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太君坐在正中央的暖炕上,身边的梅花小几上搁了几样点心。地下左右各四张椅,众老爷夫人都坐着,谁也不敢开口。
林药药一进门,瞧见的便是这样的一副场景。
“囡囡来,坐到祖母身边来。”林老太君的语气和缓不变。林药药唇边便噙了笑,毫不犹豫的坐到暖炕上,拿起小点心往林老太君的手里递。
想必是吃不下,塞到手里也好。
林老太君笑得更加慈眉善目。“囡囡乖,你先坐着,祖母有些事要办。”林药药乖巧的点了点头,自顾自的玩起手边的琉璃珠子。
正色,林老太君看向屋子正中央高几上的一堆首饰银两,眼含肃杀。
宋氏率先开口道:“老太君,这东西虽然是从药药屋里搜出来的,但儿媳觉得药药不是这样的孩子。要不,先审审小红吧。”
三夫人孙蘅便讽道:“大夫人这话说得偏颇,那小红也是好人家的孩子,好端端审人家作甚。要审,也是先审药药。哎,这公子哥儿们正月十八便都回了学堂,院里就只有药药一个孩子整日在老太君的屋里进来进去。若说此事与药药无关,实在解释不通。”
“如何就一个孩子了?二月初二那日,你家梨儿不也来了老太君的屋里摸麻雀牌么?”二夫人难得开口,一开口却十分有力气。
孙蘅早有准备,哼道:“梨儿可是许久不出门了,日日连书都抄不完。至于龙抬头那日么,梨儿虽然在,可大伙也都在。”
这话说得倒是挑不出毛病。
林仁德坐在第一位的椅子上,满眼不耐道:“药药一个痴儿,偷钱做什么?若说是一时好奇,拿上一两根有趣的簪子也便罢了。这事,必是有人诬陷药药的。”
林老太君因这痴字有些不满,但一想仁德是替药药说话,也便没有责怪,当即点点头道:“正是这个理儿。”
三夫人孙蘅一急。“林老太君,这药药屋里都有专人看着,咱们谁也进不去。您这屋子更是管得严,小丫鬟们都不得随意进出的。更别提那小铜箱的钥匙是您日日随身带着的,除了药药谁也摸不着边儿。您说这事,哎,除了药药竟真想不出旁人。”
“你这话的意思,分明是说咱们府里,只有药药一人最方便行事。”宋氏瞪了孙蘅一眼,随即又看向林义德冷声道:“老三,你这夫人说话倒是有趣,浑然忘了这府里近来谁是最缺银子使的。”
林义德一怔,知道这是提起了自己买官的事来,当即也是哼了一身,却不回答。
“缺银子不代表偷银子。”孙蘅噤鼻道:“大夫人说话可要讲证据。这些东西都是从药药的屋里搜出来的,当时那些小丫鬟都是见证,又不是我偷摸塞到药药那去的。”
“我记得,是你主动跟老太君说要搜药药那小院的。”宋氏再道。
孙蘅才要开口再反驳,林老太君却已是听不下去,命下人用手轻轻揉了自己的太阳穴,这才闭眼开口说话。
“一支乌金簪,一对珊瑚手串,一支赤金璎珞圈,一支金镶玉步摇,一对羊脂白玉笔架……呵呵,这些,都是太后这么多年赠与我的。其中有四样早就舍给了药药,还剩下几件,如今这堆首饰里并没有。”
孙蘅听见这话便有些惊异。这老太君果然是个不好相与的,这一桩桩一样样竟是记得这般清楚。
“另外,我手里共有银两七千三百两,眼前的这一堆里却只有不足三百两。至于这金瓜子么,本就是上回太后赏给药药的,根本不是我的。”
孙蘅只觉得眼皮一跳。
宋氏听得云里雾里,当即小心问道:“老太君,您这话,我们听不大懂。”
林老太君嘲讽一笑。“这些首饰多半都是药药自己的,只有少数几样是我这丢的,而且还占了小头。那你们说,这大头哪里去了?”
“许是药药藏起来了?”老五林武德开口道。
“没错。大伙的第一个想法,都会觉得是药药藏起来了。毕竟,药药是一个痴儿,往她身上泼脏水,是一件极容易的事儿。”林老太君说完这句话,忍不住沉沉的叹了一口气,随即声音略抖道:“药药,永远也无法替自己洗清委屈。而这,便是那幕后之人的心思啊。”
所有人都读出了林老太君对药药的心疼。林药药假装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深深低垂头把玩着手里的琉璃。
没人瞧见,那琉璃极透亮,早已映照出一双噙了泪花的双眼。
“所有的院子都查了?”林老太君问着身边最得力的婆子。那婆子点头。“是,老太君。所有的院子都查了,除了药药小姐房里查出来的,还有几样是埋在药药小姐院子里头的。至于再旁的,便没有了。”
埋在院子里头?呵,这也是诬陷药药的手段之一。埋起来几样,便能让人觉得这痴儿是个会埋东西的,这才导致那大头的珍宝寻不见了。
“老太君,要不,咱们报官吧?”宋氏轻声问道。
二夫人瞧了林老太君一眼,忍不住叹道:“大嫂说哪里话。若是报官,少不得要把咱们药药扯到公堂去对峙。以药药这样的性子,若是吓坏了可如何是好。别说老太君舍不得,咱们也舍不得呀。”
“也是,是我糊涂了。”宋氏点头道。
林老太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罢了,左右也是些物件罢了,丢了便丢了吧。你们且散了吧。”
三夫人孙蘅率先应道:“是,老太君您也早些安置吧。”
林老太君觑她一眼,孙蘅便立刻别过了眼神。“去吧,去吧。”年迈的老人摆了摆手,无奈说道。
二夫人的嘴巴动了动,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她何尝不明白,其实老太君若是真的痛下狠心查处,这些珍宝哪里藏得住。只不过若是如此做了,众人的脸面势必都要撕扯开。那家院里没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若是如此细细查了,伤的便是林家一大家子的情分。
由此,也可看出那幕后之人的招数可憎,吃准了林老太君无法深查,更不能报官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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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众人都散去,林药药才终于整理好情绪,抬起了头。
林老太君伸出手,缓缓将她搂在怀里,轻声叹道:“药药啊,是祖母无能,祖母没看住那些宝贝。原本,哎,祖母原本是打算在你出嫁前都给你的。如今,倒是只剩这几样了。”
林药药自然知道这些都是给自己的。前世便是如此,祖母给自己无数珍宝,结果刚嫁到雍家不久,便被雍家大数吞占。剩下为数不多的几样,则又落到了孙梨儿的手里。
还好,这辈子自己头脑灵活,手里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她孙蘅不是讲证据么,那自己索性便也讲证据。
这辈子你们想从我林药药这骗钱,痴心妄想!
另一边,三夫人孙蘅陪着林义德回了书房,亲自煲了一碗甜羹留下,这才徐徐往孙梨儿的房间去了。
这一进门便瞧见孙梨儿满眼懒怠的抄书。在她身侧,抄完的纸张垒成厚厚一摞。
三夫人孙蘅便笑道:“还真成了个女先生了。”孙梨儿见她进门,便抛了笔苦笑:“姑母还嘲笑我,我这只胳膊已是累得不能要了。”
“那我有桩好事,你听了之后,这胳膊一准便好。”孙蘅从食盒里给她端了些点心出来,笑眯眯说道。
孙梨儿那张艳丽的面孔上顿时带了欣喜。“事成了?”
孙蘅连连点头。“到底是你聪明。”
“太好了,太好了。姑母,这一桩事成,咱们孙家的债便免了,你我的手里也宽裕极了。哎,如此一想,往后我在这雍家也算能站得住脚。想必这些银子带到雍家,那也是一笔大款。到时候,由不得他们雍家小觑我。”
三夫人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孙梨儿的脸上止不住的得意,笑着看向三夫人道:“姑母你瞧,我就说我做什么事都是能成的。你说,谁能想到那日日帮我给老太君送抄本的丫鬟是个会制钥匙的。她不过多瞧了几眼,便记住了那钥匙的形状,直接给咱们刻了一个那铜箱出来。”
“正是。咱们梨儿最是聪明不过。”
“还有那偷首饰的人,啧啧啧,这满大街的小贼,只要使了银子,谁都会爬窗,何必要咱们亲自动手?”孙梨儿再笑。
“是,梨儿今日你没瞧见,那林老太君的脸色,啧啧啧,灰的像土一样。她哪里能知道咱们有如此的手段,在那一个劲儿的心疼首饰,又不敢报官,啧啧啧,真是笑死人了。”三夫人孙蘅拍着手笑道。
“还有宋氏。梨儿,那宋氏嘴上不说,可心里一向都惦记老太君的东西。今天这一下倒是好,她落得个两手空空,生了一肚子闷气不说,偏偏还抓不住咱们的把柄。”
孙蘅一边绘声绘色的学着,那孙梨儿便跟着笑。她笑起来极美,只是带了嚣张跋扈的张扬气,这气势男子瞧不出,却让寻常女子不敢近身。
“那林药药呢?”孙梨儿开口问道。
孙蘅呵了一声道:“她一个痴儿,能知道什么?你不知道,她进了门便傻乎乎的玩着琉璃珠子。梨儿,你说就她这幅样子,即便成了正妻又如何?那雍无离虽是外子,可也断断看不上一个痴儿。我猜,那雍无离势必得娶上几门小妾,活活让这丫头守着空房寂寞而死。”
“呵呵呵,姑母何必说得那么狠。”孙梨儿嗔怪,可眼里却也是止不住的笑意。
旋即,她忽而一惊。“姑母,你说琉璃珠子?什么琉璃珠子?”
孙蘅未等开口,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婆子的声音。“三夫人,梨儿小姐,林老太君请你们过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