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容最近过得很舒心。
他那天灵机一动,召了个小美人来给他打掩护,做出了耽溺美色体力不支晕倒的假象,成功逃避了第二天的早朝。
陛下“晕倒”后,梁庸平大惊失色,立刻传太医来来诊脉,结果太医诊了半天,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梁庸平沉下脸:“不知陛下……”
正说着,龙榻上小皇帝低吟一声,悠悠转醒。
墨发铺陈枕上,衬得他脸色越发苍白,唇无血色。垂在榻边的手动了动,虚弱无力地缩回了锦被里。
谢容睁着双黑漆漆的眸,视线从涣散到逐渐清晰,他偏头轻咳了一声,看向太医,声音沙哑:“太医,朕是怎么了?”
太医吞吞吐吐:“陛下……”
他之前听说陛下在临幸美人时晕了过去,差点没跟着原地倒下——众所周知给皇帝看病本来就是个很要命的事,这回可能还涉及了陛下的男性尊严……
往寝宫而去的一路上,他面容愁苦,甚至已经想好了被灭口的十八种死法。
谁知来了一诊脉,陛下除了平日过度酗酒导致的一点儿胃疾,别的什么事都没有,受寒发烧没有,肾痛肾虚没有,就连头上磕的那小小的伤口都快好了。
他疑心自己把错了,又连着摸了几次脉……然后他开始怀疑陛下在装晕。
不过他不敢说。
他迟疑着沉默了太久了,陛下约莫是不满意,冷冷淡淡地“嗯”了一声,视线变得锐利起来。
太医立刻扑通跪下:“陛下龙体安康,并无……”
话还没说完,谢容就缓声打断了他:“朕晕倒了。”
他凉飕飕地瞥了眼太医,“朕现在觉得昏昏欲睡,体虚无力,浑身酸痛。你告诉朕,这是龙体安康?”
太医:“……”
您可能只是单纯的纵欲过度累了腰。
太医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他来不及深思,就被陛下逐渐冰冻的目光扎得一个激灵,脱口而出:“陛下这是操劳过度,精……气血难续啊!”
提心吊胆地吼完了这句话,太医战战兢兢,生怕陛下马上就要震怒,结果下一瞬,他却感受到陛下的目光变得温和了。
太医缓缓地将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沉了下去,开始变得冷静起来:“……最好能卧床休息数日,切莫过度操劳,否则恐怕会伤及龙……伤及根本啊!”
于是在第不知道几次送走了太医后,休着“病假”心安理得地再一次把早朝鸽掉的谢容,在寝殿里无聊地数金叶子。
这是他思考许久才定下的战略。
退位第一步,从转变成不理朝政的昏君开始。
循序渐进。
不过装病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他能光明正大地不去上早朝了,而不上早朝就不会撞见沉砚,他脖子上的脑袋就能挂得更安稳些。
坏处是梁庸平似乎真的信了太医的鬼话,时时盯着他卧床休息,谢容想出去走走,都要被梁庸平以“时值夏秋交替容易不适”为由给劝阻了回来。
不仅如此,梁庸平还天天催御膳房换着花样给他做药膳补身子。
谢容小时候喝中药喝多了,现在闻见药材味就皱眉头。
然而梁庸平对原身忠心耿耿,谢容占了小皇帝的身体,本就有些心虚,又是个耳根子软的,梁庸平小声劝他几句,他就遭不住将那些药膳都吃了。
谢容耷拉着脑袋,吃得不情不愿。
吃着吃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随口问道:“丞相这几日在做什么?可有进宫?”
他休病假的第二天,就大方又豪爽地下了道圣旨,命丞相沉砚代他早朝。
大臣们有什么事,直接报与丞相便可,小事由沉砚做决定,大事再呈进宫里。
说是这样说,但那圣旨上明里暗里都在疯狂暗示沉砚,大事他也可以决断一下,不必呈上来打扰陛下“养病”。
谢容几乎就是把“来吧来吧只要你开口朕的皇位都给你坐”这句话摆在沉砚面前了。
然而沉砚却克己守礼,做足了臣子的本分,逾矩的事一件不干,一下朝就老老实实把折子都送到了宫中。
被迫接收了一堆折子的谢容:“……”
他翻了一早上折子,云里雾里,看得晕头转向,下午就断然退出御书房,眼不见为净。
这会儿谢容想问的就是沉砚这几天有没有又送新折子进来。
不过显然梁庸平却误会了他的意思。
“丞相大前日与礼部张尚书去酒楼里共进午膳,前日去梨园里听了一下午的戏,昨日夜里与工部宋侍郎去了风月楼,点了花魁来陪,直至酉时才散。”
“今日早朝后倒是进宫了……”
惊雷劈下,谢容一个哆嗦:“他今天进宫了?他进宫做什么了?”
他还保留着一丝卑微的希望,希望沉砚只是随便路过一下,然而梁庸平下一句话就无情地打破了他的希望。
“……丞相送来了这三日堆积的折子。”
谢容:“……”
谢容的眸光一瞬间暗淡了下去,变得没精打采起来。他想到御书房里堆积如山的奏折,眼角闪过恨铁不成钢的泪花。
沉砚这是怎么肥四!送到手边的权势都不要了吗?还想不想当主角了,明明在原书里果决得要命,在小暴君死后第三天,就登基为皇……
……等等,难道说,还是得走原剧情,除掉了小暴君,沉砚才能继续他的剧情线?
谢容心头一沉。
他兀自发呆,梁庸平悄悄抬头,将他失落的神情都收入眼底,眉头微动,拢在深蓝袖子里的手猛地收紧。
陛下仍旧在惦记丞相。
深受陛下重用的近侍大总管垂了垂眼。
……
日子过的很快,眨眼就大半个月过去了。
这日早朝过后。
众臣掰着手指头一数,发现陛下第二十天没有出现了。
若说他们刚开始还很镇定,十天后有点疑惑,那么现在就开始觉得不安起来。
虽然小皇帝性情古怪,有时候是残忍了些,但不可否认,他在处理朝政上还是有一定能力的,至少登基几年以来没做过什么重大错误决定。
甚至国运日渐昌盛。
朝臣权贵们能摸的油水也越来越多。
人就是这样,自己的利益不受损的时候,就会对别人的缺点忍耐许多。
小太监尖细的一声“退朝——”喊过,众臣们纷纷都松了口气,三三两两地往外走。
唯独沉砚仍旧站在殿上,垂头看手里的笏板,眸光幽幽,也不知在想什么。
有和他比较相熟的同僚凑过来问他:“相爷怎么还不走?今儿酒楼出新菜,不如相爷赏脸……”
“不去。”沉砚随口打断,手腕一转,将笏板放进袖里收好,“我还有事。”
同僚咦了声。
之前陛下给沉相下圣旨的时候没遮掩,圣旨里具体内容和沉相被气晕的消息在同一时刻疯传了出去。
众臣都震惊了。
陛下爱美色,但凡出宫总要带几个美人回去,这事人尽皆知。
然而众人万万没想到,陛下居然连丞相都敢下手!
沉相在朝为官多年,行事端正,提出并施行过许多利国利民的好政策,不管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在民间,口碑都不错。
突然收到这么一道折辱意味十足的圣旨,众人都担心沉相想不开要和陛下鱼死网破。
特别是听闻沉相被气晕又醒来后,来不及歇一歇,就立刻进了宫。
那天夜里无数人胆战心惊。
生怕宫里突然就传出来沉相人头落地或者皇帝换人了的消息。
好在虚惊一场。
陛下还好好的当着皇帝,丞相也好好站在朝廷上。
纳妃一事仿佛就此烟消云散。
同僚对那天晚上宫里发生了什么好奇的很,但又不敢明着问沉砚。他状若无事地试探:“也不知陛下如今怎样了……”
沉砚意味不明地瞥了同僚一眼。
他怎么会听不懂这些场面话,若是原身,大概会随便应对两句,然后回相府继续生圣旨的闷气。
不过他……
沉砚轻轻一笑:“我也不知。”
沉砚向来懒怠用“本官”“本相”这些体现地位的自称,这在前世、他还是摄政王时便是如此。
不过他当惯了上位者,气势自成,纵然是简简单单地一个“我”字,也能压得人不敢出大气。
“大家似乎都很关心陛下赐予我的那道圣旨?”
同僚被反问的一噎。
他也没想到沉砚毫不顾忌地就直接问了出来,卡壳了一下,匆忙补救:“只是担忧相爷……”
话还没说完,就被沉砚从容沉稳地打断了:“那倒也不必忧虑。”
沉砚哂然,眼底光芒流转,慢吞吞地补完下半句:“那道圣旨挺好的,我还想接旨呢。”
在同僚目瞪口呆中,他洒然地转身离开——却不是出宫的方向。
身后传来同僚懵逼到极点的询问:“啊??啊??相爷您去哪儿?”
他头也不回,悠悠道:“进宫,去见陛下。”
……
谢容压根不知道有人正朝他靠近。
他今早又是睡了个自然醒,然后就强撑“病体”,不顾梁庸平的劝阻,晃晃悠悠地去了御花园小凉亭里坐着。
再然后又命人将后宫里的美人们都召过来。
小暴君九成是个弯的,后宫里的美人们,不管是强抢回来的,还是底下人进献的,都是男的。
谢容低估了小暴君收集的美人数量,他本以为最多也就二十来个,谁知一声令下,立刻源源不断地有人过来。
有像小宛儿那种殷切赶来的少年,也有满心愤恨被禁卫军强行带来的……这种多半是小暴君强抢入宫的。
黑泱泱一片人,挤在御花园里。
谢容目瞪口呆之下,立刻制止:“行了行了。”
这才阻止了一桩御花园踩踏事件。
不过就算这样,谢容粗略一数,在场的也有三四十个了。
被强抢入宫的人愤恨地盯着他,想讨好他的人期盼地盯着他,谢容只觉得自己要被各种视线扎成筛子了。
他到底没有小暴君的狠戾手段和淡定心理,忍了忍,还是挥手屏退了一些,只留下十数个笑容殷切的少年们。
原身喜爱美人,口味广泛,少年们姿容各异,爽快的,妩媚的,可爱的……应有尽有。
不过谢容那天从小宛儿那儿套了几句话,得知原身虽然喜欢美人们,却轻易不许别人碰他,他自己也没临幸过任何少年。
这倒也挺奇怪的,要不是谢容现在占了这具身体知道情况,他都要以为原身不举了。
凉亭外的少年们使出了浑身解数来引他注意。
谢容姿态懒散地斜倚在特意安置到小凉亭里的软榻上,伸手端起了搁在小案几的茶杯。
怕梁庸平一直在旁边念念叨叨他,他今天还随意挑了个理由支开了人。
既然要当昏君,那就贯彻到底咯。
群臣肯定是不想要一个不理朝政沉迷美色的昏君的,他只要演的像,像到能引起众愤,这皇位还愁不能脱手么。
谢容啜了口茶,美滋滋地想。
他可真是个小机灵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