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一点红的剑与西门吹雪的剑截然相反,即使他们都是杀人的剑。
西门吹雪的剑是塞北的梅花,哪怕杀人也是高高在上,一招一式都是千锤百炼过的优美精炼。而中原一点红,他只会杀人,他的剑是只为了杀人而生的剑,他也不需要吹血,因为所有被他杀死的人只会在喉咙处留下一点血珠,甚至没有流出来的机会。
小和尚握紧禅杖,脚尖点在马车壁沿上纵身飞起,落地时没能激起一点灰尘。
车夫纵然是老手,也没办法在这样的争斗中还能保持冷静一丝不苟驾车,早就偷偷跳下车辕躲起来了。没了车夫,马儿又受了惊,仰天长嘶一声便开始横冲直撞,恨不得立马将身上的束缚全部甩掉。
花满楼手里仍然握着折扇,像是出门踏青的贵公子,但中原一点红握着手里的剑,丝毫不敢轻视这二人中的任何一个。
释心,两月前在峨眉山与西门吹雪决斗,西门吹雪败,对剑的感悟更上一层楼;花满楼,“流云飞袖”一绝,虽没有听说什么事例,却是陆小凤至交好友,身后更有江南首富花家支撑。
也正是因此,所以才会让中原一点红接下这笔单子。
无论怎么说,一点红到底是个杀手,既然是杀手就要接单,哪怕是要他杀了自己最爱的家人朋友,他也不得不去!
不过能做到第一流的杀手,往往早已没了家人朋友,他们只知道杀人,也只会杀人。
小和尚并不关心这些,他只知道这个人要来杀他,所以他们必须要打一架,而且必须要赢。
中原一点红也不会在意,他灰白的眸子里只有一片冷然,杀人和杀鸡在他眼里已没有区别,杀这样的高手更会让他兴奋不已。
剑,动了。
冷冽的剑光在小和尚眼前炸开,带着凶器特有的血腥味。小和尚足尖一点,从剑下滑开,转手便是一记重锤,直接将一点红剑尖荡开!
一点红早知此次任务艰险,丝毫不觉惊讶,手腕一转剑尖已指向小和尚右肩。这招打的是诱敌的主意,只要小和尚敢伸手格挡,下一秒这把剑就会捅进他细嫩的脖颈!
一点红的剑与所有人都不同,常人用剑以肩带肘,肘动则剑动;而一点红的剑全凭腕力,肩肘一动不动,剩下以肩带肘这个步骤,他的剑起码要比常人快一倍。
迅猛灵动,又狠辣无比,这就是中原一点红的剑。
花满楼紧紧握着手里的折扇,心里担忧却不敢插手。他们二人中间现如今没有任何人能够插手,若是执意出手,恐怕会误伤小和尚。
小和尚打架从不看什么招式破绽,他只靠直觉。野兽的直觉从不会出错,他根本不理会眼看就要刺到肩膀的剑,一个扭身闪避过去,禅杖早已候在一点红腿侧,小和尚扭身之间借力打力,狠狠朝一点红膝盖砸去!
“唔……”一点红闷哼一声,额头立马渗出豆大的汗珠,手里的剑仍然不停,手腕连转之间就已使出十几招!
小和尚压根不慌,右手握着禅杖直接扫去,在身前散成一片铜黄色光环。要论招式经验,小和尚绝比不过从小就练习杀人的一点红,所以小和尚压根不去比那些。
他不用什么复杂精致的招式,只发挥最基本的那些动作,但他的功力比这世上九成的人还要深厚,哪怕是随意挥洒也有足够威力。
一力破万法。
花满楼听着他们的动静,终于放下心来,然后便是一阵哭笑不得——小和尚绝不止是因为扬长避短所以才选择这样的方式,恐怕还是想偷懒!
认真地化解一点红的招式该多累啊,寻找破绽、利用破绽多麻烦啊,干脆直接砸开好了。
花满楼有八成的把握小和尚心里出现过这样的想法,但不得不说这样反而更加合理。
江湖上能明白这样道理的人才有多少呢?不少人不但要拼个你死我活,还要分个第一第二。你招式精妙,我就要比你招式更精妙;你能用三十六招,我就要用四十二招,反而忘了“扬长避短”这个最朴素的道理。
小和尚很快就结束了战斗,一点红的剑被小和尚砸成了几段,一点红本人更是狼狈,脸上蒙面的遮挡被小和尚薅了个一干二净,两条腿不自然地弯曲着,身上的衣服倒是没破,却也沾着不少土灰。
绳索是小和尚特意准备的,毕竟用到绳索的时候太多了,就比如现在。能被小和尚仔细收在怀里的,自然也不是普通绳索,里面掺了软金和天蚕丝,当做武器都绰绰有余,现在却被小和尚用来当做绑人的绳子,若是器物有灵怕是要痛哭一场。
“你为什么要来杀我?”小和尚手撑着禅杖,看着被五花大绑的一点红,居然能有一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一点红终于开口:“你不知道?”就连他那张棺材板一样冷冰冰的脸上甚至都流露出疑惑。
花满楼一口叫破了他的身份,小和尚居然不知道为什么?哪怕他问谁派你来的都很合理,却问出了为什么?
“他也是拿钱办事罢了。”花满楼轻叹一口气,走到小和尚旁边。
小和尚这才恍然大悟:“嗷,我懂了!就像话本里那样是吗?”
话本里讲的故事自然要合乎情理,小和尚却不明白现实比话本更不讲逻辑。所以小和尚还在研究:“可我没有得罪人呀,那个金鹏王朝不是陆小凤已经解决了吗?”
研究无果,小和尚马上就想起来还被绑着的俘虏:“那是谁派你来的?”
一点红板着一张脸,眼神放空。
花满楼解释道:“他是不会说的,既然拿了钱就绝不会泄露主顾的消息,这是他们的规矩。”
“规矩比命还重要吗?”小和尚愣住了。
“是,比命还重要。”
小和尚完全不能理解,有什么事能比命还重要呢?命没了可是一切都没了啊。
虽然不能理解,但小和尚也明白从一点红口里是问不出来东西了,还是要自己想才行。而眼下马拉着马车跑了,车夫也躲了起来,荒郊野岭里只剩下他们三个。
还要赶路呢,小和尚发愁。
如果只有他和花满楼,当然就可以用轻功跑到最近的城市里了,可加上一点红这个累赘,小和尚就有点不太高兴了。
不是他拎不动一点红,只是本来不用负重的,加上一点红之后却要负重跑那么久,小和尚当然不乐意了。但也不能让花满楼拎着呀,那小和尚会更不高兴。
所以只有一个选择了。
“你走吧。”小和尚把一点红身上的绳索解下来叠叠好,塞进袖子里——这一根绳子比小和尚还贵呢,必须要收好!
杀人是不可能杀人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杀人的。可问话又问不出来,留着只是累赘,还不如赶紧把他赶走。
一点红反而愣住了:“你不杀我?”
“?我为什么要杀你?”小和尚比他还疑惑,甚至写在了脸上。
一点红慢慢舒展身躯,他两只膝盖甚至被小和尚砸到变形,出了满身冷汗。终于站直之后,他身上已经是大汗淋漓——可若是谁以为他已经成了任人揉捏的落水狗,那可是会被他这只落水狗狠狠咬下一条命来的。
“我欠你一条命。”一点红声音嘶哑。
小和尚眼睛里冒出问号,为什么自话自说的人这么多,还是说所谓江湖就是不好好说话?
一点红并不回答,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道别,然后撑着两条伤腿,慢慢地朝山林走去。
“他好奇怪。”小和尚看着一点红的背影,朝花满楼嘟囔着。
花满楼感叹道:“不是每个人都会放过他的。”
小和尚模仿着陆小凤的样子,深沉感叹:“江湖里的人都好奇怪。”
花满楼被他逗笑了:“现在你也是江湖中人了!”
“我只是会武功,而且恰好管过那么一点点闲事。”小和尚理直气壮,“只要我跟他们不一样,不管是不是在江湖都没关系。”
“磨而不磷,涅而不缁。你已经比很多人都要清楚了!”花满楼满脸欣慰。
任何本领到了某个阶段,就已经不是技巧的叠加,反而更看重修心的过程。尽管小和尚年纪还小,却比绝大多数人都要看得通透。
不如说,也许正是因为他年纪小,所以才能这般通透。
越往上走欲望便越多,有了武艺便想要名声,有了名声就能有金钱,有了钱便想着骄淫奢侈处处享受,金奴银婢娇妻美妾尚且不足,更想着天下好的东西尽归于他手。
欲望是会膨胀的,花满楼深知这个道理。
但对于现在的小和尚来说,最好的东西就是合芳斋的糕点,甚至连他小心叠叠好的绞金绳,也只是因为小和尚觉得它很贵,如果弄丢了他赔不起罢了。
对,哪怕已经交到小和尚手里,他也没有理所当然地把绞金绳看做自己的东西,还想着暂时借用,以后再还回去。
杀人夺宝之事屡见不鲜,拾金不昧倒少有。
花满楼听着小和尚小小声的嘀咕,忍不住开始为小和尚的以后操心。
在经历过陷入污泥沼泽的痛苦、珠宝美人的诱惑之后,他还能这般纤尘不染么?
时时轻拂拭,勿使染尘埃。花满楼突然想起这句有名的佛偈,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小和尚完全不知道花满楼心里的担忧,兴冲冲拉着花满楼赶路——他可还等着破案呢!
金九龄绝对有大问题,他一定要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