邴钏看着藏在被子底下的何萱,眼神温柔澄澈。
他也不是一开始就不近人情,他也不是一出生就是现在这副德行,他也曾像小何萱一样天真快乐过,只是命运不肯给他安生而已。
许多浮夸和坏脾气,刚开始是为了让人能注意到他不至于被遗忘,后来就破罐子破摔了,反正没人在意不是么,反正他做什么都没人管不是么?
无论是好孩子或坏孩子都不会有人在意他,哪怕他歇斯底里地呐喊,也不会有人听到他的挣扎。
所以他变成现在这样了,他对这个世界并没有多少期待,有时候在想,如果世界不存在了多好,那一刻世界上的任何人,无论是谁,都是平等的,都将是宇宙中的亡灵。
他时常会想起小时候,那时候父母亲依然在,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他也曾像小何萱一样无忧无虑地什么都不怕过。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幸福的模样变得支离破碎,无论他怎么拼凑都拼不起来。
他们离婚的时候,他肝肠寸断地扯着他们的衣襟哭着求他们别离,可是他们要追求自己的幸福,不在乎他的嘶声力竭,还是离了。
他们没把他当成一回事,后来他时常都会思考一个问题,他的出生到底是对是错,既然生而不养,又何苦生他?
生命不该被平等对待么?
不,并没有,长大后他才明白,命运本就是不平等的。
有的人天生高高在上,含着金汤勺,享尽荣华富贵;有的人天生命运多舛,失魂落魄,吃尽生活的苦。譬如他,譬如小何萱。
他忽而明白为什么对这个小团子这么好,大概是因为他们都是被命运抛弃的人。
他们太相似了。
可是她终究还是要走的,哪怕对她再好,她还是要走的。
邴钏忽而抿了唇,也没心思和小团子玩了,他向着帘子后的水房走去,打开凉水就是一阵冲。
小何萱在被窝里等了半天也不见邴钏来找她玩,她自己偷偷地从从被子里钻出来,看着帘子后的影子动着。
小何萱又把自己藏起来,爸爸去洗澡了,洗完了肯定出来还和她玩。
她就躲着不动,等他。
大概等了十几分钟,邴钏洗完了,他穿好衣服出来也没和她玩,小何萱从被子里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来,小声道:“爸爸,我在这里呀?”
邴钏坐在电脑前,从抽屉里摸了一根烟出来,点燃,坐在那里抽烟。
何萱见邴钏不理她,便知道他不开心了。
邴钏抽了一口,透着烟雾袅袅看何萱,只见小团子乖乖地坐在床上看着他。
邴钏有点颓败地将烟掐灭,她还在,他怎么能当着她的面抽烟,他只是太难受了。
心里堵着什么似的。
说起来他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还不是很会照顾她。
起身走到床边将床铺好,邴钏对小何萱说:“睡觉。”
何萱看着邴钏,问他:“爸爸,你不开心吗?”
邴钏说:“是啊,一想到你不听话,我就不开心。”
何萱立马自己钻进被窝,问:“那我乖乖睡觉不打扰爸爸,爸爸就开心了吗?”
邴钏点头,心里却蔓延出无尽的苦涩。
他告诉自己,不要给予太多的感情,不就一个才和他认识几天的小团子吗,他干什么要这么重视?
又不是他亲生的,迟早要走的。
给小何萱掖好被子,邴钏继续坐在电脑旁工作,却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小何萱假装睡了,直到邴钏忙完上床,她才慢慢地凑过去握住邴钏的手,小声道:“爸爸,你不要不开心,我会陪着你的。”
邴钏心中一痛,他将灯关了,摸了摸小团子的头发,轻声道:“睡吧。”
不一会儿,黑暗中就传来了小团子平稳的呼吸声,她倒是睡得挺快,邴钏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
第二天八点左右,邴钏正在给小团子做早餐,电话突然响了,是公安局打来的电话。
邴钏接电话的手一抖,他下意识看了看在床上玩游戏的何萱,压低声音:“喂?”
那边的人说:“邴钏先生请您九点左右把何萱带到公安局来,她哥哥找到了。”
邴钏抿了唇,轻声道:“知道了。”
锅里的荷包蛋都糊了,邴钏没心思做饭了,他去把煤气灶关了,深呼吸好几下,看了看何萱乱糟糟的头发,邴钏道:“萱萱,来,爸爸给你梳头发。”
何萱扔下手里的游戏机,迅速溜下床穿好鞋子,过去一把抱住邴钏的腿,问:“爸爸你要给梳什么样的头发?”
邴钏说:“梳个像小仙女一样美的,好不好?”
何萱点头,乖巧地坐在凳子上,邴钏拆了她两天没梳的辫子,都打结了。
他梳头发的动作生涩僵硬,梳了半天,疼得小何萱一个劲地在喊“哎呀”,邴钏气的扔下梳子。
不梳了,用手随便扒拉了一下,就给何萱扎成了低马尾,何萱顿时像是烫了头一样。
何萱摇了摇头,觉得不舒服,但是她见邴钏不高兴,便也没说话。
梳好头,邴钏说:“走,带你出去买好吃的。”
他知道小团子得哄,不然不走。
果然,听到要出去买好吃的,小团子瞬间开心地跟在他身后。
邴钏心里很沉重,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沉重。
带着何萱去公安局,路过路边摊的时候给她买了鸡蛋灌饼,她吃的挺开心,时不时地问他要不要吃,邴钏摇头。
老远看到警察局的时候,何萱就扯住了邴钏的手,指了指另一个方向:“爸爸,我们去那边。”
邴钏低眼看她,只见她眼里有雾水,泛着光,她眨眨眼,低头小声道:“我不要去那里,你不要把我扔在那里。”
之前的事情对她造成了阴影,所以看到这个地方她就害怕,她拉着他往后退,邴钏没动,何萱使劲拽他。
邴钏出了一口长气,他脸色变得严肃,将何萱拽回来,佯装愠怒:“你知不知道你很烦?我还要读书还要养你,我一分钱都没有,我自己都养不活,我为什么还要养你?你又不是我亲生的,我不想要你,懂了吗?”
何萱的眼泪,吧嗒,落了。
她眨着眼,吸了吸鼻子,抬眼看了看邴钏,又低头,眼泪跟不要钱似的,一颗一颗滚落。
她不说话了,沉默了一会儿,她伸手抹了抹眼泪,小声道:“你别生气,我跟你去。”
她伸手拉住他的手,一边抹眼泪一边主动地拉着他往警察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