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就横在脖间,窄小的空间中,金元宝热汗直冒。但金元宝就是想不起来。
金元宝有一个仓库,里面有翡翠玛瑙珍珠玉石,每一样取出来都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可是水纹孔玉长什么样,金元宝一点印象也没有。
梅千鹤送过这个礼?
黑衣人已经很不耐烦,黑衣人拿刀往金元宝脖间刺了一刺:“说不说!不说宰了你。”
这不是说不说的问题,这是有没有东西说的问题。听那黑衣人一口一个‘不说宰了你’,金元宝忍不住道:“难道不是我说了你才会宰了我吗?”
金元宝往后缩了缩,小声而理直气壮地逼逼:“你当我傻,我才不说。”
黑衣人:“……”
黑衣人举着刀,忽而笑起来,笑容间还有些流氓痞。他拿刀背拍了拍金少爷富贵多肉的脸,好心道:“你以为,我抓了你们两个是为什么?”
黑衣人将刀挪向了梅清霜:“当然是为了分开逼供嘛。”
绑票必有求不错,能抓到当事人的弱点就最好了。金元宝脸色顿时一变,可是金元宝脸色再变也没用了。金元宝的挣扎很快被人按在地上,而梅清霜被人带了出去。
金元宝大声道:“你们别动她,让我想想,我好好想想!”
黑衣人捏了捏金少爷的脸,十分和蔼可亲:“没事,兄弟们不欺负女人。你慢慢想。等你什么时候想到了,我再让你们什么时候团圆。”
“对了。你听过这个故事没有,以前有个男人,他喜欢一个女人,他们活着不能在一起,死了以后变成了蝴蝶,哇地就飞走了。”
黑衣人笑眯眯道:“你想不想变蝴蝶?”
金元宝:“……”
蝴蝶是不想变的,但总有人飞起来就像蝴蝶。贺朝凤与傅清离自接了顾淮北的飞信,快马加鞭,很快回到了霁雪城。城中百姓热闹非凡,哪管这天下破事。
贺朝凤说:“抓梅清霜的人,与之前闯进梅里山庄的应该不是一批人。”
七日前有人闯进梅里山庄,七日后梅清霜又被人抓走。梅老四和梅清霜年幼,根据富二代被绑大多是因为上代恩怨定律,这些人多半冲着梅千鹤去的。
目前为止种种线索都指向了梅里山庄,包括那幅图也是梅家所出。梅家与薛家究竟有什么密切的关系,能叫一个生意人陷在朝堂风波之中。
傅清离提醒道:“他也不算单纯的生意人,别说当年他在生意叫那些贵妃娘娘奉若至宝,即便是到现在为止,梅千鹤还时常与朝中官员有来往。”
贺朝凤道:“如果那图是用梅家秘法绘成,天下间除了梅连绣外,能看懂的就只有梅千鹤。但是有人想看,有人不想看。”
傅清离点头,不错。
当年并不曾流出这张图,而近几个月来蝴蝶牡丹绘图横空出山,得知汉王宝藏中藏有通敌名单,一定会有人心慌。心慌的最好方法是什么,永绝后患。
比如莫湘离想要打开这张图的秘密,就一定会有人不想打开。那就有人想让梅千鹤死。
所以杀金元宝的人,和抓金元宝的人,应该是两拨人。而眼下抓了梅清霜的这拨,应当并不想要他们的命。起码眼下不想。而且应该还离他们很近。
傅清离勒停了马,傅清离说:“他们只有通过梅清霜来要挟梅千鹤,所以不会走远。我带弟子在附近找人。你自己多加小心。”
贺朝凤点头。
贺朝凤看着傅清离打马往另一个方向绝尘而去,这才勒转马头。贺朝凤暂时没去梅里山庄,他要先去一个地方,找一个人。
裴安躺在床上,他身上对穿的伤很重,好在裴安身强体健,只是需要休养,并无性命之忧。顾淮北知道金元宝出事后,带着弟兄沿黑衣人消失的地方去找了,如今这屋里就顾连生与裴安两人。
顾连生在看账本,裴安在闭目养神。
门忽然被人敲响,顾连生放下账本,贺朝凤带了一身风尘走了进来。贺朝凤微微喘着小气,目光澄澈神采飞扬,一落到顾连生身上,贺朝凤便点点头:“顾当家,我有话和你讲。”
顾连生:“……”
顾连生看了眼裴安,放下手中账本,在裴安的注视中走了出去。
贺朝凤要与顾连生说的事很简单。因为在这件事中,顾连生不能脱身事外。最开始郭清就是顾连生的人。贺朝凤直截了当道:“我想请你做一件事。”
不大但贵的客栈中,贺朝凤找了顾连生,不多时,客栈中的镖师倾巢而出,空无一人。贺朝凤理了理衣衫,这才上马,直奔梅里山庄。
梅里山庄。
郝氏正流着眼泪,郝氏哭得梅千鹤心烦意乱,梅千鹤道:“你别哭了,我已经让人去找了。霜儿会没事的。”
郝氏眼睛红肿道:“峰儿回来时,你也说没事。可是峰儿怎么死的。现在霜儿出事,你又说没事。老爷,你口口声声没事,究竟什么才算有事。”
说到梅老四,梅千鹤冷笑一声,梅千鹤说:“我还未与你提,你说老四在外面经商,可老四却是按着经商的名目饱中私囊,赚自家的钱和别人胡天胡地。”
梅千鹤恨铁不成钢:“他若不是连回家都要风流,岂会叫十三香的人捉到空档死在床上。”
说出去简直是沦为笑话。
郝氏道:“老爷,这次抓了霜儿的人,是不是也是十三香?我们和他们远无冤,近无仇。他们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十三香是行人事受人托,他们能有什么为什么。梅千鹤叹道:“无论如何,我也要他们给我一个交待。好歹让我知道,是什么人对我梅家恨之入骨。”
郝氏哭了半天,忽然想起一个人。郝氏道:“会不会是连绣?”
梅千鹤斥道:“不要胡说。”
郝氏急道:“可是能这么了解梅家的人,不就是连绣吗?连绣当年与你大吵一架,负气离去。那位贺公子不是说,之前她也在别的地方出现过,也许她没有死,而是躲在暗处要报仇呢?”
梅千鹤面色一变,梅千鹤道:“我与连绣兄妹情深,能有什么仇好报。连绣如果活着,我最高兴不过。但愿她有朝一日能回到我梅家。莫再流离。”
话虽如此,但郝氏欲言又止。梅千鹤脸色已经沉下来,梅千鹤说:“夫人,不该说的话不要说,说多错多,难道你忘记了吗?”
便在这时,下人来报,说贺朝凤来了。
梅千鹤与郝氏正是沉寂之时,郝氏也不知在想什么,听贺朝凤来,梅千鹤面色宽甚几分,说:“请他进来。”
贺朝凤迈进门,与二人点点头:“梅庄主,梅夫人。”
郝氏牵出一个笑,红着眼叹了口气,经丫头扶着离去了。贺朝凤看着郝氏离开,这才与梅千鹤说:“庄主,我是为金元宝和梅小姐的事来的。”
梅千鹤叹口气,梅千鹤道:“哎。天降灾祸,叫贺公子看笑话了。元宝在我家出事,我真对不起他叔叔。”
贺朝凤直言道:“金少爷吉人天相,一般来说不会有事。”何况只是买一送一被带走的。
关键还在于梅清霜。
贺朝凤说:“我能不能看看梅小姐被抓走的地方?”
梅千鹤点头,叫来了下人。梅千鹤道:“我让下人陪你去。”
一刻钟后,下人带着贺朝凤来到了绣园。他们在的绣园,是梅清霜的闺房,远在东南角,十分清静。梅清霜性子孤冷,住得比较偏僻,但布局雅致,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出身。
远有远的好,清静。远也有远的不好,比如要不是金元宝闯进来的动静大,别说梅小姐被人撸走,梅小姐就算被人当场杀了,也没人立即知道。
下人说:“当时我带金少爷来找小姐,金少爷喊了几声小姐都没回音,他就闯了进来。正见凶徒捂着小姐的嘴让她不要出声。”
那凶手一见金元宝闯入,干脆果断,将梅小姐脖间一敲,单手拎起梅清霜和金元宝就飞走了,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下人抹了抹眼泪:“贺公子,你一定要把他们救出来。庄里已经没了四少爷,小姐不能再出事了。”
贺朝凤绕过地上翻倒的桌椅,抚过案上墨迹干透的画。这是一幅还没完成的画,想必凶徒闯进屋时,梅清霜正在作画。而她受了惊吓,一团墨渍甩在纸上,遮了原本的脸。
下人观贺朝凤神色,下人小心翼翼道:“小姐对贺公子念念不忘,或弹琴寄情,或绘画托思。贺公子,小姐对你一片真心。”
下人跟着贺朝凤在屋里转悠,下人费尽口舌,说了一堆梅清霜的好处,贺朝凤冷不丁就来了一句:“梅小姐不刺绣吗?”
下人:“啊?”
贺朝凤指着床幔和零星衣服,贺朝凤说:“我经过你们其他屋子时,往里看过一眼。梅家刺绣绝天下,你们的床幔布置,几乎都绣了花。唯有梅小姐这里光秃秃什么也没有。”
一个小姐的闺房如此布置,显然说不过去。
下人没想到贺朝凤根本没在意他的渲染,下人只能说:“梅家的人出生就会学刺绣,小姐本也精通此道,但她幼年受了惊吓,再也不肯碰这些了。”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梅清霜不再愿意与梅家人同住,一个人搬到了这偏僻的绣园。
贺朝凤对这惊吓很有兴趣,贺朝凤说:“什么惊吓。”
下人道:“十二年前,小姐也被绑架过。”
梅里山庄刺绣冠绝天下,其中一样绝技就是梅千鹤与贺朝凤说过的暗花绣。这种绣法紧密,其中颜料调和只有梅千鹤和梅连绣才知道如何使用,觊觎的人当然不少。
自二十来年前,梅连绣离庄,梅千鹤心灰意冷,不再制作双面绣,其中暗花绣也搁置了一段时间。后来得了爱女,更是时常抱在膝上,教她刺绣。
梅家的女儿都有一双巧手,梅清霜三岁能绣花,五岁便能绣蝴蝶。梅千鹤奉她为宝,时常炫耀,更将那幼儿所绘巧图带到宫中,毫不掩饰对女儿的夸赞。
大约正是如此高调,一日梅清霜就被人带走了,来人点名要梅千鹤的绣法。如何解决的,下人不知道,下人只知道,梅千鹤并没有交出绣法密针,而梅清霜倒也自己回了来。
只是从那后,梅清霜便一改天真烂漫的性子,不再喜欢刺绣,将所有针线一并扔了出去,并搬离了大院,独自住在绣园。
下人感慨说:“小姐或许是伤心。”
任谁在天平上被人放弃,大约都会伤心。多年来梅清霜与梅千鹤不冷不淡,与庄里其他人也平平无奇,唯有提到贺朝凤,方见眼中一点神采。其实连梅家自己人,都不知道梅清霜是如何喜欢贺朝凤的。
贺朝凤若有所思,贺朝凤说:“这里是特地为你家小姐打造的园子吗?”
下人不知道贺朝凤问这个的原因,下人老实摇头:“不是,绣园是很早以前梅二小姐住的地方。连绣小姐喜欢花草,费心打造了绣园。自她出事后,这里就荒置了。直到小姐要住进来,才重新进行打扫。”
为这事,梅千鹤还大发雷霆。梅里山庄家大业大,就算梅清霜想要独自居住,也不必要住到绣园。在梅清霜住之前,绣园的一切都按梅连绣的喜好布置,梅千鹤时常来睹物思人。
后来是大夫人郝氏劝的,郝氏道:“连绣如果回来,你再重新替她布置也不迟。里面花草俱是连绣精心所培,就这样荒废未免可惜。”
如此才算揭过。
这一调查,就是一上午。贺朝凤逛了个绣园,听了段往事,回主厅时,贺朝凤隐约又听到有人在哭,哭声熟悉。
这个哭声贺朝凤上次也听过,贺朝凤问:“大夫人还在哭吗?”
下人恭谨道:“不是。大夫人和庄主在一起,哭的是三夫人。”
梅千鹤一妻两妾,除了郝氏生了两个,还有两个妾各生了一个儿子,现如今哭的是三夫人,连氏。
下人给贺朝凤解释:“连夫人本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位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连夫人那时起,精神便一直有些受挫。本在三少爷的照顾下好了许多,如今受四少爷的事一影响,大约又不正常起来,已经哭了许多回。”
这倒有意思了。
外人说梅里山庄如何妻顺子孝,和睦美满,叫人艳羡。如今来看,梅老四死得荒唐风流,梅清霜被抓的莫名其妙,就连上一代,梅连绣出走,梅千鹤消沉,而梅千鹤的夫人都疯了一个。真可谓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贺朝凤绕过百花园,远远朝那庭房看了一眼,窗口只见一位披头散发的妇人,靠着窗栏嘤嘤哭泣,隐约有丫鬟帮着规劝。
梅千鹤等在正厅。
梅千鹤原本精神矍铄,七日内先痛失爱子,又损爱女,连番打击下,梅千鹤面露疲倦,沉默不语,看着老了许多。
见贺朝凤来,梅千鹤眼中亮了些神采。梅千鹤起身道:“贺公子看过清霜被劫走的地方,有发现什么线索吗?”
这事原本是梅千鹤托信给客栈,确实是请贺朝凤来帮忙。因为玉玑门之名扬在外,而不知怎么,贺朝凤在幽州断案的事已经传到了梅千鹤耳中,郝氏哭着要叫梅千鹤请贺朝凤来。
郝氏把希望寄托在能推会算的贺朝凤身上。
贺朝凤道:“看是看过了,现场也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只是有一桩事我要问梅庄主。”
贺朝凤问梅千鹤:“当年梅小姐被绑架,后来绑匪找到了吗?还有,梅小姐被带走后,有没有人联系过你要交换什么东西。”
梅千鹤道:“当年绑匪被官府捉了,早已处决。只是苦了霜儿,哎。至于你说的后面一件事,我情愿他们有人联系我,可是没有。”
如果联系梅千鹤,好歹算是要赎金,就怕没有赎金,一下就给人撕票。
竟然没有。贺朝凤一愣,贺朝凤一思索换了句问法:“那有没有什么东西,是在梅小姐身上,并且容易叫人得到的?”
梅千鹤想了想,梅千鹤脸色有些难看。梅千鹤说:“清霜年幼,没有什么可以叫人图谋的。但清霜幼时,我曾教过她一些暗绣的手法。只是自从那件事后,她再不曾拿针。”
不曾拿针,不代表不会拿,也不代表拿起来不好。对一个三岁能绣花五岁能绣蝶的人来说,有些技艺虽然不喜,却是刻在骨子里的。
梅清霜被人一路带着,只觉脸上微风拂面,随后一闷进了个地方,眼罩被人解了开来。乍一睁眼,四面是墙,就像一个牢笼。
这里环境幽暗,梅清霜面前站了两个黑衣人,十分精干。而黑衣人中,有一个人身量纤细,覆了鬼面,认不出男女,一开口还变了声。
鬼面人说:“坐。”
梅清霜就被推到桌前坐下。
桌上摊着一块布,布上绣了只黑色的蝴蝶,蝴蝶活灵活现。轻轻一拈,香味扑鼻。香是花香,因为这是蝴蝶牡丹图,有了蝶就要有花,有花当然会香。
这是一幅质量绝佳的刺画,倘若卖出去,能值黄金万万两。就算放在整个梅家,也没有人能有这水平绣这么好一幅画。
梅清霜眼光微动。
这点眼光微动落在鬼面人眼里。鬼面人低低笑了笑,鬼面人说:“看来梅小姐是认得这幅画了。”
梅清霜抚上那黑蝴蝶绘牡丹图,开口说:“就算我没见过,我也知道,放眼天下,唯有我梅家能绘出此图。你既然抓了我,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我就算说不知道,你又怎么会信。”
鬼面人道:“不错。”
鬼面人手指纤白,他将那布往前面推了一扒,覆身上前说:“这幅图,就是你姑姑梅连绣亲手做的,用尽了毕生心血。”
另一处,金元宝像只困兽,金元宝在那嚎了半天:“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黑衣人道:“哦?”
金元宝点头如捣蒜:“你说的那块玉,我看了很喜欢,之前为了和贺公子当拜把子兄弟,就送给他了。”
黑衣人哦了一声,拔刀就要把他一刀两断,金元宝乍闻风声起,惨叫一声:“但是要和他对暗号!”
刀好悬停在脖间,金元宝冷汗直流,金元宝紧紧捂着脖子:“我我我,我们之前定了暗号,一旦分开后,你要和他对暗号,他才会将玉给你,不然,这玉就被他毁了。”
黑衣人:“……”
这些人怎么这么麻烦。
“暗号呢?”
金元宝咽了口口水,金元宝小心翼翼说:“你见到他,他会问你一个问题,给你看一幅画。这画是他亲笔所绘,万分珍惜。”
画?
黑衣人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这纸是他从金元宝身上搜下来的。黑衣人展开一看,这就是一个圈加一个弧。
黑衣人道:“画在我手里,然后如何?”
金元宝郑重道:“夸他画得好。”
这是什么破暗号,黑衣人狐疑道:“真的?”
金元宝欲哭无泪,金元宝辩解道:“世上能将画绘得如此丑的人也不多见。就这样还要夸他画得好,岂非是常人想不到的事。我有什么好骗你的!”
客栈里,贺朝凤回了房,叫了水准备泡个澡放松一下。他浸在水中,小二将水桶抬进来,但小二不走。眼看贺朝凤脱了衣服,小二上前一步,低声说:“贺公子。”
贺朝凤看他。
小二抖出一张纸来,小二说:“金少爷离开前,要我将这张纸交给您,说如果他出事,就带着那块水纹孔玉去城东的土地庙找他。”
那纸贺朝凤认得,贺朝凤画的。贺朝凤接过纸:“他告诉你这是什么意思了吗?”
小二想了想,小二郑重说:“夸您画得特别好,把世人淡然的模样几笔勾勒出来。看透一切,超凡脱俗,是您本人不错。”
贺朝凤:“……”
贺朝凤捏着纸,沉默地看着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