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蓉足足在娘家住了三宿,自觉摆够了谱,这才回家来了。
她走在前头,老三跟在后面抱着孩子,一进院子就看见妙妙在院子里头玩,大公鸡狗子似的跟着她,一步都不带落下的。
李福蓉看着来气,她嫁进来小俩月的时候这鸡还叨她呢!
“老叔老婶儿。”
王秀琴教过妙妙怎么叫人。在东北,家里头最小的那个通常用老字称呼,老苗家的老闺女,妙妙就要叫老姑。大伯叫大爷,大伯母叫大娘。
“嗯。”
老三话少,用鼻子嗯了嗯当听着了。他对这个小丫头没啥太大感觉,话少的人一般都倔,也很少自来熟,相处长了才有感情。
“妙妙这衣服挺好看啊,”李福蓉说得好听,其实心里头却不太舒服,这次她回娘家她哥哥嫂子又提了让她侄女过来借住的事情,还说不行就给生活费,可叫她老没面子了,“是你大娘给的吗?”
妙妙用力点头:“丹丹姐还给我小熊玩!还给我小裙子,但是现在不能穿……”
小裙子特别好看!婶婶说了,再过几个月天气就暖和了,到时候她的头发也长起来了,漂漂亮亮地穿裙子!
“嗯嗯嗯嗯,好看。”
李福蓉这时候哪有兴趣跟这小孩儿说孩子话啊,她嗯嗯地敷衍了几句,叫老三把儿子抱回去,自己进了屋找赵香云说话去了。
“妈,我回来了。”
“嗯嗯。”
赵香云哪有兴趣跟这个儿媳妇寒暄啊,要不是冲着孙子,李福蓉多回家待几天她还少生点儿气!
李福蓉当没看出来赵香云敷衍似的,眉开眼笑地:“我妈可真是想我了,我一回去就说我瘦了,养孩子辛苦了,给我整了一堆油炸糕吃……哎呀,我可有日子没吃着这玩意了。”
油炸糕,就是糯米粉包了红豆馅的油炸糕点,老苗家穷,可不舍得下那么多油炸着吃,顶多冬天做几盖帘豆包在外面冻着,做饭的时候用斧头劈下来几个蒸着吃了。
“是啊,可不瘦了咋的,”赵香云瞅着儿媳妇手上都胖出几个小坑了,也懒得戳穿她,“你刚走那天下午,你大嫂上山就捡了个松鸡,那家伙肥的,得有八斤重!炖得全是油啊,太香了!”
“我寻思着给你也补补,连土豆子都没放,那小肥鸡足足吃了两天。谁知道你倒好,第三天吃没了,你可算回来了。”
松鸡?八斤重?
连八斤重的小公鸡都很少能吃着,更别提野生的松鸡了!
一瞬间,李福蓉觉得今天早上才吃了的油炸糕在胃里头鼓胀胀的油腻死了。油炸糕那再好吃,也不过就是糯米粉加红豆馅,还能有肉好吃?
赵香云正趁着上午阳光好在屋里头做针线活儿呢,她这会儿眼睛花了,穿针不好穿,半天穿不进去。本来有点烦躁,抬头一看李福蓉的苦瓜脸,心里头舒坦了。
“行了,搁我这屋待着干啥,回去看孩子去吧。”
李福蓉气呼呼地走了,妙妙正好蹦蹦跶跶地走进来。
老苗家院子大,现在又有大公鸡看门,放任她随便前后院窜来窜去,妙妙觉得快乐极了!
之前刘老六一直关着她,现在好容易放出来了,她像是匹小马驹一样,停不下来地到处跑。
这会儿进来,她正看见奶奶眯着眼睛在穿针,赶紧跑过去往炕上爬。
“奶,我给你穿!”
“好好好,咱们小妙妙眼神儿可好使了,”赵香云小心翼翼地把针给妙妙,怕她扎了手,“妙妙帮奶奶穿。”
奶奶已经把线头搓得尖了,妙妙对着太阳,小手稳稳地一下子就把针穿过去了!她把针线递过去,趴在炕沿上看奶奶。
“奶奶你这是做什么呀!”
“给妙妙做个小棉裤!”
东北人给小孩做棉裤的时候,一般都会预留出几年的余料,到时候一点点把裤腿放开,五六岁的棉裤放一放穿到十来岁也正常。不然,小孩子个头长得快,这得絮棉花的衣裳一年一做那多折腾人啊。
所以,吴莉给拿的小衣服里头,只有棉袄,可没有棉裤。妙妙这会儿穿的还是在刘老六家的旧棉裤,不但不合身,还没有替换的没法拆洗,脏得不行。
赵香云给妙妙看布料:“你看这个布料稀罕不?红的,还有小花呢。”
老太太的审美都是大红大绿才好看,好在妙妙也还是个小屁孩,看着颜色鲜亮就觉得好看。她大声道:“好看!棉裤好看!”
“乖,奶抓紧做,给你做带个肚兜的吊带的,省得到时候吹肚肚疼。”
赵香云的手艺可是相当不错,忙活到下午,一个小棉裤的雏形就出来了。她照着妙妙的身形比量着多做了一巴掌,到时候长个子了还能放出来。
棉花絮得也扎实,生怕妙妙冻着。妙妙试了试,觉得暖乎乎的,就是腿没法打弯了,蹲不下去!
“嗨,你瞅瞅我,这棉花给絮多了,等我再揪出来点儿。”
王秀琴也笑:“那是我妈疼这孩子,不然谁舍得给絮这么多棉花。”
俩人笑着呢,外头苗老师领着大孙女回来了。苗老师阴沉着脸,丹丹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刚哭过。
“哟,丹丹咋的了?谁欺负你了还咋的?”
王秀琴吓一跳,在炕上穿着厚棉裤的妙妙也看见姐姐哭丧着脸了。
“丹丹姐怎么了?”
苗老师有点生气:“今天她们班摸底考试,她让同桌抄她的卷子,俩人全叫老师逮办公室去了!”
如果是调皮捣蛋的事儿,苗老师都不会这么生气。但如果是作弊,不管是自己作弊还是配合同学作弊,犯到自己大孙女身上,苗老师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这大孙女可是他从小到大教着长大的,咋能犯这种错误呢?
“你说说,丹丹,你咋想的?爷爷教没教过你,考试是为了检查自己的水平,是为了更好地查缺补漏……你自己是没抄,但是你帮同学作弊,那不是害了她吗!”
丹丹倔强地咬着自己嘴唇,眼泪悄悄从眼角滴下去,但是死活不说话。
“爷爷知道你不是那样孩子,咋这回突然就这样了呢?是你跟她好?她考不好家长要揍她?”苗老师到底当了很多年班主任,就算生气,也立刻平静了下来问宝贝大孙女,“要真是这样,你也不能帮着她抄袭,爷爷回头去她家里头跟她家长说,行不行?”
“不是!”
丹丹就说了一句不是,就忍不住抽噎起来,她倔着不肯去擦眼泪。
吴莉也到家了,看着闺女这样,她也不好插手。老公公说得都对,学习好不好是能力问题,但是抄袭这样的事儿哪怕是帮同学,那也不能沾。
王秀琴看着心疼,赶紧出来和稀泥。亲妈不好这个时候求情,她赶紧出来搂住大侄女给擦眼泪。她在这个家里头过得最难,公婆会给两分面子。
“没事,咱丹丹不是别人家那骗家长的小孩儿,是不是?来,别哭了,好好说,你爷爷也是着急,你到底为啥让别人抄你的卷子,来,跟婶儿说说。”
“我……”
叫婶婶这么抱着哄着,丹丹一下子就忍不住了。
委屈哭过的人都知道,被委屈的时候还能忍住不哭,可是有人抱着你说别哭的时候,那可就真的忍不住了。
“她说,给她抄卷子她就把娃娃借给我玩一个礼拜,”丹丹哭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王秀琴赶紧拽出手帕来给她擦脸,“我想给妹妹看白纱裙……”
妙妙这会儿已经从炕上爬下来了,还穿着奶奶给做的过于厚重的棉裤,腿不能打弯,像是个小企鹅一样左晃右晃地走过来了。
她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考试作弊这些词语,对于现在的妙妙来说相当于外语词汇,完全听不懂。
她只知道小姐姐哭成这样子,是因为想给她看白纱裙。
“丹丹姐不哭,我不看白纱裙,”她小个不高,扒在丹丹身上,又走了半天才过来,急得也要哭了,“姐姐不哭!”
丹丹哭得停不下来,苗老师也搞得有点手足无措的。
吴莉过来从王秀琴怀里头把孩子搂过去,细声细气地哄她:“好了好了,咱们丹丹不委屈了。咱家丹丹是好姐姐,是为了给妹妹借娃娃玩是不是?”
“是……”丹丹刚刚哭得太急,抽泣着喘不上气,她一遍流鼻涕一遍使劲儿解释,“我……我知道……作弊不好,我……我以后,我以后不犯了……”
苗老师从一开始看大孙女哭就心疼了,这可是老苗家第一个孙子辈!
“好了好了,是爷爷不好,爷爷不应该那么凶的。大宝贝不哭了,你瞅瞅,妹妹都要急哭了。”
丹丹使劲儿揉了揉眼睛,低头看妙妙像是小企鹅一样岔开腿站在地上,晃晃悠悠往她这走,忍不住又笑了。
“姐姐不哭了!我不看娃娃了!”
看着妹妹一直盯着自己,刚刚嚎啕大哭的丹丹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她使劲儿地吸了吸鼻子,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谁给妙妙套这么厚大棉裤啊,都走不动道了。”
“哎呀,你奶奶做棉裤这不是没做好吗,”赵香云在家里头虽然有权威,但是她从来不掺和老头子教育孩子,这会儿才接话,“来来来妙妙,上炕,奶给你把棉裤脱了。瞅把咱们妙妙整的,走道都迈不开腿儿了。”
婆媳几个把妙妙的大棉裤扒了下来,丹丹也不哭了,苗老师有点愧疚地拉着大孙女去后院拿大葱,家里人凑齐了,在一张大桌子上开饭。
第二天上午,赵香云把妙妙的大棉裤改薄了不少,给妙妙套上之后,她终于能穿着暖和的新棉裤蹦蹦跳跳了。爬上炕也好不费劲,小腿儿一蹬就上去!
苗老师先跟王秀琴说了一声,然后找到了正跟大公鸡玩的妙妙。
“妙妙啊,爷爷领你去镇里头玩好不好?”他给妙妙拍了拍袖子上沾到的鸡毛,“咱们顺便再给姐姐买个新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