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可以说是惨绝人寰。
傅清离数着点,候着差不多了才下楼来把人领回去。一帮人生不如死,乍见有人收了这祸害,简直感激涕零。
什么仙不仙的固有印象,全部崩塌在这鬼哭狼嚎的琴技之中。一首凤求凰是硝烟战场,一曲好汉歌如雷奔九天,这是人干的事吗?这不是!
但贺朝凤自己不知道,贺朝凤脑子里铺满了自己是旷世琴仙的滤镜。傅清离来拉贺朝凤,贺朝凤还不乐意,贺朝凤意犹味尽道:“我还没有加场。”
傅清离在哄骗贺朝凤这件事上已经驾轻就熟。傅清离说:“你弹一曲太贵了,他们付不起,你看,元宝都要哭了。”
傅清离哄他:“琴这种事讲究余韵悠长,一次弹完下次就没有惊喜了。一定要有保留曲目。我们先回去商量一下。”
贺朝凤一想有道理,一次弹完太没神秘感,贺朝凤兴致盎然就跟着傅清离走了。
一众人:“……”
众人眼前一黑,还有保留曲目。傅公子不帮着规劝就算了,竟然还要助纣为虐,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简直没有天理啊。
薛礼显得尤为淡定,薛礼喝完他那壶金贵的茶,闲庭散步地溜了出去,在拐角处拦下了傅清离。
“傅楼主,请留步。”
傅清离站住脚。傅清离看看贺朝凤,贺朝凤倚在他肩上睡得脸红扑扑的。
薛礼笑道:“傅楼主不要介意,我来,不是为了找你的麻烦。只是我实在想不出,十三香能有哪位身价水涨船高的弟子,想来想去,唯有清风无影担此一称。”
傅清离开了口:“我不过是拿的工钱高了一些,实际还是干活的人。十三香有十三香的规矩,温王若是想下单,还是要照规矩走。”
薛礼道:“规矩我晓得,只怕十三香不接,故而先和傅公子打声招呼。”
薛礼正色说:“我一定要找到那幅画。”
薛礼还要再说,一阵夜风吹来,傅清离拦下薛礼,傅清离道:“你等等我,我先把贺公子送回房里,我们再来谈这件事。”
薛礼:“……”
美色误人,竟然连十三香都没逃过。
贺朝凤喝得头晕眼花,被冷风一吹,醒了一些。只觉得身体轻盈,腾云驾雾,不经意间就回了房,上了床,被塞进了软和的被里。
贺朝凤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看傅清离:“谁要找你的麻烦?”
傅清离盯着贺朝凤看了半天,傅清离拍拍他的脸:“听到了?”
贺朝凤叹口气:“哎,其实我没有偷听的爱好,只是那位温王殿下一直往我身上瞧,生怕我听不见他叫你。害得我像被人偷窥一样,越来越清醒,越来越清醒。”
傅清离嗯了一声,对贺朝凤听到薛礼叫他楼主一事,也稀松平常。傅清离说:“那你早就猜到我是谁,你不生气么?”
贺朝凤枕着头,贺朝凤想了想:“我给你举个例子。有的人呢,一生朴实无华,有的人呢,天生就大放异彩。你就算扔他在人群中,一眼也能看出来。”
比如说,一个功夫高,长得好看,努力认真,又不计报酬的人一直在你身边,是个人都要想想他的目的和身份。
傅清离就是这样的人。贺朝凤又不傻。上哪吃饭能有一文钱的待遇,哪个同事能叫福蝶兰和容泽如此尽心尽力,比同事再高一点的,岂非就是老板么?
贺朝凤目光澄澈:“毕竟你那么贵嘛,我们那有的人出门还要戴口罩,生怕被人认出来。你那么好认,倘若人人都知道你是谁,岂非连生意都不好谈?”
傅清离目光闪动,傅清离说:“你既然都知道,你就不怕我图你什么?”
这话叫贺朝凤笑了。贺朝凤笑来,实则光风霁月,十分舒朗。再惨的事,都像是别人的事,漫不经心,一点也不觉得痛。
贺朝凤道:“我身无分文,居无定所,有家归不得,有师门不能回,喜欢的是个男人还要被抛弃。你和我呆在一起,恐怕还要被人误会。你图我什么?陪.睡啊。”
他说来无心,听者有意。傅清离那句‘如果我想被人误会呢’差点就脱口而出,但傅清离忍了下去,一如他现在很想亲一亲贺朝凤,不过还不是时候。
贺朝凤对他,心怀坦荡,相反傅清离自己,是心中有愧。傅清离什么也没说,只是替贺朝凤掖了掖被子,笑道:“这都被贺公子发现了。现在我要出去谈生意,回来再陪身无长物的贺公子睡觉。”
贺朝凤一把拉住傅清离,从手腕落到手掌心。傅清离掌心柔软,贺朝凤想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回来给我分享八卦。”
贺朝凤又叮嘱了一句:“价格抬高一点。薛礼有钱。”
傅清离忍俊不禁,终于没忍住摸了把贺朝凤的脸就闪身出了门。
烛火摇动,兰香暗涌,贺朝凤心中微动。贺朝凤暗想,刚才最后那一眼,他还当傅清离要上来咬他一口呢。
傅清离这个人啊——
贺朝凤想来想去睡不着,干脆翻身坐起来,捧着他的命根子笔记本开始写工作总结。还是工作好,工作这个小妖精不会叫人心烦意乱。
莫湘离,傅清离的仇人,以弦为器,持画行凶,杀了郭清,杀了万福。但杀了郭清这点存疑。因为从时间线上,莫湘离应当赶不到风雪山庄。
万福,死人不能开口,一句话也没沟通到,大约是个顶包的炮灰。
傅清离。贺朝凤写到傅清离,顿了顿。贺朝凤翻到之前那一页。他曾经写过傅清离,当时的备注是,一个自称身价很高的可疑分子,也许能通过他打入十三香内部。
贺朝凤托着下巴想了想,在成功打入十三香内部这一条上打了个勾。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那些没能寄到十三香的废稿还是有了用武之地,全部当面灌到了老板耳里,而且效果显著。那么下一步,就是和傅清离谈谈价,请傅清离帮忙澄清一下人设。
但是,怎么开口呢?他已经把柳吟疏送到了千里之外,再主动和傅清离开口提这件事,会不会显得欲盖弥彰?
贺朝凤:“……”
贺朝凤把笔记本扔开,一头倒在床上,露着肚皮摊在那里,盯着大红床幔一脸深沉。
要不然,就干脆说不喜欢人吧。越好看的女人越危险,越好看的男人也越危险。这世道,简简单单走事业线还要打出双赢结局好难。
傅清离当然不知道贺朝凤在心里已经不当人了,傅清离赶到了院中。榭满楼的院里有一处飞鸟亭,四周掩木挡风,但又一览无余,不怕别人偷听。
这么晚,这么点时间,薛礼都能有机会在亭中摆上一捧香,一壶茶,一点幽幽灯火。就差一把琴。原本薛礼想要配的,毕竟白衣公子配琴是标准搭配,但经过好汉歌的荼毒后,短时间内,薛礼不想看到琴。
薛礼道:“你来了。”
薛礼直截了当道:“平王开了你多少价?”
傅清离道:“一万零一两,比殿下多一两。”
薛礼笑起来,薛礼道:“三哥真是好算计,半点亏也不肯沾。”
傅清离没有兴趣与薛礼绕圈子,傅清离说:“十三香既不会接你的生意,自然也不会接平王的生意。倘若是要与平王争一口气,温王殿下可以放心了。”
薛礼曾言,为黑蝴蝶的事找上十三香,以万两黄金为酬金,请十三香帮忙找黑蝴蝶。傅清离拒绝了。傅清离告诉贺朝凤的理由不错,十三香不差钱,也不想卷入朝堂纷争。
因为,薛礼要找的黑蝴蝶,原本就不只是黑蝴蝶,只是没想到,会是一幅画。而除了薛礼之外,已经有不少人要找那幅画。比如说,想要金元宝命的那个主顾,再比如说,薛礼的三哥平王。
自然,薛礼代表的不止自己,还有太子。平王代表的也不止自己,还有其他人。至于要出万两黄金要金元宝命的那个人为何要杀金元宝,或许是以为金家富可敌国,绑了金元宝,能叫金老枪拿画赎人。
谁知那画竟一直在幽州被压在咸菜缸底下呢。
“我这次来,倒不是为了和三哥争口气。”
薛礼正色道:“是为了天下苍生。”
一壶茶未饮尽,铜兽青烟已升起。月色朦胧,亭中一黑一白。薛礼讲了一桩任何人听到都可能会被灭口的陈年旧事。
“汉王这个人,想必傅公子有所耳闻。”薛礼道,“传说汉王留下了许多宝物,是真的。这些宝物至今未被人寻到,也是真的。”
薛礼说:“但其实,其中最值钱的是两样东西。一样,是江山社稷图。一样,是涉及与外通敌的官员名单。这些,都是汉王历尽一生艰辛花费心血所制,一道落失于民间。”
汉王薛望,是薛礼他爷爷的第八个兄弟,也叫薛老八,骁勇善战,是一代传奇人物。薛家江山如此稳固,薛望功不可没。薛望一生,征南伐北,曾入沙漠平叛越兰古国,也曾驰马于草原,驱赶外邦流寇。最后在北境,与呼尔赤一战中,败于黑河。
薛望仅此一败,却要了他的命。渡了黑河就是境内,薛望率船只先行,遇上了难得一遇的风浪,最后船沉了,人死了。
但很多人不信,有人说汉王是被人所害,因为汉王生前将通敌叛将的名字都写了下来。所以恨他者大约有很多。
薛礼说:“所以民间流传,汉王宝藏落失在黑河,便是由此而来。”
傅清离道:“一个人行军打仗,当然不可能将所有的宝物全部带在身上。”
薛礼道:“不错,就算薛望死在黑河,落失的也只是一部分。据当时亲信所说,薛望将宝物藏在了一个无人发觉的地方,然后绘了张地图。”
傅清离道:“你是说,那幅画。”
薛礼点头:“口口相传的东西,以谣言为多,谁也不知其中真假。可是几个月前,江湖流传说汉王宝藏重现于世,又幽州出了失踪案,与黑蝴蝶有关。黑蝴蝶是汉王鬼面兵的面具标志,陛下十分着紧,这才要三哥立查。”
薛礼补了一句:“皇家秘闻,不可为外人道,所以我不便直言,只能以此为突破口,还请傅公子见谅。若汉王果真为人所害,一定要替他讨个公道。”
薛礼又道:“事若为真,此物叫别有用心之人所得,必为大患。若为假,恐怕有人要借此生事,也是大患。所以不论真假,这张画,我是一定要得到的。”
薛礼起身,冲傅清离抱拳长伏:“我朝堂固然勾心斗角,也不过是小打小闹。三哥知,我亦知。这不是为了争一口气,是为百姓社稷了。还请傅楼主看在百姓的面上,帮这一个忙。”
这一夜漫长,待天光微亮。傅清离才带着一身风霜雪湿回到房中。贺朝凤将笔记本扣在脸上,敞着肚皮也不怕冷,和周公打麻将去了。
傅清离哑然失笑,弯腰看了贺朝凤一会儿,捏捏贺朝凤的嘴,到底没把人吵醒,自己脱了衣服,不客气地把贺朝凤往里一推,借着他暖和的肚皮取暖。
贺朝凤迷迷蒙蒙觉得身边拱了个人,贺朝凤道:“生意谈完了?”
傅清离道:“谈完了。”
贺朝凤道:“价格怎么样?”
傅清离从善如流:“开得特别高。”
贺朝凤满意了,自觉主动把人脖子一勾,呼呼又睡了一觉。第二日贺朝凤盯着躺在身边睡觉的人半天,突然从宿醉中找到了一点旁枝末节。
贺朝凤推着傅清离:“昨天你怎么不叫我,八卦呢!”
傅清离才睡了小半个时辰,被这么一闹简直又好气又好笑。傅清离闭着眼睛,把薛礼的话原样重复了一遍,大意总结:“要我替他找画。”
贺朝凤道:“你答应了?”
傅清离睁开眼。
薛礼的话犹在耳边,傅清离倒也没不答应,只是规矩要照流程走,十三香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傅清离告诉薛礼:“你去下单,信末注明我已知晓,至于别的事,就不用你操心。”
傅清离能这么说,已经是给薛礼开了后门。薛礼大喜,面露笑意,连连说:“甚好,甚好。我立即着人去办。”
傅清离望着贺朝凤,傅清离说:“这么光鲜亮丽的事,当然得答应了,不然十三香岂非变成了好坏不分,怎么能和贺公子当朋友呢。”
傅清离为了转移话题,把薛礼的话进行了扩充,结合民间细节,将汉王的事说了一遍。包括汉王留下的最重要的东西,是那幅江山社稷图。听说里面有边境各个关口的布防。
贺朝凤听得睁大了眼睛,贺朝凤道:“原来真的有汉王宝藏?这么说,那幅画就是薛望留下来的地图。只要找到这画,就能找到汉王宝藏?”
贺朝凤揣测:“怪不得皇帝这么着急。”想想啊,如果这地图被别人得到,汉王的宝物被别人得到是小事,江山社稷图和那份秘密名单就是大事。
贺朝凤肯定道:“薛望和他哥,关系一定不好。”
傅清离默默看着贺朝凤,傅清离道:“历史流传说这兄弟二人无话不谈,你从何得知他二人关系不好?”
贺朝凤理所当然道:“兄弟关系要是好,汉王的宝藏全都交给国库了,什么名单什么江山社稷图,一定也全交给他哥。自己留着干什么?叛乱啊。”
贺朝凤又道:“而且按汉王的年纪,就算有名单,这些人年纪也大了,恐怕也不在人世,被人拿到也不算什么。”
傅清离说:“你说的有道理。”
不过,就算那些人死了,真相还总是要知道的嘛。
被贺朝凤这么一闹,傅清离也睡不着了,傅清离干脆坐起来。天蒙蒙亮中,两人着了小衫,坐在软和的被子里开始聊皇家八卦。
傅清离道:“其实皇家的事你也知道,多半见不得人。薛礼与我说的大约为真,但其实汉王当年究竟为何吃了败仗,也是一个迷。”
傅清离提醒贺朝凤:“别人怀疑的也不错。一个战无不胜的人,怎么会误判情势,做错决策,最后还要挑风不平浪不静的那天渡河,最后闹出沉船的乌龙呢?”
贺朝凤:“……”
贺朝凤以他多年工作经验,一巴掌拍上傅清离。贺朝凤郑重道:“我懂。这种人死,多半一定有什么辛秘,比如说,有人在背后害他。”
而且极有可能是皇帝本人。
傅清离不置可否,傅清离道:“是有这么个说法,有说他为叛将所害,有说当年的皇帝见不了薛望名声愈响,故意使计叫薛望死在黑河。一来输赢乃兵家常事,二来其实败阵而死,也算不得丢人。”
但人都死了,当然随便别人怎么编排了。薛望虽然有王妃,但也没留下子嗣。当年的鬼面军在薛望死后就悄无声息地解散了,具体是什么情况,只有薛望和老皇帝自己知道。
至于薛礼和老皇帝在地下是打架还是喝茶,也不可能有人下去探探风声再以证野史。
贺朝凤:“哇。”
贺朝凤道:“好老套啊。”
傅清离:“……”
身为一个身经百战的工作狗,贺朝凤对这种老套的兄弟阎墙手法颇为不屑。
贺朝凤给傅清离讲案例:“其实不管真相如何,这两人都有问题。你想啊,如果你是皇帝,我是薛望,我在外面野着不回家,我还藏金纳妃,自立声名,摸了咱家一亩三分地,你怕不怕我?”
怕啊,当然怕。不回家的人心里有鬼啊,万一攒了钱另外买房子,另外注册公司,突然有天杀回来把你合并了呢?
傅清离想了想,傅清离很赞同。不用如果,贺朝凤现在就挺野的。柳吟疏叫贺朝凤走,贺朝凤都不走,还一脸雄心壮志。
贺朝凤了然道:“你看吧。所以这要是中人奸计,那也是留了空子给别人钻啊。”
“但要是我是皇帝呢,我一定对薛望特别好,好到薛望对我十分愧疚,心甘情愿替我打江山,最后我再封他一字并肩王。大家都姓薛,江山共享就不会流外人田。你看,又青史留名,又兄友弟恭,还不会闹出现在这个事。”
这才是正确的双王打法。
贺朝凤教育傅清离:“这说明,两个人之间,一定不能有误会,分分钟要把话说清楚。不然你猜我,我猜你,最容易中别人的计。”
贺朝凤话头一转:“所以薛礼允了你什么条件,你才答应给他办这桩事?”
贺朝凤了然:“是不是和莫湘离有关?还是和你身上的天灵蛊有关?你胸前这花怎么回事啊,不会是什么毒不能清干净,叫薛礼来威胁你吧?”
傅清离:“……”
这人有毒吧!
傅清离怎么就忘记了,贺朝凤这个人,是玉玑门的关门弟子,可推前因断后果。这张嘴,又是开了光的嘴,说什么中什么。就不能给贺朝凤透题啊!
其实也不算什么条件,只是互惠互利。那时傅清离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是要走时,薛礼叫住傅清离。
薛礼说:“我知道十三香一直在找鲜灵子。十三香肯助我,我也一定全力相帮。待回宫后,我就去库房问问,上次使臣所送鲜灵子是从何而来。”
其实这事不用薛礼插手,傅清离也能查到,皇帝能知道的,傅清离如何不知道呢?不过毕竟多一个人多一条路,傅清离不拒绝。
以前傅清离一个人,替自己解个蛊只是漫漫人生路中一点消遣,该活到几岁就几岁,努力过了不必强求。但现在傅清离遇到了贺朝凤。仅有的一千天,未免短了一些。
傅清离就是想活久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小贺:莫诓我,我是金牌业务员。
先补一更!【是的我知道我欠了两更。今天还有的!其实昨天写到1点,困的修不了文就不发了,一个强迫症患者的自白。心虚的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