要好。申时的太阳既不刺眼,也不黯淡,轻柔地落在每个人的身上。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在紧紧盯着比武场中央的两个人。

独孤一鹤将自己的几个徒弟都叫了来,能够观看西门吹雪出剑,对她们的修炼也是很有好处的。

西门吹雪仍旧是一袭白衣,手里握着一柄长剑,却已没有了剑鞘,一点寒芒凝聚在剑尖,让人忍不住赞一声“好剑!”

的确是好剑,这柄剑曾经穿透过不知多少人的咽喉,仍然寒利无比。

小和尚穿着一身劲装,袖口和裤脚都裹得严严实实,手里握着一根禅杖。这根禅杖虽然并不残破,却也能看出来有些年头了,底端的铜色都隐隐有些剥落。整根禅杖看上去不露一点锋芒,完全就应该是寺庙里观赏用的禅杖,再看看西门吹雪手里的宝剑,更让人忍不住提心吊胆。

独孤一鹤表情严肃,陆小凤和花满楼当局者迷,他却能看出来这小和尚并不如外表一般柔软可欺。

他虽然老了,可眼睛还没瞎。

陆小凤和花满楼站在一起,整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小和尚闭上了眼睛。

风在耳边穿过,远处树叶摇晃声,鸟儿啼鸣声,包括叶子跌落、种子发芽的声音全印在小和尚耳朵里。衣襟摩擦声,手指摩挲声,心跳声,血液流动声……剑破长空!

西门吹雪和小和尚同时动了!

长剑在风中穿梭,只是一剑,却似乎蕴含了成千上百招,似乎有成千上百柄剑一同刺出!

禅杖跟着动了,比小和尚还高的禅杖此时分外灵活,随手挥舞间成千上百柄剑一齐被打散,只剩下一柄剑。

当然只有一柄剑,也只能有一柄剑。

西门吹雪眼睛亮了,手中长剑不断变幻,却只能听到叮叮当当不绝于耳,没有一点落在小和尚身上。

小和尚仍然闭着眼睛,他用不着眼睛,耳朵和感知要比眼睛快得多!

点、刺、劈、撩……不管是什么样的招式,什么样刁钻的角度,小和尚全然不理,只一心听着出剑的声音,禅杖几乎被他用成了一面盾牌,没有任何东西能越过这面盾牌碰到小和尚身上!

剑招越来越快,跳跃的银光连成一片,却全都撞在铜黄色的禅杖上,二人居然陷入了僵持!

一旁观看的人没有出声,甚至连呼吸都放缓了,生怕打扰到正在比斗的二人,可心中尽是惊涛骇浪。

西门吹雪七岁学剑,七年有成,至今未逢敌手。*

未逢敌手!

这四个字说来简单,但这里的人全是江湖上有名的豪杰,岂能不知道这几个字的份量?

可小和尚才多大,七岁,还是八岁?

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居然和西门吹雪陷入僵持,若不是他们就在这亲眼看着,定然会以为这是个天大的笑话!

花满楼的身躯仍然紧绷着,脸上无时无刻不在挂着的微笑也没有了。

他看不见,可他能听到,他的见识甚至比江湖上九成的好汉都要好得多。他当然能听出来小和尚并没有被那柄长剑刺穿咽喉,也没有被那柄长剑砍断手脚,甚至比他预想得要好上千倍、万倍。

可他仍然在紧张。

陆小凤也紧绷着身躯,却摆出了一个随时都能冲出去的姿势。他是想插手这场比斗么?没有人知道。

可陆小凤的轻功,是江湖上顶顶好的,也许只有把陆小凤、司空摘星还有盗帅楚留香一齐扔出轻功排名,百晓生才能排出到底谁才是轻功榜第一。

场上的比斗扔在继续。

剑光连成的一片银光已经有了缝隙,禅杖却还是密不透风,甚至开始了反击!

小和尚仍然闭着眼睛,这是他最熟悉的方式。

从他懂事开始,师父就让他不停地练功练功,对小和尚来说,练功要比做饭熟练几百倍。那些招式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很简单,但师父告诉他越简单的招式才越危险。

他从小就住在山里,山里的环境对小和尚来说太熟悉了,熟悉到每一片落叶的声音都能分辨得清清楚楚。只要他想,没有任何声音能够逃出他的耳朵!

所以,在峨眉山里这样的环境,却是小和尚占了便宜。

但那又如何呢?天时地利人和,自然是能多占一些就多占一些,难不成遇到敌人还要计较是否公平么?

小和尚越打越起劲,甚至感觉血液都燃烧了起来。他之前接受了师父的传功,却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师父也没来得及叮嘱小和尚,全靠他自己摸索。

可他下山以来遭遇的全是小打小闹,小和尚连招式都没有用过,全靠一身蛮力便都能解决了,平日的练功也全靠本能运行这些功力,怎么能融会贯通?

今日这场比斗,可以说是来得恰到好处,不仅让小和尚终于证明了自己并不是只会吃喝的小孩,也正好让小和尚顺理清了体内的功力。

经此一战,小和尚甚至能够正式跨入当世高手行列!

但这些事小和尚不知情,他只觉得越打越热,明明打斗这么久应该疲累才是,却越来越有力气,连汗都没有出。

其他人也不知情,在旁观者的眼里,就是小和尚开始还有所收敛,越往后却越兴奋,彻底放开了手脚。

西门吹雪也不知情,他只知道这次的对手很强,所以他的剑要更快!

剑光越来越灵动,一开始似乎还拘泥于招式,现在却如同入海蛟龙一般,肆意流动,随心所欲!

可无论剑光有多快,禅杖永远都能恰到好处地拦在剑尖之前,甚至有着想突破剑光的趋势!

小和尚与西门吹雪毫不相让,铜黄色与银光交织成一片,却是铜色光芒逐渐蚕食了那片银光!

“当啷——”

长剑脱手而出,在地上滚落两圈,终于停下。

西门吹雪,输了。

满场寂静。

“你很好!”西门吹雪深深看向小和尚,将他牢牢记住,“你叫什么名字?”

小和尚收回禅杖,咧开一个大大的笑脸:“释心,我是释心和尚!”

淡然释怀笑万物,花满心时亦满楼。这是小和尚不知道从哪听来的句子,似乎是写给花满楼的。

所以他叫释心。

“你看,我就说我很厉害的!”小和尚跑到花满楼面前仰起头,满眼都是笑。

花满楼抚上小和尚的头顶,手指冰凉。

其他人看着蹦蹦跳跳的小和尚,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一举成名天下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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