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妙妙的成绩来说,不论青华还是燕大,都是稳稳当当就去的。哪怕是不想高考,省实验还有析大和古大的保送名额,也都一样。
她想去的公安大学,只要能在省实验考个前三百名,都是能考上的。
潇老师也有点着急,他当初听过妙妙说想考警校,一点都没当回事。怎么都高三了这还是想考?
他想来想去,没直接问妙妙,打电话到了老苗家,想找家长过来谈谈。
老师的口吻有点严肃,这会苗栋和王秀琴又都不在家,赵香云接了电话满口答应,叫老头子去跑一趟。
“你去看看吧,咱家妙妙能有啥事儿啊?”潇老师在电话里头没具体说,“是不是小姑娘臭美被老师发现了?上次丹丹回来我看给买了好几管子口红……先别告诉老二,你去看看。顺便把我炸的鸡腿送几个过去。”
“行,我这就过去。”
苗老师退休多年,在家待着又没开发出什么新爱好,有心和赵香云一起学跳舞,总是同手同脚改不过来。这会有点事情做,郑重其事地梳了头发还弄了点摩斯,中山装口袋里又别了钢笔,这才去了。
当了一辈子老师的人,退休整天在家跟几个老头下下象棋,这会儿回到了学校的环境里,听着上课铃和读书声,苗老师顾不上去办公室找潇老师,先在教学楼里头站住听了听。
这读书声,在苗老师耳朵里头,简直是天籁一样。
他看着有学生上课请假去厕所,洗了手匆匆往班级里跑回去,忍不住小声嘱咐:“小心,慢点!”
学生不好意思地冲着他笑了笑,放慢点脚步跑回班级里去。苗老师看着他敲门又推门进去,慨叹一声,往潇老师的办公室走。
凌云楼是老教学楼了,办公室是旧会议室改的,一间办公室里坐了十多个老师。苗老师敲了敲门:“我来找潇老师。”
潇老师刚好出去一下,他隔壁桌的小赵刚毕业时候是他带的实习生,现在都教高三了,还习惯性地站起来替潇老师接待。
“您好,是学生家长吗?潇老师出去了一下,手机都没拿,估计这就回来了,您……”
他话没说完,隔着两个办公桌的朱老师看见了,她往这边一扫,顿时站起来了:“苗老师!”
朱老师风姿飒爽,手撕飞蛾面无表情,其实今年不过才三十三岁,当年上小学的时候,正好是苗老师的学生。
苗老师眯了眯眼,回忆了一下:“朱晓蕾!你在省实验当老师了?真好,有出息啊,你弟弟呢?”
苗老师的记性好,教过的学生或多或少能记住一些,当年的朱晓蕾成绩好,还经常抓毛毛虫吓坏小男生,印象更加深刻。
“现在大姑娘了,”苗老师看着朱老师时髦的大波浪长发,笑了,“看着跟小时候不一样了。”
“老师,我都生孩子了!哪还是小姑娘了……”
朱老师脸上红了红,看着还真有点小姑娘的感觉了。
苗老师笑了:“在老师跟前那不一直是孩子么!”
潇老师回来的时候,看着朱老师在他的座位上跟一个老头说话,脸上又激动又兴奋,老头手上拿着的保温杯,是朱老师平时不舍得用的那个。
“潇老师!你快来,这是妙妙的家长!”
潇老师心里有点犯嘀咕,朱老师咋这么兴奋?他走过去,朱老师给他介绍了一遍,他这才搞清楚。
十年前省报上的报道他看过,当时他才刚参加工作没多久,正是热血磨光了考虑要不要改行的时候,看见那篇报道之后,他想了好久。
他的工资比苗老师高,他的待遇比苗老师好,他待的学苗更不是一个农村小学能比的。他扪心自问也是爱这个行业的,为什么不能耐心下去尝试一下呢?
他尝试了一次,不再去考虑工作前景,不去考虑同学们的高薪带来的压力,认真地教育学生。他还记得全班平均分从年级十三上升到年级第八的那次考试,他兴奋地把每个学生的卷子都看了一遍。
“苗老师,您好!”
苗老师有点不习惯他这么正经的口气,妙妙是很喜欢潇老师的,在家里头说过潇老师的很多事情,听说是个很喜欢开玩笑的老师。
“您好,我是妙妙的爷爷。”
苗老师有点拘束地握了握手,发现自己坐了潇老师的椅子,赶紧想站起来,却被按住了。
“真没想到啊,”潇老师有点感慨,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说不清楚的缘分一样,那张激励过他的剪报现在还贴在他的笔记本上,“苗老师我当年看过您在省报上的报道,没想到……没想到妙妙居然是您的孙女!”
他之前夸过苗栋,说他们家养出来了个好闺女,也听别人说过这家是做生意的,买卖还做得挺大。
这样的人家,能养出妙妙这样一心沉浸在学习上的孩子,可太不容易了。
这会儿看见苗老师,他心里头的疑惑才有了个解答,心里头也放心了点。看来是好人有好报,老苗家最后还是富裕起来了!
潇老师觉得,苗老师这样的人,家里头做买卖赚多少钱都不为过。
苗老师黝黑的脸庞上透出一点红色:“那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没啥没啥,咱也没做啥,都是该做的……”
家里头虽然富裕了,但是苗老师节省习惯了,省实验离老苗家不远,他还是走了过来的。现在七月份正是最热的时候,他几口喝完了水,潇老师赶紧站起来去给他续了一杯水,这才坐下来谈话。
“这次找您来,是想说说这孩子志愿的事……”
潇老师说到这,就有点说不出口了。
其实,如果这次来的是苗栋或者王秀琴,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一说,说说孩子的成绩什么学校都能上,说不准苗栋回去还能劝劝妙妙。
可是来的人是苗老师……
“哦哦,”听见潇老师说志愿这两个字,苗老师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潇老师是觉得她这个分数到时候去考公安大学可惜了是不是?”
“对对,”潇老师在苗老师面前显得一副很乖的样子,“咱孩子考这么高分也不容易,不上个青华多可惜啊,就算是她想当警察,毕业之后再去参加联考不一样么?”
苗老师挺理解潇老师的这种感觉的,老师看待自己教出来的好学生,毫不夸张地说,可能心思跟对家里亲生儿女都差不多。
看着明明能上青华燕大,但是跑去考个分数远不及的公安大学,肯定是有种惋惜的感觉。
“潇老师,不瞒您说,这家这孩子从小学开始就想去当警察了,她初中的时候就已经查好公安大学的分数线了,”苗老师没打算劝说妙妙,但是也想好好给潇老师说说,希望老师能理解,毕竟这都是要计入老师的奖金的,“家里头也担心过,也劝过,但是眼看着她从小学一年级到现在志向都没变过。”
“这孩子现在学习,其实是因为想好好学习想达到更好的成绩,她平时看的电视剧小说,不是刑侦就是啥法医,”老苗家全家都希望妙妙能换个志向,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了,也就只剩下支持了,“她既然想考又能考上,那就让她考,考个青华出来再统考也没必要啊。”
苗老师也没跟潇老师说些起高调的话:“家里头现在环境也可以,将来不需要她赚钱,也不用她担心生计。就让这孩子想做点啥做点啥就行了。”
“换个角度说,她的目标没那么难达到,但是却在明明已经可以轻松达到目标的时候,仍然拼尽全力学习,这不是挺好的吗?”
这个回答,潇老师确实没什么好反驳的了。
妙妙家里头是做什么生意的,他隐约知道一点。确实是有底气说出“闺女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家庭。
对于一般人来说,确实是考个更好的大学更好,但是如果妙妙自己都不在乎呢?
不过,潇老师现在大概能明白,为什么妙妙学习的主动性那么高了。在别人看来,可能学习是手段、是为了考上更好的学校必须完成的任务,但是在妙妙看来,学习本身就是目的了。
她喜欢学习,她愿意学习,学习成绩提高本身就是她的目地,而不是达到一个更高的成绩去考上什么学校。这种手段和目的合二为一的情况,让她完全没有负担,有的只是轻松地去适应去挑战,去做得更好。
这小姑娘天生有种从不在意外界评价的气质,她活得比任何人都真实。
潇老师亲自送走了苗老师,绕到班级后门去看了看,正看见妙妙专注地听课记笔记。他感慨了一下,大概只有苗老师这样纯粹的人,才能教出来这么纯粹的女孩子吧。
他振作了一下。
他史潇的目标,也正是当一名苗老师这样纯粹的老师啊!给学生的爱应该更多的是扶持和帮助,更多的是纯粹,而不是玩弄一些小手段。
高三一轮复习开始之后,无休无止的考试也开始了。每周末考试,不光学生们叫苦不迭,老师们的任务量也很重,要把卷子在周一之前判好排出榜单来。
高一的一部分老师也会参加到这个工作里面来,年年如此,像是省实验这种高压型的主要看高考成绩的高中,整个学校几乎都是为了高三服务的。
就连中午放学也是,高三提前十分钟放学,之后才是高一高二。名义上是错峰下课,但是得到实惠的永远都是高三的学生。
妙妙拉着然然下楼,高二时候永远抢不到的溜肉段终于可以在中午吃到了!
两个人最近用同一张饭卡,一人充一百,一起用。打菜打两个,一荤一素放在一起吃。
“除了溜肉段再打一个什么素菜?炒干豆腐?苦瓜煎蛋?火爆大头菜?”
然然垫着脚看着窗口问妙妙,她有点选择困难。
“苦瓜煎蛋吧,我有点想吃这个。”
两个人打了一荤一素两个二两饭到座位上吃,食堂的菜不错,汤就很差劲了。紫菜蛋花汤洒到衣服上干了都看不出来,一点点油都没有。
后来妙妙亲眼看见食堂的大妈在鸡蛋上钻了个孔,一个鸡蛋就甩了一桶的蛋花,再也不喝蛋花汤了。
“还不如喝水呢!还一块钱一碗!”
食堂的溜肉段很好吃,就是配菜有点多,一盘子肉段总有半盘青椒和胡萝卜片。两人吃完把餐盘放好,去买下午的加餐。
学校仍然严禁学生出校门,但是在校内增设了几家小店,虽然品种少价格贵,但是也算是满足了学生的基本需要。
食堂不远就有家面包房,妙妙买了个虎皮卷,然然犹豫了半天最后买了个布丁面包。两个人碰见舒静过来买马卡龙,赶紧拉住她:“不好吃!”
“不好吃吗?”舒静小声问了一句,看了一圈,挑了个跟妙妙一样的虎皮卷,“我要去书店看看,好久没去看新杂志了,你们去不去?”
“去吧去吧,我半个月没过去看了。”
几个人去了学校的小书店,站在杂志区前面东挑西选,妙妙挑了本《今古传奇·奇幻》,这期有沧月的《神之右手》。现在的镜系列还只有这么一篇雏形,妙妙更喜欢白饭如霜的猎物者系列,可惜也只看了第一篇。
她买了《奇幻》,然然买了《科幻世界》,舒静买了《飞·奇幻世界》,三个人约好了交换着看。
舒静强烈推荐:“最近出了个本土奇幻设定,超好看的!这期有《缥缈录》,超好看!我回头把前面几本都找出来!”
九州世界这时候还没变成江南今何在年年大孩子的大型八卦现场,几个写故事的作者还在很认真地写,妙妙接受了安利看了一下,不过她更喜欢的是水泡的短篇。
进入高三了,虽然整个学习气氛都更浓厚,考试也变成了一周一次,但是老师们的态度却和蔼了好多。朱老师都温声细语起来了,大家还不太习惯。
潇老师下课来班里逛了一圈,看见几个女孩子看杂志,不但没说什么,还愉快地跟她们交流了几句。
“九州啊,我也看了来着,写得都挺好的,”他从前往后看了一遍同学们的状态,又亲自去调整了一下卫生角的摆设,叮嘱妙妙:“班长注意一下咱班同学的状态,如果谁情绪不太好,就尽量劝说去心理老师那。”
妙妙点了点头,她没多想,可是潇老师走了之后然然倒是凑了上来。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感觉最近老师总过来……我听男生们说,晚上还去宿舍嘘寒问暖,还给他们带了蚊香片!”
这个风格可太不潇老师了!
妙妙一脸茫然:“没有吧?而且如果出事了的话,学校应该也有反映的,放假或者作报告什么的,不可能就只有班主任有反应。”
潇老师还不知道他爱被学生误解了,这时候,倒是真的有人出事了。
省实验附近的学校也很多,出事的学校不是省实验,而是六高。六高离省实验很近,近到听说隔壁班有人跟六高女生谈恋爱的。
六高不算重点高中,不过升学率也还可以,和省实验一样分了快慢班,这次出事的女生就是后来升进快班的。
实验班一般不太喜欢传播流言,尤其是温凯的事情之后。眼见着温凯被外班传播成一个完完全全的小流氓形象,大家对待外面的消息都小心翼翼起来。
但是这次,每个人都在私下里聊这件事。
“那个女生叫戴薇薇,我听说是她写的作文不太合语文老师的意……”
“对我也听说了!她们老师说话题作文写散文分数不高,记叙文或者议论文稳当一点。”
“什么落后观点啊!”舒静是班里头公认文笔最好的女生,作为省重点实验班的学生,她自认为有资格批驳这位老师的观点,“老师之前给发的高考高分作文,有一半都是散文!”
“语文老师天天上课打击她,还说什么,”刘冰双手环胸学女老师倒是活灵活现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总有人自以为自己有才华,其实你什么都不是,高考就要按照应试教育的规则来……”
“那个老师好像还没处理……”
段春浩说出这句话,大家都沉默了。
同为学生,对那个跳楼的女生的理解更加深刻一些。六高和省实验一样都是住宿制高中,学生每天接触的就是老师和其他同学,在这样的情况下的确容易抑郁。
出了这样的事情,六高不但不处理那个老师,还封锁消息,大家都很生气。
“我们要不写东西发出去吧!”
“去天涯写帖子!”
“新浪博客也能写吧?”
“博客好像没什么人看……”
妙妙想了想:“我们去买束花放到教学楼下面吧,事情还没过多久……六高不是封闭制的,很容易就进去!”
献花这件事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同意,自习课上,连平时看起来最冷漠的同学也拿了小卡片写了寄语。妙妙去潇老师那里拿了出门卡,领着几个同学去买了三大束花,有雏菊还有百合。
按理说凭吊祭奠应该用菊花,可是想到那个活生生的少女,大家选了看起来更漂亮的雏菊。
几个人像是偷偷做贼一样地去把花放在那座教学楼前,还摆了两根小白蜡烛,把同学们的寄语卡片好好地摆好。临走才点亮了两根几根蜡烛。
大家都悄悄地关注着送去的花,可是听六高的同学们说,第二天一早就被清洁工都扫掉了丢进垃圾桶了。
班里每个同学都很气愤,大家决定再去送一次,如果还被收掉,大不了天天过去送!
出事才刚刚一周啊!头七还没过,连送一束花祭奠都不行吗?
舒静自告奋勇去,妙妙和然然担心她有危险,三个女生一起戴口罩去。段春浩也跟着,他没有口罩,找了个冬天的脖套把整个脸都遮起来了。
“你买个口罩吧,这么瞅着跟要抢银行似的……”
然然给段春浩写过信之后,两个人就很少说话了。但是这次看见段春浩默默跟过来,她脸红了红,搂住妙妙的胳膊偷偷往段春浩那边看。
妙妙吐槽了一句段春浩,感觉然然抓着自己胳膊的手用力了一点。
“今天就送一束百合,我们放完就出来。”
几个人很隐蔽,六高的作息时间跟省实验一样,晚上都是进进出出吃饭打水的学生,他们不要求穿校服,穿什么的都有,还夹杂着一些校外的人员。
妙妙几个人特地换掉了省实验的校服,融入了六高的学生人群中。
那束花被套进一个很大的黑色塑料袋里面,等到教学楼前就迅速地把花放下就走。
“好,我等下放下就走。”
舒静微微有点紧张,她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好学生,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情,最出格的也就是之前早恋的事情。不过,自从她跟贺明分手了之后,舒静的性格倒是变得更外向了一些。
教学楼旁边的人不多,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在吃饭,高中学生下课去吃饭的时候恨不得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这个时候还往出走的话,已经找不到什么空地方吃饭了。
舒静走过去一下子拽掉花束上的袋子,走过去想把这束百合放在教学楼门口的阶梯上,她还没走过去,突然冲出来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老师,一把抓住她的手。
“你是哪班的?谁教你干这个的?跟我上教导处!”
女老师的手劲儿很大,颧骨特别高、一股刻薄相,段春浩过去要分开她和舒静,可是一时半会弄不开。
这肯定是那个冷老师!别人怎么会下班了吃饭了还在这守着不走?
妙妙和然然也冲过去帮忙,眼看着值班室里的老师也走出来了,妙妙灵光一闪,松手猛然倒退一步。
“……戴……戴薇薇?”
然然跟妙妙最有默契了,在她松手拍了自己一下的时候,也一起往同一个方向看过去。
大概是两个小姑娘的表情太真实,冷老师猛地打了个哆嗦,松手往身后看过去。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几个男生女生已经跑干净了。
“哪来的小兔崽子!”
她不干不净地骂了一句,盛夏的傍晚,却突然感觉到有一股凉意。
“故意吓唬我,我才不怕!一个骂两句就跳楼的怂包,死了还敢还魂?”
值班室的老师出来帮忙处理纠纷,听见她的话,忍不住皱了眉头。
看着冷老师使劲儿碾了两脚地上的花,他叹了口气。
这样的老师,怎么就不遭报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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