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偏远的山庄,一个没人注意的雪夜,一个杀起来花了点心思的人,还有本该扔了却回来的铜箱。这个设套的路数就很熟悉,这就是个密室杀人案啊。
贺朝凤站在人堆中央,内心之无语就像挂在舞台上会转的那个最亮的光球,每一个亮片都在叫嚣犯人就是你。
风雪山庄突然出了这个事,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因为有面具的存在,夫妻可能不是夫妻,书生也不是书生,就连乐家三兄弟,互相揪着脸皮,确定没办法撕开后才称兄道弟。
龙瞎被埋了起来。
这种冰天雪地,搁在那里虽然不会臭,但人人路过看一眼心里也难安。就算不看见,天天守着他的镖师也受不了,还不如趁早埋了,立个木牌来的干净。
官是报了,基于这山庄内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别人假扮,大家谁也不信谁,严如福就叫门口守马的下人去,顾淮北叫了小林陪同,小林一直在山上找周全,他的嫌疑最小。但这种天气,那官爷什么时候来,几时能到,也说不准。
普通的杀人案叫激情杀人,倒不妨事,顶多死了一个山贼。但这杀人的手法是第二回,而且拿铜箱唬人,性质就不同了。
这是故意挑衅。
顾连生一道命令下去,镖师全部守在庄外,而庄里的人则都被聚集了起来,所有人缩在大堂。严如福一个个清点人头,看多了谁,少了谁。
贺朝凤撑着头坐在一边,看顾连生主持大局,喝了第三杯枸杞后,叹了第三口长气。
傅清离替自己倒了杯酒,在容泽的不怒自威下,心虚地换成了茶。
傅清离道:“有顾当家在,又不用你操心,只要这里的人不跑,到时候往官府一交,事情便了结了。你叹什么气?”
贺朝凤倒不是自己想叹气。
贺朝凤知道主角的聚光灯效应,一定要发生点什么事,但包青天体质是贺朝凤最不喜欢的类型。打怪升级斗反派是惯例,不代表要死人。贺朝凤是个正常人,正常人不喜欢死人。
贺朝凤道:“我原本说我明日要走的。”
傅清离肯定道:“你说了。”
对,所以现在走不了了。贺朝凤点点头,自己捏住了自己的嘴。
终于认清自己这张嘴了,孺子可教犹未晚,傅清离安慰地拍拍贺朝凤的肩膀。
贺朝凤捏着嘴,看了傅清离一眼——
看了一眼。
又看了一眼。
傅清离:“……”
傅清离道:“你有话就直说。”
贺朝凤还真有话想说。按照主角效应推断,主角身边出现的人应该都是和主角有关的。比如说金元宝把贺朝凤当作情敌,顾淮北是这次事件的中心,那傅清离和容泽,如果只是金元宝身边的暗卫和药师,于情于理不该和贺朝凤有这么多交集。
傅清离和容泽还有一个共同点,都来自十三香,都对贺朝凤很照顾,有时候还会有那种贺朝凤错过一个亿的奇怪表情。结合目前为止所有人都强调的事情——
贺朝凤突发其想:“如果我说我暗恋的是你们老板——”
容泽一口茶喷呛了出来,咳的脸色通红。
傅清离半天没有说话。
贺朝凤奇怪道:“怎么了,茶烫吗?”
容泽看了眼傅清离,如果不是因为担心身上又有笑笑蛊,容泽现在一定能笑得前俯后仰。
傅清离看了一眼抱着剑站在角落里的柳吟疏,傅清离心平气和:“你怎么突然这么想?”
突然吗?不突然。这事贺朝凤想很久了。
贺朝凤以前从来不想这回事,因为他从前选的设定,大部分都是爽歪歪结局,工作熟练后,跳过支线剧情,只开主线打脸情节,一天能走完三场,保质高效又神速,还能替烂坑作者结个尾。
但现在所有人都用一种错亿的眼神扫射贺朝凤,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失恋被拒绝是一桩多么令人难过的事。
能令玉玑门弟子贺朝凤看上眼的,必然是一个身份地位都不亚于他的人。不然此刻贺朝凤听到的风言风语中一定会有这么一句话。
贺朝凤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瞎了眼。
众所周知,江湖上除了武林盟,镇南镖局,最厉害的就是十三香。贺朝凤既不会去喜欢一个大叔级别的武林盟主,又不会喜欢顾淮北,剩下的不就是神秘莫测的十三香楼主吗?
贺朝凤还记得问过路人甲他暗恋对象是谁,路人甲遮遮掩掩,说记不得,要问贺端阳才知道。不论是从神秘程度,叫人不敢开口的地位,十三香楼主他都很符合。
贺朝凤道:“不然呢?”
傅清离:“……”
傅清离道:“你想多了。”
贺朝凤惊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万一我真的——”
傅清离一把捏住贺朝凤的嘴,动作熟练。嘴一捏住那一瞬间,天地都明朗了。傅清离感慨了一句,原来这么多天觉得自己缺了点什么,就是缺了手里这张嘴。
正在这时,顾连生叫过贺朝凤,贺朝凤应了一声,走时见到柳吟疏。
柳吟疏见贺朝凤望过来,神色微动。
贺朝凤想了想,绕开了柳吟疏。这个人一来就出事,可见其倒霉体质。有的人他的戏份就是专门给主角惹事,贺朝凤越想越有道理,干脆掏出小白捧着,解毒祛病至尊法宝。
柳吟疏:“……”
在一连目睹了全过程的容泽差点又呛了口茶。容泽端着茶杯往傅清离那里挪了一点:“他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傅清离无语地看着容泽。
容泽道:“不然他何必要出言试探你?我就说你那只雪里红叫的不对,你还真想的出来,雪里红人手一只,你替楼枝发吗?”
傅清离淡淡道:“又从来没人见过我用雪里红传信,顾连生走遍江南海北都不认识,何况是才从海外回来的贺朝凤?”
容泽摸着下巴:“自从柳吟疏来了后,小贺整个人都变了,竟然拿你当挡箭牌。其实,他要是喜欢的不是柳吟疏,也许就不会被拒绝了,毕竟未来的盟主光鲜亮丽——”
傅清离举起筷子:“试试?”
容泽闭上嘴。他起身去找金元宝玩。还是他的少爷比较可爱,还有钱。
傅清离看了眼贺朝凤,又与柳吟疏对了一眼。柳吟疏的目光很不友好,这倒十分罕见。傅清离反而笑了笑,冲他举了举酒杯。
碧海山庄和贺家不但是世交,柳吟疏与贺朝凤还是青梅竹马,若非贺端阳听贺朝凤亲口承认喜欢柳吟疏,只怕还要为这二人兄弟情谊笑得合不拢嘴。
不过未来的武林盟主,碧海山庄的继承人,这两个名头,不论哪个都好,总比和一个男人谈情说爱来的前途无量。
正看着,柳吟疏过来了。柳吟疏直接道:“你与凤儿什么关系?”
傅清离把着酒杯,傅清离道:“关你什么事。”
柳吟疏的目光一下变得十分锐利。柳吟疏是个君子,君子不当与别人动口舌之争,如今一问,已经算是失了态。
但傅清离不是君子,傅清离高兴对你好,就对你好,他不高兴对你好,别人求他也不会甩半个脸色。
傅清离道:“我与贺,与凤儿,虽不及少庄主青梅竹马,但也算共患难,心有灵犀,默契交加,无话不谈。”
傅清离笑了笑,一口饮尽了杯中酒:“起码我不会像少盟主一样,说好的青鸾鸳鸯剑,鸳鸯却许了旁人,误人终身,还要将人置于满城风雨之中任人背后说闲话却从不吱声。”
傅清离目光像个勾子一下,又辣又刺,轻飘飘道:“好一个君子所为。”
柳吟疏一下握紧了剑:“你!”
这边暗流涌动,那边大堂明亮。
因为连着出了两次面具的事,顾连生神经紧绷,与严如福把住在山庄里的人一个个全对过去。贺朝凤过去时,顺便扫了一眼。
乐老三正在极力自证清白,他看到贺朝凤过来,顿时眼前一亮,朝贺朝凤招手道:“兄弟,你得帮我说句话。昨晚到今天我们一直在一起,我们根本不可能杀人嘛。”
贺朝凤道:“不错。”
另两个人一听,立马道:“对吧,我们没有说谎。我们就是货商,不可能杀人的。顾当家,兄弟们听过你的名号,支持你找出凶手,但你也一定要保护好我们啊。我们还有老婆孩子等着回家过年呢。”
乐家三个兄弟也挺委屈的,他们住进庄里来的时间最短。满打满算,今天才第三天,原本打算今日一早就启程的,谁知被困在山中一夜,又冻又冷。最后宝藏没看成,走也是暂时一个都走不了,老三还尿在了裤子上。
三兄弟话一出口,其他人也叫苦不迭起来。
乐家老大道:“凶手肯定就是那个周全嘛,你看他婆娘也不见了。他又会飞,又瞒着我们当个文弱病人,这么处心积虑,一定不安好心啊。”
一想到曾经和周全抱过团,乐家三兄弟就开始起鸡皮疙瘩,一个能飞那么高的人,要杀他们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吗?
乐老三又道:“我看书生也很可疑,谁大早上天没亮就起来看雪念诗。而且就他一个人看到周全飞走,他看到周全飞走,竟然还不惊讶!”
被提名者姜明,十分淡定,继续写诗。
姜明道:“庸才,雪有千变万化,需用心看。灵感千丝万缕,要闭眼琢磨。在下虽不会武,但心向往之。想那贺公子所说客栈高手如云,紫禁之巅血脉沸腾,你们卖货的懂什么?潇潇雪落,渺渺轻音,我还能写十首诗。啊,不是说你们不能写。如果得罪,先请各位包涵。”
求生欲一如既往的强,倔也是真的一如既往的倔。人设端得很稳啊兄弟。
还有两个人,贺朝凤只在今天早上见过一次,就是顾淮北他们抗着箱子回来时,在路上批评顾淮北他们粗鲁的。一个叫李望,一个叫谢逸,说是异姓兄弟。
这对兄弟十分文静。他们一直呆在房中不曾出来,突然听说死了人,满是惊异,却也十分配合,有问有答。
“我兄弟二人,互相作伴,互相为证,没甚可说。”
贺朝凤:“……”
贺朝凤看了看这两人:“没啦?”
谢逸脸色苍白,言语坚定:“没了。”
姜明道:“我记得还有一位老人家,他人呢?”
严如福道:“那位老人家每年都来,他家里没有亲人,所以过年都是在风雪山庄过的。我看他咳嗽的厉害,就没叫他出来。”
贺朝凤若有所思道:“但是我记得,毓林阁二楼还住着人。福伯,他们是什么人,我也不曾见过?”
严如福道:“那位客人是前天半夜来的,今天凌晨便退房走了。”
乐老三立马道:“那这个人他很有嫌疑啊!”
贺朝凤道:“一般不会的。”
一帮人顿时默默看他。
贺朝凤不知道怎么和他们解释这个所谓的凶手一定就在我们中间的玄学,但贺朝凤也抱了个侥幸心理。万一呢,万一他想多了。
贺朝凤宽慰道:“我闭嘴。”
李望道:“我们能回房了吗?”
顾连生想了想,道:“劳烦各位配合了,今夜恐怕多有叨扰,我会派镖师随身保护你们。”
乐老三眼珠子一转。
老三道:“你叫我们走我们就走,可是万一凶手在你们中间呢?抓了山贼的你们,发现他死了的也是你们,又关我们什么事。”
姜明提起毛笔,诗情画意道:“所谓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货商所言有理。”
其他几人也嘀咕起来。
顾连生冷冷一笑,顾连生一脚就踩上了桌面:“今日死的人,是我前日亲手捉拿的山贼,落象峰龙二当家。落象峰劫杀妇孺,作恶多端。他杀我手下,劫我镖物。如今他就这样痛快死了,我岂能不要一个交待?”
一帮人:“……”
头都没了还叫痛快。兄弟,你是个狼人啊。
乐老三道:“他既然与你有仇,你杀了他,不是也很正常吗?说不定没什么凶手呢?”
乐老三看向贺朝凤:“而且这位——”
贺朝凤眼睛一亮。来了吗?传说中的栽赃嫁祸。贺朝凤摩拳擦掌,他手上有一堆的证据可以证明清白,就等着乐老三一脱口,贺朝凤好打脸打回去。
乐老三确实要指出贺朝凤和龙瞎之间的恩怨,因为乐老三是听到龙瞎出言不逊侮辱了贺朝凤的事的。但是乐老三刚要开口,就对上贺朝凤的眼神。期待如烈火。
乐老三:“……”
乐老三咽了回去:“这位公子,也要注意安全。”
贺朝凤:“……”
有点失望。
一众人打着呵欠散去,神经还绷地异常紧。每间房跟了两个身强力健的镖师。就连严如福和厨娘丫头三个人,顾连生也贴心地派了人。
幸好顾连生和顾淮北带的人多,不然还真怕弄不住这场面。众人离开后,贺朝凤提醒道:“副楼里还关着几个山贼。”
顾连生道:“我已经叫淮北亲自守在那里。”
寂静中,忽然响起了呼噜声。
金元宝自己把自己给震醒了。
金元宝揉揉眼:“结束了,能睡了?”
贺朝凤:“……”
顾连生道:“时间不早了,各位早点休息吧,今夜我会守着的。你们且宽心。”
不过能用上雪里红的人,想必功夫也不会太差。有傅清离在,顾连生还是挺安心的。傅清离客气地和顾连生像忘年交一样应酬完后,一回头,就发现所有人在看他。
傅清离道:“有事?”
金元宝看看傅清离,又看看贺朝凤。金元宝道:“傅清离,你今晚和谁睡?”
傅清离:“……”
傅清离道:“少爷,你包了整个院子,难道我连一间客房也没有?”
金元宝理直气壮道:“你跟了我多久,我也不知道。你从来没有和我要过房间啊。”
这倒是实话。既然是暗卫,金元宝都不知道傅清离的存在,他上哪里给傅清离安排房间。
傅清离道:“我自己找一间。”
金元宝立马回绝:“我需要你的保护。”
傅清离:“……”
傅清离笑眯眯道:“你要我和你睡?”
金元宝撑着下巴:“我觉得这么可怕的情况下,我,容先生,贺朝凤,都不胜武力。要你一个人陪三个人睡,实在是有些为难。”
虽然飞不起来,内伤一堆,并且自己也不晓得怎么治疗,还要喝半个月药,但是基于爽文男主的尊严,贺朝凤还是要抗议一下:“……我天资卓越。”
金元宝敷衍道:“是了是了还失恋了。”
贺朝凤:“……”
靠。
金元宝继续道:“既然不能四个人睡,我看,就两两睡吧。你和容先生不熟,和我睡又太挤,你只有和贺朝凤睡,又不挤,还能互相保护一下。”
其他人:“……”
你这个司马昭之心未免也太明显了。傅清离姑且能保护贺朝凤,贺朝凤拿什么保护傅清离,那张金刚不坏的嘴吗?
看了半晌的柳吟疏终于出了声,柳吟疏道:“我可以保护贺公子,这位傅公子就保护另外两位兄台吧。”
贺朝凤还没拒绝,肩膀上已经一紧,方才还不肯和贺朝凤睡的傅清离莫名其妙就揽上了他的肩膀。傅清离笑眯眯道:“不劳少盟主,他和我睡。”
作者有话要说:金元宝(小声逼逼):原来小傅他也很暴躁。
容泽(同样逼逼):毕竟值二十多万。
小贺:为了助我离开困境,不惜牺牲自己,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