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晏城与新妾孙氏敬茶的日子,所以我特意把你们都叫了过来。虽说是一个妾室,但好歹要给晏城颜面。”
开口的是安阳郡主。她今日打扮的珠光宝气,把下头的一众夫人都比了下去。
这么多年了,安阳郡主凭借自己的郡主身份,在林府里一向称王称霸,众妯娌皆被她治理的服服帖帖,没有一人敢跟她较量,因此养得她脾气越发大了,就连雍松溪也时常按不住她。
此刻,她一开口,下头的夫人便赔着笑脸应和。
“正是,晏城头一回娶亲,虽说不是正妻,但至少这孩子也算真心喜欢那姑娘,咱们过来给晏城撑个颜面,晏城也高兴。”一位夫人笑道。
安阳郡主颔首。“再有一点,昨儿那位新妾闹的事你们也都看见了,实在是丢人极了。今儿咱么吃茶是给晏城面子,却断断不可长那贱人的风头。一会吃茶也不必送什么见面礼,且板着脸些。”
众夫人听言自然都答应下来。不送见面礼,她们乐得省下。板着脸嘛,便更容易了。这府里本就没有开心事,她们又一向受人管辖不得自由,哪有那么多笑脸。
“对了,郡主,一会晏城过来敬茶,咱们要不要把那痴儿也叫过来?毕竟,也算是长辈。”雍府的一位夫人试探问道。
安阳郡主听言嗤笑一声。
接着,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再接着,那提问的夫人自己也笑了。“是我糊涂了,一个痴儿罢了,当个累赘养着也就是了。亏我还拿她当个人看。”
安阳郡主也是笑道:“提起这事也是有意思。上回我去林家,这痴儿坐在那,倒像是个人。可一张嘴,我就听出来了,也就能听懂几句话,说话也是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外崩,一点伶俐劲儿都没有。”
“啧,幸亏咱们晏城命好,没把这个痴儿娶到家来。”
“可不是么。这痴儿配那外子,最合适不过了。”
“我倒是听说啊,昨晚上两个人连洞房都没入。怕是那雍无离也是嫌弃这林药药呢。”
众夫人议论起这等闲事来,个个都显得精气神十足。
“是么。”安阳郡主咯咯一笑,不过没等她笑完,便看见正厅门口立着一位俊逸之极的男子,一袭黑衣,周遭尽是寒气。
安阳郡主嗝了一声,生生把笑意咽了回去。“无,无离,你怎么来了。”
雍无离的语气轻描淡写。“如何不能来?”
安阳郡主讪讪笑着,因着方才议论了人家,到底有些心虚。不过转念想想不过是一个外子罢了,官位又没有晏城大,更比不了松溪,又何惧之有呢?
“本以为你们小两口要腻一会呢。”安阳郡主的唇边带着不怀好意的笑。众夫人立刻想到方才那一句痴儿配外子的笑话,顿时便笑成一团。
雍无离的唇边便同样噙了笑。“郡主最爱玩笑。”
明明依旧是轻飘飘的语气,但安阳郡主却从他身上感受到巨大的压力。她也不知是为什么,眼前的这个人,总让她觉得像极了初登基时的皇帝。
“行了,别笑了。”安阳郡主莫名烦躁起来,止了那些夫人的笑意道。
“无离,你究竟有什么事?若是找松溪,等他回来我自会转告。若是无事,晏城一会还要来敬茶,我也不多留了。”安阳郡主现在只想尽快打发了这位不速之客。只要雍无离站在这,她的心里就像揣了一个大鼓一样。
雍无离坐在众夫人对面,任周身的气势释放。
殿内的气氛便十分的沉甸甸。就连一向无忧无虑的林药药,此刻也有几分茫然。这人,到底要干嘛?
许久,雍无离终于开口了。
“我今日来,是要提醒郡主,往后林药药便是我的妻子。郡主一要管好众人的嘴,二要管好自己的儿子。否则,我自会让你追悔不及。”雍无离的眼神似能洞悉一切,而唇边的笑意却又让你觉得,他不过是在与你说几句家常话。
?
林药药的下巴险些惊掉。雍无离,莫不是在为了自己,敲打安阳郡主?
她几乎想捅一捅耳朵,确定一下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但,安阳与众夫人脸上错愕的表情告诉林药药,她听的没有错。
雍无离,的确是在替她,替一个痴儿,一位新妻,敲打雍家当家主母。
这,便是雍无离的脾性。
只要入了他偏院,便得他庇佑,再不得任何一个外人欺侮。
林药药忍不住抬眸,想从雍无离的脸上搜刮到更多的意味,但他那一张冷淡的面孔却更像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一般。
林药药忍不住去回忆,前世的雍无离也曾这样的保护过楚依依吗?在她的印象中,确是没有的。那为何,他要这般护着自己呢?
她有点忐忑。甚至有些惊惧。
那时的她万万想不到,后来的她,会渐渐习惯于这些保护,甚至用这些保护,为自己编织起一层坚韧的茧。
“这,这话如何说起?”安阳郡主僵笑,心里的火气腾腾窜起。
雍无离意味深长的看了安阳郡主一眼。
这一眼,安阳如遭雷击。也不知为何,她莫名觉得,自己方才议论雍无离的那些话似乎都一字不落的传到了他的耳边。尽管,他明明刚刚才进到这屋里。
甚至,她莫名觉得,自己所有的算计在这个小小的外子面前,压根都是不值一提的。
呼吸变得紧促。如她第一次面见当今圣上时一样。那种泼天的压力会笼盖你的周遭,让你头脑中的根弦紧绷,容不得半点懈怠。
须臾,雍无离移开了视线。
安阳总算从溺水中挣脱出来。深呼吸。再呼吸。
“玩吧。”雍无离别过脸,看向那小猫儿似的少女。
林药药感受到语气中的温暖,忍不住回之一笑。无论雍无离是出于什么目的,只要他愿意护着自己,那自己就是安全的。
正如嫁人之前,她最期待的那样。
如果注定要一辈子装傻,我愿意到大佬身边去装傻。
雍无离扔下这句话后,便转身离开了。那一袭高大的身影,像极了林药药心中大英雄的样子。
厅内的众夫人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痴儿。
“倒茶来。”安阳的胳膊肘紧紧撑着圈椅的扶手。她想起雍松溪的父亲,也就是她的公公去世前留给自己的一句话。
永远要对雍无离,至恭至敬。
虽然当初的自己并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也压根不把这位始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雍家外子当回事,但是今天她亲眼瞧见了长大后的这位爷,她开始意识到,或许雍家老爷子的这句话不是一句随口之言。
而是一句家训般的警世恒言。
小丫鬟轻轻放了一盏茶在安阳的手边。安阳却不耐烦的摆摆手。“混账,是要给七夫人倒茶。”
七夫人?小丫鬟一怔,随即看向那正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屋子的痴儿。“是,奴婢知道了。”
瞧着安阳的态度转变了,众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再说方才她们也瞧见了,这雍无离虽说是个外子,但这气势根本不是常人能受得住的,当即也是强自捧了笑脸,一句又一句的开始陪着林药药说话。
林药药这才意识到,雍无离在此时就不是寻常人了。
若是他想争,恐怕这小小的雍府早已是他当家。只是不知,他如此蛰伏,所为何故?
“七夫人请用茶。”小丫鬟的态度往往随着她的主人。
林药药便眯眼笑笑,浑然看不出有半点攻击性的样子。安阳这才稍稍放心一些,又赶紧命人端了点心果盘来,皆堆在了林药药的跟前。
这架势,竟然林药药有了一种回到林府的错觉。
直到,雍晏城和孙梨儿前来敬茶。
林药药着实佩服孙梨儿的御夫之道。不过短短的片刻,那雍晏城的火气竟像是全消了一般,甚至隐约间对孙梨儿还有些愧疚。
雍晏城是扶着孙梨儿的手腕进来的。雍晏城一袭白衣,面容俊朗,孙梨儿则是通身粉裙,姿容艳丽,二人站在一起的确有几分风姿。
可惜,这一幕落在安阳的眼里,便有些不那么畅快。这孙梨儿不过昨日才过门,便已经大闹雍府了。若是自己再给她一些颜面,指不定怎么蹬鼻子上脸呢。
“晏城来了,昨日睡得可好?早膳用了多少,娘亲瞧着怎么眼圈有些发青呢?”安阳郡主对她的这个儿子很是上心,一见面便嘘寒问暖道。
雍晏城没有半点反感,反而很是吃这一套。
林药药记得前世的雍晏城便是这样。安阳郡主的话在他那,便如圣旨一般。对于雍晏城来说,家中永远不会有婆媳之争。因为,安阳郡主永远是对的。
“回娘亲的话,昨儿儿子睡得极好,大约戊时不到便已睡下,今早又用了两碗肉糜粥,一小份酱菜,还有一张羊肉烤饼。至于眼圈青,大约是新换的枕头高一些,有些睡得不舒服吧。”
……
听见这话,孙梨儿的脸色便一沉。这婆婆连睡觉之事都在人前当面的问,可见是打听惯了的,如此这般,往后自己在她面前恐怕也没有半点隐私可言。
哎,孙梨儿不由得在心里长叹一声。
“枕头高了?快上前来,娘亲瞧瞧这脖颈有没有酸疼?不是娘说你,这样大的事睡下的时候便该早早派人来告诉娘,娘亲好给你换一个新枕头。”安阳伸着手,把雍晏城招呼到上首,又亲自把他胸前的第一个扣子解了,这才把手伸到他的脖颈上,细细搓捏着。
倒是十足的慈母之心。
雍晏城也是十分享在其中的样子。
林药药嫌弃的侧过了脸。早知道会看见这种场景,还不如方才跟在雍无离走了。
“咦?药药也在这?”雍晏城才看见林药药的身影,眼前不由得一亮。安阳就着他的脖颈轻轻一拍。“胡说什么呢,那是你七婶娘。”
“嗯。”雍晏城看向林药药一笑。孙梨儿在下头,心里越发酸了。她进屋也有半晌了,竟然无一人关心自己半句。
反而是这个痴儿林药药,端坐在舒舒服服的鹅毛软垫圈椅上不说,还一脸舒坦的样子。这跟她嫁人之前的想象,完全不一样啊。
上首,安阳郡主的手终于从雍晏城的脖颈上拿开,贪恋的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徐声说道:“晏城,你都落枕了,也不早点告诉娘。”
“啧啧啧,还是身边人不得力呀。”安阳郡主沉沉叹了一句。目光,终于集中到了孙梨儿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