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琉璃珠子在林老太君的手上打着转,老太君微眯双眼,显然是有些疲乏了。林药药心疼不已,上前学着小丫鬟的样子轻轻敲了林老太君的肩。
感受到轻柔小锤的敲击,林老太君觉得那肩膀顿时松快起来,索性眼含笑意,任林药药折腾。
直到小丫鬟轻轻凑到耳边说了一句,人都到齐了,林老太君这才拉了林药药到身边来坐。经了今日一事,她越发觉得这个孩子是个有福气的。
宋氏见大伙都有些困倦,便先命小丫鬟们沏了浓浓的茶来,随即才开口道:“老太君,除了老五睡下了,其他的人都已到了。要不,我去派人把老五叫起来?”
林老太君摇了头。老五是护城将军,一向是早出晚归,贪睡些也是常有的事。她心疼小儿子,自然不会再折腾他。
“我本来也要睡下了,但思来想去觉得不妥,这事若是我如此轻轻放下,那往后林府岂不是没有规矩了。”林老太君撂下这一句话,众人都垂耳听着。
“这会子叫你们过来,是我想再问上一遍。我这小铜箱里的东西,究竟是哪个院子的人拿了?若是你们此刻当着大伙的面说实话,我或许还肯饶你们一次。”林老太君用拐杖敲了敲地面,众人的精神都抖索了几分。
孙梨儿坐在最末位的椅子上,眼观鼻,鼻观心,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来之前她还有几分担心,可如今听了老太君这番话还有什么可怕的?若是真的抓住了什么把柄,哪里还会在这使什么攻心之计?
她的心里越发得意。婚事将成,银子已到手,自己的人生简直是圆满。再瞧瞧林老太君与那痴儿,啧啧啧,果真是孤儿寡母实在可怜。
哎,若是林老太君对自己好些,或许往后到了雍府自己还能照料林药药一二。可惜,这林药药太过霸道,林老太君又从未把自己放在眼里,这样的两个人实在不值得可怜。
殿内一番静谧,众人皆是没有反应。林太君便冷冷笑了,径直看向三夫人孙蘅道:“孙氏,你也没有话好说么?”
孙蘅大惊,当即白了脸。她虽经事多些,但终究不如孙梨儿胆大。
林义德挑眉。“母亲,您这是何意?蘅儿的确是为了儿子向您讨要银子,可蘅儿万万做不出这般偷鸡摸狗之事。若是她真做了,那儿子头一个便要将她扫地出门。”
林义德本是替孙蘅说话,可这一番话说下来,反倒让孙蘅愈发心虚,脸上刷刷的冒冷汗。
“院里的事,与你无干。”林老太君的语气沉沉,压得林义德顿时气焰矮了三分。他再理直气壮,却也不敢跟自己的母亲顶嘴。
“孙氏,老身问你话呢!”林老太君拿着拐杖重重点地,敲得孙蘅心里一颤又一颤。
“儿媳,儿媳什么都没有做过。老太君,儿媳哪里来的这样的胆量。且不说儿媳一向胆小,就是您那铜箱,儿媳都没看清过长什么样。”
“是么。那你的好侄女呢!”林老太君的语气更加肃杀。
“梨儿,梨儿更是什么都没做过。梨儿一直在抄书啊。”孙蘅说道。
话里提到了自己,孙梨儿便少不得要出头说几句话。如今这局面并不让人意外,林老太君一向治家有道,自然首先就该怀疑自己这个外人。
可惜,林老太君输便输在没有证据。今日,自己倒要让这老婆子晓得自己的厉害。
“扑通。”孙梨儿跪在地上,眼噙一汪水,楚楚动人如荷。“梨儿自知寄人篱下,如今出了事合该怀疑到我的身上。可我们孙家一向是家风正直,为人有义。林老太君可污辱梨儿,但梨儿却不愿为孙家之耻。梨儿今日愿触柱以证清白!”
说完话,孙梨儿径直朝着厅内的柱子撞去。
林药药眼里不由得含了嘲讽。这戏,真是足啊,一上来便是大招。
其实孙梨儿本以为身边的丫鬟,自己的姑母姑父都会拦着。却不想丫鬟恰好被端茶的婆子挡了手
脚,姑父竟纹丝不动,只有姑母伸了胳膊。
那孙蘅平时便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有力气拦得住孙梨儿,故而这孙梨儿竟是直接撞在了那圆木之上。
幸好孙蘅稍稍拦了一拦,总算是多了一分阻力,孙梨儿没至于晕过去,只是头上多了一块青紫交加的肿包。
……
孙梨儿简直欲哭无泪。她本是做做样子,却没想到竟然落得如此下场。哎,再过半月就要嫁人了,这脸上的伤要是下不去,可如何是好。
不过这样的场景,终究还是让众人有几分瞧不下去。五夫人当即便叹道:“梨儿姑娘何必如此,咱们老太君一向疼惜女孩,连这些丫鬟平时手上划了个口子老夫人都要疼惜半天,更何况你这外来的娇客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
连个丫鬟都心疼?孙梨儿腹诽,自己怎么就一次心疼都落不着呢?就说眼前吧,林老太君的眼里只有鄙夷。
“清者自清,何必用这等上不得台面的法子,倒像是山野妇人。”林老太君开口道。
……
孙梨儿的心里实在是窝火。自己这杀招都祭出来了,这林老太君怎么还是油盐不进呢!罢了罢
了,反正只有这么多眼睛瞧着,这林老太君总不敢动自己。
“药药,你瞧瞧这琉璃珠子,方才你说是从哪里来的?”林老太君转了头开口问道。
林药药眼神一眯,含笑说道:“在院子,院子捡的。”
“你自己的院子?”林老太君开口。
“嗯。”林药药乖乖巧巧的点头。林老太君十分满意的摸了摸她乌黑的秀发,这才又看向众人道:“你们也瞧瞧,这珠子是哪里来的?”
二夫人眼尖,当即回道:“这是梨儿姑娘那件银鼠红纹内衬上的点缀。这事我记得清楚,二月初
二龙抬头那天,梨儿姑娘的里衬便是这件衣服,因着外头的衣裳破了,我恰好瞧见的。后来她便不出门了,不过我去给她送笔墨的时候也瞧见她穿了几次。”
林老太君略点头,又看向林药药院子里的管事婆子道:“你也说说,可曾瞧见梨儿姑娘穿着这件衣裳去药药院里了?”
“这,回老太君的话,奴婢并未瞧见过。这东西丢了之后,奴婢又细细问了院内旁的小丫鬟,大伙都说小姐的院里从未有过生人进出。”
宋氏呵了一声,当即道:“这珠子是药药在院里捡的,可刘婆又说没瞧见过梨儿姑娘。那么,梨儿姑娘便定是背着人的时候去的!孙梨儿,你老实交代,老太君的东西是不是你偷了?”
最后一句话如敲山震虎,吓得孙梨儿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她万万没想到,这珠子竟真的个自己惹了事端。方才在姑母屋里听见这琉璃珠子一事她便觉得不好。
“这珠子的确是我的,但我却从未去过药药的院子。我的丫鬟,我姑母,都是证据。这么多天,他们都瞧见了,我从未出过门。”
宋氏冷笑道:“当着人的面,你自然不会出门。可丫鬟婆子也有睡着的时候,我们随老太君去白马寺可是足足带了两天。”
这话说得孙梨儿彻底慌了神。若是说不清珠子的事,恐怕自己方才的杀招也成了笑话。她当即连连辩白道:“没有,我没有,我是真的没有。”
“对了,是那日,一定是二月初二那日,我和药药在门口玩笑,当时我的衣裳被划破了,定是药药趁着那个时候捡到的。”孙梨儿肯定道。
孙蘅一听这话,也是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上前拉扯住林药药的手,盯住她的眼睛道:“药药,你再好好想想,再好好想想。这个珠子,到底是什么时候捡到的。”
林药药被她摇的晃了一晃,心里尽是嘲讽,面上却故作畏惧道:“刚才捡的。”
“不可能!你说,你在哪里捡的!”孙蘅追问。
孙蘅这一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震得林药药耳膜发颤。心里一烦躁,她索性委屈巴巴的掉了金豆
子:“院里,梨树下捡的。”
不是比演戏么?她林药药也会。
“不可能,不可能。”孙梨儿连连摇着头。
“药药从小到大,从未撒过谎。”一个痴儿,哪里会撒谎!二夫人适时开口道。
林药药暗中点头。其实那珠子的确是她在龙抬头那日趁乱摘的,为的便是防备孙梨儿偷钱这一手。
所以这珠子实在是个伪证。可惜,人人都觉得痴儿不会撒谎,只有聪明人才会。所以,这孙梨儿的罪名算是彻底被证实了。
林老太君见孙蘅吓着了林药药,狠狠瞪了她一眼,吓得她退了三步后,林老太君才将林药药搂在怀里,轻声哄着。
“是有人陷害我。老太君,梨儿是冤枉的。老太君,梨儿从来没做过偷盗之事,定是那偷盗之人顺手摘了我的珠子扔在药药院里的梨树下,为的便是陷害我!”孙梨儿哭腔喊道,几近绝望。
“这话倒是奇了。这么说,那偷盗之人还得算准了药药能捡到这珠子,还得算准了这药药能把这珠子玩到林老太君跟前来。啧啧啧,这怕不是盗贼,而是个算命的吧。”五夫人也是冷了声音道。
五夫人说话一向如此,众人也是习惯了,当即也有几个忍不住笑了,但更多的却是一脸怒气的看着孙梨儿。
“梨儿姑娘,林府好吃好喝的养着你,结果你却诓骗林药药出府受害。林老太君宽宥,当时已是饶过你,却没想到你竟如此歹毒,还要盗走老太君多年的积蓄!”宋氏说完又看向那孙蘅道:“孙氏,你们孙府果然好家教。”
这一番话说得孙蘅已是抬不起头来。她本就是小门小户出身,最忌讳与宋氏等人比较身世。如今被宋氏指着鼻子骂家教不好,她的脸几乎都要臊成血红色。众人瞧她这幅模样,心里更是肯定此事与她有莫大关联。
就连那林义德,此刻也是又惊又恨,一时说不出话来。
其实所谓的证据便是如此。你认为它是证据,它便是,不是也是。重要的是,人们的心里更愿意相信谁。
这一点,林药药赌赢了。
孙梨儿自知这珠子之事是说不明白了,当即也是呼吸沉沉,缓了又缓。须臾,她正了神色,平静道:“这一枚珠子不算证据,即便证明我去过药药的院子又如何,证明不得我是窃贼。”
“更何况,如今我是雍府长子的未婚妻。即便林老太君要罚我,也要看看雍府答不答应。”孙梨儿的呼吸彻底平静下来。
她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如今自己的身份不一样了。林老太君又如何,即便撑着林府往上走,还能撑几年?倒是雍府未来的前景好些。
即便珠子说不明白又怎样,她孙梨儿便是咬死不认,林老太君又能如何。
“再有,药药姑娘也是要嫁进雍府的。我们互相帮衬着,不好么?”孙梨儿抬眸与林老太君对视。
这话,便是□□裸的威胁了。
众人当即脸色大变,谁也没想到这孙梨儿竟是如此不要脸。就连孙蘅此刻也有些小心翼翼,窥着林老太君和林义德的脸色,又拉了拉孙梨儿的衣袖,意思是让她切莫破罐破摔。
可惜孙梨儿如今已是箭在弦上,哪里顾得姑母的阻拦。她要的是自己的前程,谁拦着都不成。
林老太君当即也是笑了。这一笑,尽是嘲讽。“梨儿姑娘,老身活了七十五载,还没有人胆敢威胁于老身。莫不是你觉得,你会是那个例外?”
这一言既出,所有人都知道,林老太君动了真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