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栋的计划做得很好,不过,实际操作起来却有点繁琐。
榆树沟隶属于大明镇,大明镇又隶属于红岭县,那个吴老师就住在红岭县里头。苗栋准备先到县城里头的学校问一问,县里学校能问到的几率总是会大一些。
这年头的艺术生已经开始多起来了,苗老师在学校问了问,红岭县高甚至还办了个艺术生的特长班。不过只有声乐和钢琴,也没问到老师的联系方式,只知道姓张。
“爸爸,这个也是学校吗?”
苗栋一路骑车到了县高,先找个地方把车子拿铁链锁在了栏杆上,这才领着闺女往县高里头走。
“对,这个是高中,”苗栋耐心给闺女解释,“要先念六年小学,然后再念三年初中,然后就能考这个高中了。”
红岭县高算是不错的学校,辐射了附近的几个县城,教学楼又高大又漂亮。
妙妙被爸爸拉着小手,一边掰着手指头算时间。她还没学乘法口诀呢!掰着手指头也算不出要多久才能上高中,一个月两个月地数,一会儿就数懵了。
县高的教学楼地势较高,门口有很多很多台阶,苗栋正准备低头领着闺女上台阶,一瞅她一脸懵地来回捏手指头,乐了。
这小样!
他也不问闺女了,直接两只手掐在她的咯吱窝下头,使劲儿一举就把小妙妙举起来了,一路噔噔噔地跑上了台阶。
——别看他之前病歪歪的样子,那是因为在病床上昏迷了一年,以前也是身体杠杠的棒小伙呢!
一路被爸爸拎上几十阶台阶顶上,妙妙的小脸笑得通红。县高的大门关着,得先通过小窗子跟收发室沟通好。
苗栋索性直接把妙妙放在窗台上,“咚咚”两下敲开了收发室的窗子:“大爷,我跟您打听个事儿!”
老苗家三兄弟长得可都不差,赵香云年轻时候那也是好看的!苗栋浓眉大眼的,还没说话脸上先挂着笑,又抱着个瓷娃娃似的小姑娘,谁瞧着不稀罕呢?
大爷爷没为难人,直接伸手打开了小窗口。
“你说吧,我看看我知道不知道。”
“是这样的,我有点儿事想找咱们县高教音乐的这个张老师打听打听。您看看,我要是想请教这位张老师的话,得上哪个办公室呢?”
老大爷乐了!
这小伙子还挺会说话嘿?一般人问的话,都问能不能进去找人,这小伙子直接问去哪个办公室。
他想点破这小伙子这点小狡黠,可是看见蹲在窗台上的这个小女娃娃,又有点舍不得。
妙妙脚上沾了泥,把窗户台上蹭上泥了,正拿白白的小手去扫呢!
“哎哟,这孩子咋这么懂事儿啊!可别划了手!”
苗栋刚刚没注意到这一点,赶紧把妙妙拎下来:“不好意思,我刚跟我闺女玩高兴了,没注意,我这就给擦干净!”
苗老师把家里头的几个儿子教育得都挺好,不说性格十全十美吧,至少礼貌和公德心都是有的。苗栋几下子把窗台给擦干净,瞅着老大爷伸头看妙妙,又把小闺女拎上来坐在小窗口的窗台上。
“嘿,大爷,您就帮帮忙!实话跟您说,是我儿子要学音乐找不着老师。这也是实在没法子,我儿子上进,当爹的没点儿能耐、也就能跑跑腿,给多打听打听了!”
苗栋这话说得实在,他长得帅,而且还是那种国字脸浓眉大眼一股凛然正气的帅,最受长辈稀罕。
“行了行了,”大爷在收发室里摸了摸,没摸到啥零食,拿了个炒花生掰开,给妙妙吃花生豆,“我跟你说,你今儿来得不巧,最近这几天可老鼻子人来找这张老师了!”
妙妙不太想吃花生米,她很认真地跟爷爷说:“谢谢爷爷,可是我要长个子,我不敢吃零食。再不长个子,连静静都比我高了!”
今天要出门,王秀琴特地给妙妙穿了过年时候新买的小红斗篷,一圈毛领子把她小脸围在里头,再加上齐刘海,认认真真说话的时候简直能把人萌翻个跟头。
“哎哟这孩子,不是我说,你家这孩子忒会长了!”
大爷低下头,认认真真给妙妙解释:“这个是花生,不耽误长个儿!那些个有塑料袋包装的小食品,那才耽误长个儿呢!”
“真的吗?”
大爷点点头,妙妙这才伸出小手,把三个花生豆接在手里头。
她自己吃了一个,给苗栋吃了两个,把大爷稀罕得不知道怎么好了,恨不得把家里头三个臭小子都回炉成乖孙女!
不过,不能白稀罕人家闺女啊?苗栋在一边一脸得意,老大爷白了他一眼。
“我实话跟你说吧,这张老师的老婆婆,最近回来了,”老大爷一边解释,一边给妙妙剥花生,怕小孩儿嗓子眼细呛了,还要捻一捻把那层红色的薄膜搓下去,“人家没退休时候,是省城那个啥……音乐学院的教授!听说年轻时候搁啥戏班子里头拉过小提琴?”
听着小提琴这仨字,苗栋精神了!他也不懒洋洋地靠在收发室的墙上了。
老大爷说的戏班子八成是指剧团,不过他没纠正,只是认真地听着。
“害,你是不知道,现在可不想咱们以前那时候了。这为了高考这家长啥事儿都肯干!今天好几拨人来了,就为了找这个张老师说情,想找她老婆婆给指点指点!”
老大爷努努嘴:“瞅瞅,看见校门口那几辆车没?瞎停……一个个的口气贼横……”
“大爷,您给指点指点,我现在进去找张老师成功率高吗?这张老师有没有啥爱好什么的?”
大爷叹了一口气:“这也没法说啥,你先把登记表填了吧。”
苗栋把自己的名字填了,老大爷说:“哟,姓苗啊?哪疙瘩的?”
“榆树沟的,”苗栋这时候肯定得热情起来,“大爷听说过咱榆树沟没?那地瓜香瓜子都贼甜!”
“榆树沟……”大爷想了想,搁旁边拽出来一份报纸来,“这个苗老师是你们家亲戚不?”
苗老师的事迹,着实是有些轰动的。
一来,这是咱们红岭县本地人,二来,苗老师的事迹真的感人。小李的报道里头,把苗老师家里头的贫困处境写得清清楚楚的。
在这种情况下,仍然能够坚持做一个教育工作者,着实令人敬佩。
“那是我爸。”
苗栋笑笑,提到自家,他就不大好意思说了。
老大爷瞪大了眼睛:“真的?”
他扭头问旁边的小妙妙:“来,小丫崽儿,你跟爷爷说说,你爷爷叫啥名?”
“我爷爷叫苗德荣!”
那天读报纸的时候,妙妙听了一次苗德荣,就牢牢记住了。
老大爷一拍腿:“别人我不管,一个个横得不行,也不把我一个看大门的当什么人看。但是你这个忙我得帮!”
那些人瞧不上他这个老大爷,就苗栋一个人笑呵呵地陪着他说话。再加上那苗老师他可真的敬佩,这高中里头有不少学生都是在镇中心校当过学生的,大家都说苗老师比那报纸上写得还好呢!
他开了小门,把这爷俩儿放了进来,有赶紧把小门和收发室都锁上。
“跟我走!”
那一帮傻子,不把他这个收发室大爷当回事,一个个趾高气昂地进学校去找张老师,他偏偏不告诉他们:张老师的老婆婆可就在学校里头呢!
“张老师的老婆婆姓楚,叫楚冉,你记住了啊,一会儿叫楚老师,这楚老师的爱人没了,一会儿千万别说漏嘴了,”老大爷在前面一边领路一边说道,“她跟张老师约了去逛街,结果这楚老师今儿临时多了一节课,就搁这等着呢。”
老大爷嘿嘿一笑,觉得自己十分英明。叫那些个傻子去张老师教室外头等着吧。
苗栋觉得,自己这运气可太好了,肯定是因为今儿领着闺女出来了。他一弯腰把妙妙抱起来,回去给闺女买猪蹄子吃!
一行人往学校后操场走,老大爷一边给絮絮叨叨地介绍:“这个楚老师啊,人性格有点……有点那么不太好接触,不管她说啥,你听着就得了。咱不就是为了儿子吗?是不是?”
苗栋点头:“您放心,不管她说啥我都听着。不过,您知道不知道,我得咋样才能叫她收下我儿子?她有没有收个孩子的意向?”
这老大爷可就不知道了,他勉强想了想:“她倒是没张罗着找学生教,不过我琢磨着,这全天下当老师的、尤其是当好老师的,谁看见好孩子不心动呢?是不是?”
“就像你爸这些年,为了啥?不都是为了孩子吗?”
楚冉是头发雪白气质绝佳的老太太,今天天气不太冷,她穿了阔腿裤和羊绒大衣,正站在一棵树下头,目光像是望着远方不知道什么。
老大爷像做贼似的:“行了,我也就能帮到这了,你们爷俩儿上吧!加油!”
“加油”这个词,妙妙可听懂了!丹丹姐姐教过她!
她握住小拳头,跟老大爷也比划:“加油!”
老大爷笑得眼睛都眯缝起来啦,挤了个鬼脸逗了逗妙妙,依依不舍地一溜小跑回他的收发室了——他这可是擅离职守,离开时间长了那可不行。
苗栋深吸了一口气。
他万万没想到,跑到县高中来给儿子找老师这件事,竟然这么顺利。不过,这也只是开头顺利,能不能成,全靠他接下来的表现了。
苗栋把妙妙从怀里头放下来,领着孩子往楚老师那边走过去了。
短短几步路上,他努力想着,自己能不能有什么话能在几句话里头打动这楚老师呢?
他跟着运输队长跑运输的这段时间里头,尽心尽力地,那队长也教给了他不少道理:真诚才是最好的技巧。
苗老师从小也教几个孩子,对人要以心换心,你得真诚,别人才能报之以真诚。
楚冉也注意到了一大一小,她微微有点不快。不过,毕竟是老年人了,在这棵树下悼念亡夫,她一不小心就站久了,血气不畅。想躲开,腿脚却不听使唤。
她叹了口气,等会儿拒绝也就是了。这小伙子看着不像是能死缠烂打的样子。
妙妙跟着爸爸往那边走,突然看见刚刚还扶着树木的好看老奶奶,慢慢地坐在了空荡荡的花坛里头。
她正拎着自己的小垫子呢,松开爸爸的手,小腿紧倒腾几下,跑过去对着好看老奶奶说:“不能直接坐在花坛上,我妈妈说了,女孩子不能着凉。”
妈妈叮嘱妙妙的每一句话,妙妙都记得很牢靠。当初在石头房里头之所以能找出来那么多信,就是因为王秀琴一直把这孩子当成亲生的叮嘱。她牢牢记住了这一点,所以才会翻出信件。
从石头房子回来,王秀琴给这小丫头缝了个海绵垫子,上面找吴莉给钩了一圈花边,安了两个把手,拎起来像是小包包一样。
楚冉看着这小丫头递过来的垫子,接过来是接过来了,却对后面的苗栋说道:“你们这些大人也忒利欲熏心了,这么点儿个小丫头就教她弄出来这些讨好人的东西?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老刘头说的?”
苗栋没解释,这事情也不是解释两句别人就能相信的。
“楚老师,我是想请您教我儿子小提琴,”苗栋也只能尽自己最大的诚恳说,“刘大爷也可怜我,想帮帮忙而已。”
“您看看我,您就知道,我就是个农村人。我也没有那个能力、能您一从省城回来就知道。今天真是赶巧了。”
“不瞒您说,我儿子是个有天分的……”
楚老师挥了挥手:“你别说了,这一套话我不知道听多少说过多少遍。我今天这就是腿有点儿麻了,等我腿好了就走了。”
苗栋想说什么,却感觉到小闺女抓着自己裤子的手越抓越紧。
妙妙着急了。
她还记得,上次那个吴老师不要哥哥,妈妈哭得好难受。那个吴老师还说他们是乡巴佬,把她们赶走了。
她还说哥哥脑子有问题!
“我哥哥不是傻子!我哥哥听一遍的曲子就会吹!我们家也不是乡巴佬!”
楚冉听着小姑娘说的话,有点手足无措。如果是苗栋说这些话,不管怎么说,她也只能觉得是家长在卖惨在夸大罢了。
可是……
妙妙真的很伤心。她不明白,为什么哥哥那么厉害,可是却找不到一个愿意教他的老师呢?
周琦哥哥很聪明,爷爷就把他带回到家里头天天做数学题;哥哥听过一遍的曲子就能吹出来,为什么这些大人都不想教他呢?
楚冉看着妙妙站在那,一双大眼睛眼圈都红了,豆大的泪珠顺着眼眶就淌下来了。
她也慌了神儿。
“哎哟,这咋就哭了,”楚老师赶紧把小姑娘拽过去,掏出面巾纸给她擦眼泪,“不哭不哭,宝贝儿不哭,奶奶听你说!”
妙妙哭得停不下来了,她抽抽噎噎地:“我听过!我听过他们说哥哥是傻子,我哥哥才不是傻子呢!”
她能感觉到!哥哥只是很难和别人沟通,但是每当他吹起那只口琴来的时候,她都能够感觉到哥哥的心里头是怎么想的!
“不是不是!咱们这么聪明的小宝贝儿,哥哥怎么能是傻子呢?”
楚老师给妙妙擦着脸蛋,她还真的有点在意这小闺女刚刚说的话。
如果是苗栋自己夸儿子有天分也就罢了,这么小的小姑娘,哭得这么伤心,说的怎么能是假话呢?
“你告诉奶奶,你刚刚说你哥哥听过一遍的曲子就会吹,是吹什么呀?是真的吗?”
妙妙还抽抽噎噎地,楚老师耐心地拿面巾纸给她擤鼻涕,把她搂在怀里头哄:“乖,你不哭了,奶奶就给你哥哥一个机会。”
妙妙的大眼睛里头还全是泪珠呢!
她听见楚老师这么说,拼命地想把眼泪憋回去,可是哭大劲儿了眼泪哪那么容易憋回去?
她拼命憋气,还是感觉到有一滴眼泪又淌了出来,急得哇的一声又哭了。
楚老师的心都叫她哭碎了!
苗栋硬生生把妙妙从楚老师怀里头抢出去了:“妙妙不哭,闺女乖!咱回家再找别的老师!”
儿子的老师重要,可是闺女也重要。
楚老师平时其实是个有些高冷的人,可是叫妙妙这一哭,倒觉得都是自己的错了似的。她赶紧站起来:“哎哟,别哭了,奶奶的错!奶奶不应该说刚刚那句话的,明天叫你哥哥去奶奶家,给奶奶看看,行不行?”
妙妙的大眼睛都哭红了,抽噎得有点上不来气,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前几天老赵家的孙子说哥哥是傻子,她气急了,去推他去拿小手打他,结果叫老赵家那个小孙子一巴掌推摔了,她也没哭。
可能是委屈都攒到今天了,听到这个老师也不肯收哥哥,她才哭得这么急的。
楚老师赶紧继续给她擤鼻涕,还哄她:“对,使劲儿。哎呀我们这么好看的小姑娘,怎么能哭出鼻涕泡泡呢?”
苗栋心疼闺女,顾不上先跟楚老师确认,赶紧先把闺女哄不哭了是正经。
“乖宝不哭了,昨天妈妈说啥了?不能在外头哭,小脸儿该叫风吹了,是不是?”
妙妙这会儿平息好多了,她问楚老师:“你能教我哥哥吗?”
楚老师就算这会儿也还是有原则的:“让你哥哥去奶奶家,让奶奶看看。要是真的适合,就教他,好不好?”
妙妙不难过了!
她的哥哥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一定会适合的!
楚老师说:“好了好了,这咋还哭呢?”
连着前天的委屈一起,妙妙忍不住了嘛!
她想平复下来、想说话,可是一着急,却从鼻子里头挤出来个鼻涕泡。她不好意思地笑出来,这才慢慢地不哭了。
楚老师这半天也着急坏了,她白了苗栋一眼:“要是家家都有个你们家闺女这样的,那我的学生可教不过来了。”
苗栋心放下了一半,可又心疼闺女,软中带硬地顶了一句:“那可不行,我儿子那样的天才如果家家都有的话,那教授也家家都有了。”
他这么顶了一句,楚老师倒是觉得心里舒服了。这样硬气,才说明家里头的孩子有真本事呢!
而且,要是任由闺女哭得这么伤心,他却只顾着替儿子高兴,那楚老师就要瞧不起他了!
两个人又哄了一会儿妙妙,楚老师也要去找儿媳妇了。一行人往教学楼前头走了走,正好看见一行人往这边走过来。
看着这一行人,妙妙也皱起了小鼻子。
最前面的那个女人,不就是那天把他们一家赶出来的吴老师吗?
那天在吴老师家的学生,其中有一个就是想找她介绍楚冉的,吴老师听过楚冉的几堂大课,勉强也扯得上关系,但是不太近乎。
今天她过来跟张老师溜须了半天,这才扯上关系。
不过,叫她吃惊的是,这跟着楚老师一起过来的这对父女,看着怎么就那么眼熟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晚了二十分钟!明天补偿一个加更!加更时间不定,但是不会从正常更新里头拆东墙补西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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