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树沟村早年间,还真有专门上山挖人参的“老把头”。
在这里,挖人参不但有着专门的从业人员,还有着种种禁忌和说道。
苗栋跟着那老把头听了个八九不离十,还在他家见过刚刚挖出来的人参,这才能一眼就认出来。刚刚知道驰驰生病的时候,他也上山搜罗过几次,想试试看能不能赚点钱给儿子看病。
不过,附近几座山上,可都二十来年没听说过有人挖着野山参了。
苗栋有点激动,这还是他听过那些挖参的法子之后,第一次有机会用上!
“爸爸要用铁锹挖吗?”
苗栋一边左右张望,一边给妙妙解释:“这可不是小草,它是人参,人参的根又大根须又多,都长在土壤里头,所以你才拔不动。”
他找着了一颗白桦树,按照记忆中当年老把头教他的,用铁锹小心地削下一块桦树皮。
白桦树的皮很光滑,而且很有韧性,削下来一块也不会影响树木本身生长,挖人参的一般都用桦树皮卷成小筒,拿来装人参。
准备好了,就要挖人参啦!挖人参还要先“喊山”,要大叫一声“棒槌”,这人参才会被定住原形在原地,不然就会变成小孩子跑掉啦!
苗栋也记得不太清楚,他大喊了一声“棒槌”,妙妙被爸爸都得咯咯笑,也跟着喊。
“棒槌!”
苗栋继续:“什么货?”
“什么货!”
“六品叶!”
“六品叶!”
这喊山一般要两人一问一答,不过,苗栋现在也只能自问自答啦。喊完了山,他又大声地叫着“快当快当”,自己又接了山。
“爸爸,六品叶是什么意思呀?”
“妙妙啊,把你红头花借爸爸用用,回头给你买新的!”
接过了妙妙的红头花,苗栋一边小心翼翼地用铁锹围着人参周围两掌宽的地方开始挖,一边回答闺女的问题:“你看着人参头上的叶子,是不是一共分成了六瓣?”
妙妙伸手指数了数,点了点头。
“人参啊,每多活一年,头顶上就多个小叶叶,三品叶叫马掌子,四品叶叫灯台子。等到长到六品叶,就再也不长叶子了,再长就只长根。”
苗栋认真地挖着,生怕自己下手一个歪斜,就把人参给切了。不过,小时候听过的这些小知识,倒是越说越回忆起来了。
妙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蹲下来看着爸爸挖人参。
这两株人参肩并肩长在一起,叶子都互相穿插着,看起来像是两个手握手的小朋友。苗栋屏住呼吸,把人参连着一圈土挖下来,用手使劲儿抖搂。
这山上的土比榆树沟旁边的地好很多,不是沙土地,而是正宗的黑土地。这土壤使劲儿用手捏一把,肥沃得仿佛能滴下油来,使劲儿抖搂几下,就从人参的根须上掉落下来了。
嚯!这人参可大!
不但大,而且品相饱满,完全没有某些山参干瘪的问题。两支人参下头都分开了些,倒像是长出两条小腿似的。或许是因为从小长在一起,两支人参的两条小腿还勾连在一起。
苗栋看不出这人参多少年,他只知道,这东西肯定值钱!
按照当年老把头教的,他在把闺女的红头绳系在两颗人参的茎干上,又在桦树皮上先铺了一层苔藓、然后铺了根上的原土,小心翼翼地把桦树皮卷成一个小筒子。
这样收纳人参,放上几天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妙妙不用拔草啦,你给爸爸抱着这个桦树皮筒,爸爸去除草,好不好?”
妙妙点点头,她到手推车上坐着,看着苗栋有始有终地继续去给将军墓除草整修,连那些小灌木的枝丫都给修整齐了。
一切都整理好,苗栋又在将军墓前头鞠了个躬,这才领着妙妙下山回家了。
本来他还打算顺便打些松树针回家,可是今天挖着了野山参,就算苗栋平时有城府,这会儿也忍不住了。
妙妙也感觉到爸爸雀跃的心情了,这一路回家,爸爸推着手推车和车上的她,简直都快跑起来了!
原来爸爸这么喜欢挖到人参呀?
小妙妙坐在手推车上,被爸爸一阵风地推回了家。到了家,苗老三和王秀军才刚刚把家里头翻完一遍。
“肯定没有了!”
王秀军信誓旦旦地保证:“艾玛,我跟小鑫一直挖到现在,你瞅瞅,整个当院都挖了!”
苗鑫说话就听起来实在很多:“二哥,这底下都是石头了。”
王秀军走过来,准备吧妙妙从手推车上抱起来,这才一眼看见她手里头的东西。
他可不认识人参,瞅着桦树皮里头卷的两颗人参,感觉这个尖尖的叶子有点似曾相识:“姐夫,咋还搁山里头挖两颗辣椒回来呢?还搁我外甥女头花给系上了……”
苗栋没憋住,一家伙笑得呛着了。老三过来看,他当初跟着苗栋没少往老把头家里头跑,一看就认出来了。
“咱这山上还有人参呢?”
王秀军抱着妙妙,妙妙怀里头抱着人参,几个人都进了屋。
“咋还抱回来个人参?”
苗栋也有点激动,别说这榆树沟了,整个大明镇也好些年没人挖着过人参了吧?
他把自己上山的过程说了一遍,说给将军修葺之后,妙妙在一边拔草,碰着个拔不动的,可不就是这大人参?
王秀军是个小说迷,最喜欢看金庸,在一边帮腔:“要我说,这跟小说里头说的似的!要是我二哥心里头没觉得敬仰,没去给那将军修墓,咋能发现这大人参?”
他一下子想起来个剧情,赶紧讲:“不就跟那个段誉得到凌波微步似的吗?看见说磕头,就老老实实地磕了一千个头,这才能得着秘笈!”
“哪有那么玄乎!”苗栋也琢磨这事儿了,“我估计着就是因为那将军坟旁边好些年没人去修葺了,平时也没啥人往那里走,全是带刺儿的灌木丛,不修整修整,也没人能发现这宝贝啊!”
要他说,这事儿估计跟他没啥关系,都是他这宝贝闺女一双小手发现的!
家里头的人都纷纷跑过来看热闹,苗栋小心翼翼地把桦树皮解开,叫大伙儿看了一眼里头的人参。
“这么大!”
就算是没见过人参叶子,大部分人也都见过商店里头药酒罐子里头泡的人参,但是那些人参,跟这一对略微有些人形的人参比起来,简直是孙子同爷爷。
苗老大也知道些人参的说法,这三兄弟当初可是一起去看老把头、一起做着上山挖到野山参梦的。
“这么大,咱家也不会干制啊?得抓紧卖了吧?”
人参的保存需要风干,里面还有挺多学问,不是挖起来一颗人参就能直接保存的。
要是别的玩意,肯定要一家子偷偷地藏起来慢慢卖,但是这东西得求着人帮忙干制,又得找大主顾才能卖出好价格,这消息可就不能瞒着人了。
当天下午,全村都知道了,老苗家去将军坟挖土、却挖着两颗连体的野山参!
还没开始春耕,天气又暖和了,村里头的闲人都开始各家乱窜说闲话了。老苗家的这事情,算得上是曲折又离奇,又有耸人听闻的红棺材,又有捡到大宝贝的传奇,谁都要说上几句。
严老太太当时第一时间赶过去了,那邪祟也看见了、后来的人参也看见了,赶紧跑到老郑家来找朱红梅闲磕牙。
“哟,这咋整的?”她一进门,就吓一跳,“你这下巴咋了?”
昨天朱红梅又心虚又惊吓,出了一身的汗,叫风一吹,今天头就有点晕乎乎的。下巴上的伤口也又痛又痒,难受得不行。
她本来准备中午就去诊所看看,可没曾想,一大早上老苗家就发现了昨天半夜她埋进去的那玩意!
朱红梅做贼心虚,哪敢赶上这个时候出去啊?她惴惴不安地在家里头等消息,碰见严老太太来了,赶紧拉她上炕唠。
“这不昨天挖婆婆丁、叫二齿钩给划了一下子么,”朱红梅赶紧找了个借口,“我给你倒点水喝。”
她今天不敢出门,一直心里头发虚,不知道那老苗家发现没发现。她家男人是个怂包,朱红梅根本不敢叫自家男人去打听。
“哎妈呀,那你脖子这样,早上没去看热闹吧?”
严老太太虽然心里头有点奇怪,她明明记着这朱红梅是村里头少有的不爱吃野菜的人,她啥时候去挖的婆婆丁?
不过,有个没出门的人听她说,严老太太可觉得自己的战场来了!
“你不知道,今天早上老苗家可热闹了!他们家盖新房,那地基里头不知道叫谁埋进去个红棺材,这么大!”
严老太太一边说一边加工,两巴掌大的东西,从她嘴里出来就变成了茶几大小。
朱红梅一边忐忑、一边耐着性子听着老太太白话,直听到最后,也没听着老苗家发现什么端倪,这才松了口气。
“那老方丈来了,没说啥?”
她用这个去害人,自己就是相信着这些玩意的,听见人人都说灵验的馒头庙老方丈来了,朱红梅感觉仿佛有人在背后看着她似的!
“说了,咋没说?那老方丈可灵验呢,”严老太太唾沫横飞地还嫌不过瘾,两只脚都穿着鞋盘在炕上了,“他叫老苗家去将军山上那个将军坟挖点土,借着那大将军镇一镇,结果你猜怎么着?”
朱红梅急得不行,看着这老太太还慢悠悠地喝茶,恨不得按着她后脑勺给她灌一壶下去。
“那苗老二真是有点运气,怪不得当初大山压底下都没事儿!上山愣是挖着两根百年的大人参!”
严老太太才不知道那人参多少年呢,先照着大吹!
朱红梅脸都变形了!
她大半夜戗风冷气地去老苗家埋了个红棺材,想坏他们家风水,结果不但风水没坏着,还阴差阳错让老苗家又挖着个大人参?
这严老太太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不然也不至于一肚子热闹只能找朱红梅来说了。
她这会儿还在叨叨:“这老苗家最近运气是旺!我看都是苗老师教的学生多,积德啊!你记得不,当初王秀琴几下子就挖出来个大太岁,你说说,咋咱们别人都没挖着呢?”
朱红梅差点吐血,这严老太太咋这时候还提这事儿?
“还有这大人参的事儿,别人家坑他家,结果没坑着,还叫他们家上山去挖了那么大一个人参!”严老太太啧啧出声,“你说,要是坑他们家那个人听着了,可不得气死!”
朱红梅确实快气死了。
偏偏,她还不想让这个严老太太看出来什么端倪,还得跟着赔笑:“可不怎么,这也太幸运了。”
她心里头又气又恨,还心虚着怕被发现。偏偏这消息整个榆树沟都知道得差不多了,严老太太找不着人显摆,好容易逮着朱红梅这个没出门的,翻过来调过去说了好几遍。
朱红梅只能陪着聊,说了不知道多少遍“老苗家运气旺”、“苗老师是个好人有福报”,这才终于被严老太太放过。
把严老太太送出去,她觉得自己气得都要晕过去了!
她觉着头上一阵阵地发昏,鼻涕眼泪交加,脖子上的伤口又痒又痛。可是想着老苗家朱红梅那么厉害的样子,她又觉着,今天不太合适去诊所,不如明天再去吧?
横竖不就是叫二齿钩拉了一道口子,又没淌多少血。
而且,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严老太太口中老苗家的大人参,气得手都开始哆嗦了!
朱红梅把灶坑又添了点煤块,上炕盖了厚被子,一觉睡到了天黑。第二天又黑白颠倒,第三天,突然觉得整个人都头重脚轻,脑袋上也烧得厉害,她男人看着也觉着不好,这才终于把人带到了诊所。
“这伤口都发炎了!叫啥划的?”
大夫听说是二齿钩,皱了皱眉,叫赶紧把人往县里头送,还要打破伤风针。
朱红梅这时候已经烧得迷糊了,送到县医院的时候,大夫又重新切开她的伤口做引流,又是做各种生化检测。
“咋才送来?这都全面感染了!”
大夫皱着眉头看检测结果:“住院吧,现在已经全面感染了,有可能面部神经炎!神经炎这都是命大,搞不好脑膜炎都是有可能的!”
不过,朱红梅到医院到底已经晚了,从她受伤那天半夜开始,到现在已经是第四天了。就算是送到了县医院,也还是延误了不少病情。
住了十一天医院,流水似的花了不少钱,等到出院的时候,朱红梅的半边脸神经都坏死了,一只眼睛彻底闭不上了。
她回到村里头的时候,正好听着全村都在传:老苗家的一对野山参,卖了一万五!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不太肥……明天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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