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贺朝凤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这等恶心的画面在眼前出现,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血水再变成白骨,叫贺朝凤心头一阵作呕,差点要吐出来。
但这不是最令人难受的,最令人难受的是,很快金元宝惊呼一声,脚下发软,朝那池中栽去。贺朝凤没有拉住,眼睁睁看着金元宝开始融化。
贺朝凤骇然:“金元宝!”
金元宝胖乎乎的脸上满是惊恐,只说了一句:“贺……”就咕嘟咕嘟冒着泡。
腐化的毒水如潮涌,来势迅猛!没一会儿,王大二惨叫一声中了招,他整个人都栽到了那白骨堆当中,白骨就像是地狱中爬出的恶鬼,将他拉了下去,叫贺朝凤如何也拉不住。
接着是顾淮北。
顾淮北离的远,一下软倒在地,手掌相触地面,冒出滋滋白烟,血气蔓延。顾淮北涨给了脸,痛苦中,一把将刀丢给贺朝凤。
“顾兄,顾兄!”
眼见几人均已化成血水消失不见,贺朝凤忽然想到傅清离,他猛然转头。
傅清离面色像雪一样白,眉间轻愁,眼波如水。蔓延的尸水中,他逐渐闭上眼,就和那被迷雾遮挡的山峰,到底是不见了踪影。地上一套黑衣,黑衣中一付白骨,白骨锃亮,就像在这地方呆了很久。
不过是短短几瞬,贺朝凤一连见几个人死去。虽说不算朋友,好歹也相识一场,贺朝凤无能为力中,顿感悲痛。
血水蔓延,逐渐到他脚边,像有生命一般朝贺朝凤包围过来。贺朝凤悲然一声大喊,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在融化,整个人逐渐软化下去,痛苦和噬骨如影随行,叫他意识渐渐模糊,最后倒在那里,再也不知人世。
没人握着的雪行叮地一声落了下来。
斗室中除了一柄长刀,腐朽一地的黑红液体,再无其他。夜色中,云台山仍然布满了大雪,洁白如昔,谁能想到,这白雪之下经历着什么呢?
山中,天未明,月亮堪堪正在中央。裴安一脚踩在树枝上,震飞了一树碎雪。他挑了十来个精干的手下,和他一道进了大雪封住的山。
一匹马拴在了树上。
裴安跳下树,摸了摸玉雪:“你主子呢?”
玉雪温驯地蹭了蹭裴安的手。
玉雪是顾淮北的坐骑,颇具神性,顾淮北将它从小养到大,但凡出门,从未叫它远离。
裴安放眼望去,满山雪白中透着一抹黑。
裴衣叫来一个人:“去那寨中看看。”
“掘地三尺,把这里的人不论死活,都给我找出来。没路就开路,树挡就砍树。顾爷说了,镖和人,他都要见。”
“是!”
等十来个人四下散开,裴衣顶着风雪跃上树顶。他轻功极好,就算站在树枝上,也只叫那树枝随风飘摇,人却纹丝不动。
黑暗的山峰仿佛巨兽,风雪渐渐停歇。今晚本来没说有雪,这雪是突如其来的。裴安往天边看去,那里的云已经要散开了。
斗室中,一片寂静。方才的惨烈除了剩余一些腥臭味之外,已再无其他。地上横七竖八倒了几个人,仿佛是一地的尸骸中,忽然爬起来一个人。
雪行就在地上,他将刀捡起来,叮地一声响。好刀就是好刀,还听话,不像马,马还会乱跑。他将刀收起来,走到其余几人身边,拿脚踢了踢,一个个动也不动。
他笑了笑。
噬骨毒性强烈,叫人闻之色变,整个人如浑身上下被拆过一般,恨不得化成血水立刻死去。两个金枝玉叶的少爷怎么可能抵挡这毒性呢?
什么少当家,什么世外弟子,在毒性驱使下,不也个个如蒙幻境,张牙舞爪,模样十分难看。就不知那血水遍地,能否叫他们死了还铭心刻骨。
那人走到贺朝凤身边,一把将贺朝凤翻过身来,贺朝凤紧紧闭着双眼,生得好容貌,可惜不但喜欢男人,还净坏他的事。他啐一声,开始搜贺朝凤的身。
但是空空如也。
没有?
那人不信,又搜了一遍,皱起了眉头。
怎么会没有呢?
贺朝凤师从玉千峰,熟知八卦生机,他特地挑大雪时分跑到这山中来徘徊数日,不可能一无所获。那人不信,正欲扒开贺朝凤的衣领将他搜个精光,却忽然‘啊’一声痛呼。
怒目望去,指尖是两个小齿咬出来的血洞。一道白影倏忽从贺朝凤身上蹿出来,这回那人看清了,竟是一只白色的仓鼠。
“孽畜也敢伤人!”
他怒起雪行就要将它劈成两半,却忽然听一道声音道:“我劝你还是住手。”
那人蓦然一惊,就见贺朝凤撑着脑袋看着他:“免得毒发身亡,娶不到媳妇啊,王大哥。”
王大二失声道:“你没事?”
贺朝凤耸耸肩,朝一处角落招招手:“小白,来。”
玉雪团子嗖地一声又钻到贺朝凤手上,任他撸着脑袋,胖胖一团,就是眼睛太小,看着像两颗小黑豆,呆头呆脑。
王大二这才仔细看清这东西,他眼神闪了闪,道:“原来是天山雪鼠。贺公子不愧是世外高人,天山雪鼠这么难得的灵物,也被你收入囊中。”
天山雪鼠,以雪莲为食,百毒不侵,甚有疗伤之效。怪不得傅清离卖它要卖三千金,这么个小宝贝,可不止三千金。傅清离说的不错,看在熟人的面上,已经算贺朝凤便宜了。
得知自己受诈,王大二一扫先前苦丧着脸,眼中如有寒光。但王大二从怒意中平静下来,反而带了丝笑容,像平常一样:“贺公子,俺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们都怎么了?”
“王大哥,我也不知道啊。”贺朝凤一本正经和他演苦情剧,“突然看到金元宝他们都化成了血水,我要吓死了,只好晕一晕,以表对你的尊重。”
敷衍地叫王大二嘴角一沉。
贺朝凤没兴趣和他打太极,只道:“郭清是你杀的吧,化尸散是你放的吧。这化尸散有毒,所以我们是中了毒,对不对?你到底是谁,你想从我身上找什么?”
见不过是因为雪鼠才叫贺朝凤逃过一劫,王大二倒也没什么好惊。贺朝凤醒了,王大二反而好办许多。他将雪行叮一声伫在地上,寒锋映出满室清辉。
“那不如贺公子告诉我,你往这雪山中来,是要寻什么呢?”
贺朝凤:“……”
贺朝凤诚恳道:“这个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天下皆知。
贺朝凤辗转反侧,要求一个鲜灵子。
鲜灵子,可解世间万毒,使常人生肌淬骨,叫病人容光焕发。寿辰之日,贺家主被三子坦然出柜气得当场吐血厥倒过去,命悬一线,或可需要鲜灵子食之一用。贺朝凤心中有愧,求之多时,并不是什么秘密。
王大二哧然一声冷笑:“贺公子真会说笑话,区区一个鲜灵子,还劳不动你的大驾。”他面色一冷,将刀锋直指贺朝凤,“不过贺公子既然醒了,就随我走一趟吧。”
一个能走会跑的人,总比要他抗着走来得省力的多。这几个人的能耐,王大二已经看过了。除了傅清离不知底细叫人忌惮,别的几个不过如此。尤其是贺朝凤,多时不展身手,看来功力大损身体抱恙。江湖所传未必有假。
贺朝凤也知道自己打不过王大二,他磨磨蹭蹭站起身,只是忽然朝地上望了一眼:“我与你走,但你能解了他们毒吗?你是不是给他们下了毒?”
“噬骨无药可解。”王大二傲声道,“我留他们与珍宝相伴,也算叫他们死得其所了。”
两个少爷一个贼,埋在这里和这珠宝很配。
贺朝凤再无反驳的资本,雪行已伸到喉咙口,聪明人都该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似有不甘,又无法相抗,只能被王大二逼着往前走。一步一回头。
王大二喝道:“快点!”
贺朝凤面上愠怒,又往前一步。
堂堂玉氏弟子,清贵无暇,逢灾遇困时不也与常人无异?说什么世外高人,不过如此。王大二一边满足于折辱名门清贵,一边却心中泛起疑惑起来。
贺朝凤是这么规矩的人吗?贺朝凤分明之前几次料事如神,连猴腮儿都被他逼迫出来。若这一回,仍在贺朝凤算计之中呢?
……王大二越想心中越不安。
王大二本来就是多疑且谨慎的人,他本来打算再诱敌深入,要不是猴腮儿这个变数,王大二本不想这么快动手。
眼见贺朝凤已经小步小步挪到墙边,王大二越想贺朝凤那张开过光的嘴越是不安,眼中翻腾许久,就在贺朝凤将要到达墙壁时,王大二忽然眼色一厉:“我还是叫你陪他们吧!”
说着刀锋迅转,横刺里就朝贺朝凤脖颈砍下!
贺朝凤在王大二眼色变时,就已背后一寒,眼下乍觉风声起,他矮身一滚。雪行立时将一个箱子砍成了两半,珍珠滚落一地!
贺朝凤拍着胸口躲开刀锋道:“喂!你不想知道我把你想要的东西藏在哪里了吗!”
王大二沉声道:“料你也不会老实相告,杀了你我安心,不如自己去找!”
说好的反派死于话多呢,大哥你好像不按套路出牌啊!
贺朝凤纵然是天赋异禀,至今也没找到禀在哪里,左右横跳不得章法,就是飞不起来。接连两次拿珍珠洒了王大二一脸后,大声道:“你们真要看我死啊!”
便听一人说:“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当英雄吗?”
又是谁?王大二一惊,猛然回头。身后顾淮北阴沉着脸就捧了把砍刀冲过来。
顾淮北拿的是之前的砍刀,但他依然将王大二逼到了角落。刀不是人,持刀的人也不会因为持了名刀,就变成高手。顾淮北深谙此理。
说话的是傅清离,砍人的是顾淮北。王大二几番折挡之后,见他们果真都没事,眯起眼:“原来你们都是诈我的?”
本该已化成白骨的猴腮儿却已经爬了起来,扶着金元宝退到了一边道:“那可不是。”
原来傅清离和贺朝凤之前下地时就通过了气,要演一出将计就计。而顾淮北眼色好,功力深,在傅清离的暗示下,早早屏息,没有中招。这帮人中,只有金元宝演技差,没功夫,胆子又小,是真的中了毒。
猴腮儿得意道:“你猴爷爷我——啊不,你傅爷爷什么毒没见过,区区噬骨还想蛊惑他的心神?风花雪月才能配你傅爷爷,搞什么尸体血水,粗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