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三娘闻讯赶来,气得七窍生烟,纵使贺朝凤是这样一个谁见了都会喜欢的年轻后生,却也不能这样折腾她的地盘。
自贺朝凤来幽州,幽州简直是腥风血雨,没有一天太平过。贺朝凤拆了万福赌庄,难道还要拆了她的春风楼吗?
贺朝凤犹在那里弹那把已经断了弦的琴,他那不叫弹,叫平扫,吉他都没这么狂野。弹一声喊一声,像是在叫魂。
杜三娘捂着耳朵,杜三娘跺着脚嗔怒:“贺公子,你怎能这般欺负人。你这样吵闹,我们还要不要做生意!”
贺朝凤按住琴弦,贺朝凤道:“生意这种事,是需要创新的。我在给你们创新,还不收费。我多好啊。”
他挑了根断弦一圈指点,说:“你看,这不是一个个都被吸引着过来了吗?”
杜三娘回头一看,楼间扶手房门口,探着一个个的头。杜三娘训斥了一声,那些看热闹的便都散了开来。
杜三娘头痛道:“贺公子,你究竟来做什么?”
贺朝凤道:“我来找妙仙儿。”
“仙儿不在这里。”
贺朝凤低头,贺朝凤拨着弦说:“那我就等她回来。桌上的茶碗还留了半杯热茶,可见她离开才不久,并不打算出远门。”
杜三娘暗暗咬着牙,忽觉身后香风袭来,一只手轻轻拍上杜三娘的肩。杜三娘回头,身后站着一个清冷的姑娘,面如芙花,身量纤细,叫人可望不可求,正是妙仙儿。
杜三娘道:“仙儿?”
妙仙儿喊了声三娘,这便进屋来,见贺朝凤坐在屋中弹着她的琴,道:“今天是小翠的三七,我去给小翠上了一支香。大老远便听见有人鬼哭狼嚎,这是怎么了?”
杜三娘无奈道:“这位贺公子,不知是有什么事,非要来找你。找你不算,还弄坏你的琴。吵得整个楼都掀了起来。”
妙仙儿微微一笑,妙仙儿将杜三娘送出门,说:“贺公子为我花了十万两,我答应过他,要给他弹三首曲子,上次只弹了两首。今日他便来听我弹最后一首。”
杜三娘还以为是贺朝凤生事,连打手都叫好了,想不到这其中还有如此渊源?杜三娘狐疑地出了门,叮嘱说:“规矩不可废,他应当再交十万两,你别忘记收。”
待送杜三娘出了门,妙仙儿才回到屋中,贺朝凤望着妙仙儿,贺朝凤说:“我当姑娘不会再来,还想试着嗓门更大一些。”
妙仙儿道:“哦?这里是我的屋子,我为何不能来?”
妙仙儿说着已经坐下来,倒掉了残茶,重新泡了一杯乌里雪叶,将它推到贺朝凤面前:“何况,贺公子在我的屋子,喊的是别人名字,可见根本不是真心要见我。”
贺朝凤按住茶碗,贺朝凤道:“我若是叫你的名字,你一定不会出现。但若我喊傅清离,你一定会想,我多半已经找到了傅清离。那你就一定会过来看。”
妙仙儿:“……”
妙仙儿说:“可是傅清离又是谁呢?”
贺朝凤道:“这就得问你了。”
“你收了我十万两银子,却拿杀过人的琴招待我,恐怕有点不合适吧。妙仙儿姑娘。”贺朝凤直接道,“还是该叫妙仙儿姑姑?”
妙仙儿眼皮跳了跳,妙仙儿道:“我与你差不多大,你却叫我姑姑,你这个人,真是生得白白的好看,却满嘴诨话。”
贺朝凤叹了口气,贺朝凤拎起一根弦,弦上沾了一些血,若是拿去验,就能发现这弦上的血属于万福赌庄的某个人。
贺朝凤诚恳说:“实在是因为女人太过于聪明了。从前我只知道,越是漂亮的女人,说话越不能信。后来别人告诉我,越是漂亮的女人,年纪也越不能信。有的人看着才二十,其实已经四十了。可能还会找一个比她小十来岁的丈夫。这样的人,你见过没有?”
妙仙儿这下连微笑也维持不住,妙仙儿冷下了神色:“我没见过这样的女人,但像你这样说话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多半也是死得快的。”
“这倒不见得。”贺朝凤冲妙仙儿眨眨眼,“我是男主,你有没有听过,男主就算掉下悬崖,也一定会取得秘笈顺便找个老婆的。”
说话间,贺朝凤忽然出手,他一巴掌翻起木琴,琴弦声声俱断,铮然嗡响,弦直利箭,直射妙仙儿面门。一根琴弦挑落妙仙儿半边妆容,露出破损的人皮。
人皮下,是半张绝美的脸,也是半张如鬼魅一般的面孔。
江湖中能有如此面容的人仅有一个,鬼夫人。但世人很少知道鬼夫人的名号,皆因十年前,鬼夫人不有名。而十年后,鬼夫人她还顶着另外一个名头,叫绝弦。
天下无人知道,绝弦其实是两个人,或男或女,或阴或阳,故而他们弹的曲目,或是杀阵曲,或是凤求凰。而每当弹着凤求凰杀人的,就是莫湘离。
因为她心中有恨,有对风月无边的恨,恨天下所有负心人,也恨天下所有玩弄女人的男人。比如万福,她就很不喜欢。所以万福这样的人,怎么死都不足惜。
莫湘离擅琴,更擅制琴。绝弦的琴,便都是莫湘离做的。后来绝弦死了,莫湘离便顶了他的名头,穿了他最常穿的黑衣,用着他的成名技,就像绝弦这个人仍活着一样。
周青既然能画出一幅黑蝴蝶的复刻,想必画功尚可。贺朝凤按着周青的头,让他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将见过的黑衣人画出来。就见这样一张半仙半鬼的脸。
偏巧,这张脸,金元宝认识。
金元宝为何会认识呢?因为他那广布天下的说书先生,不但是个故事库,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其中一位琴痴,就特别迷恋他那一代的偶像女神,莫湘离。
金元宝一见着这半张脸,金元宝就倒抽了一口冷气,比看到鬼还吓人。金元宝张口就说:“莫湘离她不是死了吗?”
贺朝凤立马道:“莫湘离?莫家小姐?你知道她?她怎么死的?”
金元宝当然知道,金元宝随随便便就补充了一下莫湘离的人设:“金家成首富前,莫家最有钱,叔叔经常用他家例子教育家里人,如果不好好做事,便会成为第二个莫家。富得快,衰得快,家庭不和,还容易有血光之灾。”
啧,金元宝这叔叔,他不富谁富,前车之鉴简直随时贴在眼帘。
傅清离有十三香,贺朝凤有金元宝。金元宝将莫湘离的事娓娓道来。
说这莫湘离当初爱上了一个男人,一定要和男人在一起,莫父气极,打了莫湘离一顿,并将她赶出了家门。莫湘离有骨气,去找那个男人,谁知那男人竟然退缩了,不肯和她在一起。彼时莫湘离已有了身孕,她又被心上人抛弃,又被家人驱赶,一时绝望,就跳了崖。
贺朝凤了然道:“跳崖不死必有奇遇。”
金元宝拍了下手掌,金元宝道:“不愧是你,贺灵嘴。照你这么说来,结合这画像,看来她确实没死,还被人救了。”
未出阁的姑娘有了身孕还去跳崖,这事说来难听,当时莫家有公子要考科举,传出去丢脸,怕摊面子,干脆就说这莫小姐病死了。当然城中风雨,也说是被莫老爷打死的。其实莫湘离应当活着。
金元宝道:“至于那个绝弦我就不知道了。自绝弦灭了莫家满门,听说他是莫小姐的爱慕者之一,是专门替莫小姐报仇的。”
好好一个姑娘,情路曲折,亲情淡薄,最后还被传成这样,连脸都毁了。在座一帮听金元宝讲故事的人顿时唏嘘不已。
唏嘘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咦,喜欢一个男人,被家里人打出来,还被男人抛弃。这么回味了一下,所有人都默契地看向了贺朝凤。
贺朝凤:“……”
当然,贺朝凤没有揣崽,贺朝凤也没有去跳崖,更没有杀了柳吟疏这个负心汉。所以说故事的走向从开始就有了绝对的不同。
贺朝凤自然而然屏蔽了这曲折的爱恨情仇,贺朝凤只归纳总结其中两点。第一点,莫湘离没死并很有可能策划了这些事。第二点,莫湘离抓傅清离不会真的是找傅清离报仇吧。
十年前,傅清离塞这女人牙缝都不够。
就在一干人开始猜测傅清离和莫湘离的关系时,金元宝说了一句话。金元宝天真可爱地说:“那不是只要找到弹琴的人,就能找到莫小姐了吗?”
绝弦要杀人,当然是离不开琴弦的。那根琴弦,还落在悦来客栈的瓦缝里。一把缺了弦的琴,弹的声音一定也不好听。
金元宝的话尚在脑海之中,而弹琴女因断了弦正战战兢兢,贺朝凤瞬间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虽然容貌鼎盛,弹的曲子却和脸呈两种极端状态的女人。而且这个女人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可以天天捧着一把琴招摇撞市,却不会叫人怀疑。
一座青楼如果没点猫腻,简直对不起这不科学的设定。而青楼里的头牌已经被点出不同的爱好,再不能有点故事,就有违她的出场了。
贺朝凤就猜得不错,能遮盖香味的地方,必然是更多香味的地方。春风楼里之所以找不到五十岁左右功夫高强的男人,是因为这根本就是一个五十岁左右功夫高强的女人。
只有春风楼里的人,才能知道小翠发生了什么事,周仝发生了什么事,才能及时告诉周青,让周青去撺掇货郎报案,更能从客人口中,知道江湖上第一线的情报。
薛礼有句话说的不错,同样是行业巨头,同样是最顶尖的云集之地,某种程度上,春风楼和十三香有一个地方是一样的,消息来得快,并且杂,还容易掩人耳目。
此时的春风楼。
贺朝凤看着妙仙儿,贺朝凤道:“我不知道姑姑杀了万福的目的是什么。但我只奉劝你一句,傅公子很贵的,他若是伤了一根寒毛,你都要照原价的三倍赔给十三香,利滚利,你弹十首曲子都还不起。”
就好比贺朝凤,原本只欠了傅清离三百两,现在就变成了三十万两,飞速增长。
莫湘离抚了抚自己的脸皮,莫湘离道:“好孩子。有一件事,我身为长辈也要教你。女人的脸是不能乱碰的,更不能随口乱叫。就算你生得如此好看,也不成。”
话这当口,莫湘离忽然袖中急射出一股粉末,贺朝凤一呛,香气腻人,贺朝凤竟然觉得寸步难行。他就像是被定住一样,动也动不了。
万福赌庄也有这样的香味,这么说来,万福赌庄的人也被这诡异的迷香给弄倒在地上。所以死得悄无声息,一点挣扎也没有。
莫湘离走上前,一把将贺朝凤抗起来:“你来得正好,我与离儿说,若你今晚能寻上门来,我便送你们团聚。眼下倒正是时候。”
乌龟壳里翻船,乌龟壳里翻船。贺朝凤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拎过来倒了个儿,头朝下脚朝上,连个漂亮姿势也没有地抗了起来。
但就在这时,莫湘离忽然不动了。
贺朝凤收回两根手指,从莫湘离肩头爬下来,不小心还按到了两团软肉。贺朝凤抬起手,十分没有歉意地道了歉:“我好像扎多了?”
莫湘离的穴道中,扎了一根银针。这根银针上是金元宝贡献的最顶级的迷药。贺朝凤说:“不好意思,职业病,习惯留点后手。”
莫湘离瞪着贺朝凤,贺朝凤摸摸鼻子,意思意思解释说:“有句话叫反派死于话多,姑姑你话实在是很多。而且也有点小看人。”
既然知道莫湘离可能是叫其他人动弹不得而动的手,贺朝凤又岂会毫无准备的前来呢。
就在贺朝凤准备把莫湘离抗回去慢慢审,再把傅清离找出来时,外头忽然传来走水声。一干人惊慌失措,到处奔走,远处一阁楼浓烟滚滚。
此时走水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贺朝凤的人干的,一种是莫湘离的人干的。贺朝凤扑到窗边,望着浓烟滚滚,就觉得两点不妙。
一来是这走水的剧情不是他干的。二来是完了看来傅清离又走在要凉的路上。啧,一回生二回熟,贺朝凤几乎能确定,这本爽文一定有问题,又他妈夹带私货!
果见莫湘离嘴角噙笑,莫湘离说:“这个迷针叫蝶瞬,它对我有用的时间只有半柱香。那边的阁楼里藏了人,你若要救,也要半柱香。贺公子,你要怎么选呢?”
带走莫湘离,贺朝凤就不能去救人。去救人,贺朝凤恐怕就抓不走莫湘离。
万福赌庄案子的凶手就在眼前,薛礼要的那幅画也在莫湘离手中。只要得到莫湘离,贺朝凤离功成名就前进了大大一步!而那栋楼里,兴许只是障眼法,根本一个人也没有。
莫湘离说:“我们家离儿——”
莫湘离话没说完,莫湘离就干脆利落被贺朝凤打晕。贺朝凤一个手刀就砍晕了莫湘离,十分不满意:“你当我拎不动一个女人吗?”
天天选选选,题库早升级成多选题了。
贺朝凤拎着晕过去的莫湘离就去了那着火的阁楼。赶到阁楼时,那边火光冲天,隐约听人说里面有人,贺朝凤心说不会吧,透着火色往里一看。
地上无知无觉躺了个黑衣人。
贺朝凤将莫湘离往地上一放,在众人惊呼声中就朝里冲去,扶起那黑衣人一看,身娇体软,头发披散,竟然是妙仙儿的脸。
靠。贺朝凤心里顿时一个咯噔,心知中计,忙回头去看,人堆中,莫湘离顶着破了皮的脸,冲贺朝凤微微一笑,后退三步就消失在人群之外。等贺朝凤拎着妙仙儿出来,哪里还有莫湘离的人影!
莫湘离没了,傅清离也飞了。算算铁钟第二回,饶是贺朝凤剧情推得再快,套路迈得再多,他又败给女人一次!
城门口,早早得了贺朝凤指令的官兵着重注意两种人,一种是朝天上看,看有没有会飞的人。一种是在门口,看有没有身量纤细的女人。
一辆辆马车或行人经过,官兵仔细看过,这才给予放行。李明诚的人拦下一辆马车,赶马的是个老伯,老伯眼神浑浊。老伯诚恳道:“官爷,我们出行求医,行行好,给条路吧。”
官兵掀开帘子一看,马车里躺了一个人,发着高热,脸色嫣红,确实有病在身。他仔细对照了贺朝凤给的标准。没有女人,身量不瘦,相貌平平无奇。官兵放了行。
马车离开幽州城门口,不紧不慢朝往处赶去。离开幽州十里后,已挺直了腰背的老伯撕下面具,取出衣服里的塞物,望了眼车里不能言语的人,笑了一声。
一个女人的声音说:“蝶瞬于我怎么会有用呢。他若是当时不选择去救火,我便打定主意要将你带走。他既然去了,姑姑便疼你一回,放你们一次。”
满面皱纹的女人抚上傅清离的肩背,掀开衣衫,那里刺了一只翩然欲飞的蝴蝶。女人说:“若下回再伤了自己,我便剥了你的皮。”
傅清离一个字也发不出声。
便听噗通一声,整个人连同伪装的衣物一并被扔下了车,倒在地上黄土朝天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看着车马远去。傅清离闭闭眼,一只白羽红嘴的鸟立马飞了下来。
一个时辰前,贺朝凤的琴声铮铮作响,很远,远在妙仙儿房中。
头牌的房间,离杂物间还是有些远的。莫湘离听了很久,莫湘离说:“你说,事业和情人,对男人来说,什么更重要?”
莫湘离以一种十分轻松的状态捋掉了傅清离手里藏着的刀片,莫湘离道:“我知道你故意示弱,也知道你藏了雪里红。你心里想着,落我手里是最好的,总有机会捅我一刀。”
莫湘离摸摸傅清离的脸,轻易点了他的哑穴:“你随了我身三年,我还能不知道你的心思吗?从前的天灵蛊是意外,哪里还会有第二回,也罢,看在你叫我三年姑姑的份上,我疼一疼你,给你一次机会。”
寒风黄土中,此地空无一人。傅清离躺在那里,因着背后的伤痛,和发作的蛊毒,脑中有些缺氧。眼冒金星中,他仿佛回到了幼时。
黑暗,透不过气,还有钻心的疼痛,以及外面喧闹的声音。与如今一模一样。那时每天傅清离都会想,这样的日子几时能有出头之日呢?
那只丑陋的蛊虫被傅清离偷偷取来,在傅清离掌心中攀爬。吞它也许是死,不吞也是个死。傅清离定定看了它很久,终于伸出手。
天灵蛊在筋脉内的冲撞,叫人如坠深渊。傅清离至今记得自己如同溺水之人,将要淹没在黑潮里。身体都仿佛被撕碎。
便在他下沉之时,一只手猛然抓住了他。光彩斑驳中,傅清离见到贺朝凤焦急的神情,还有头顶拼命拿翅膀扇他的雪里红。
隐隐约约傅清离听贺朝凤说了一堆恨铁不同钢。贺朝凤还大声地叨逼了些什么,傅清离不知道,总之一定是不能凉之类听不懂的话,说不定又要讲个故事作例教育一番。
傅清离怔怔看着贺朝凤半晌,忽然觉得心情挺好。傅清离只是想,当年要是有个人像贺朝凤这样抓住他该有多好。不过幸好,此时也不晚。
贺朝凤得了雪里红的报信,灰头土脸赶来,就见这人差点被晒成人干,正是在担心之时,傅清离竟然有脸笑。
贺朝凤一愣,贺朝凤当时就掐了傅清离的嘴,恨铁不成钢:“笑屁啊。”
作者有话要说:小贺:女人和男人都不好,养生枸杞最好!是时候给小傅上专业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