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薇的目光落在那些人的衣服上,发现好几人的前襟都染着脏污,似乎是挂着血液和脱落的皮肉组织。
味道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她的嗅觉一直很好,但在这种时候却是让人难受。
突然,鼻端的恶臭散去,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冷冽干净的雪松香。
宁薇怔了怔:“白老师?”
白泽:“嗯。”
宁薇讶异道:“原来你还有这种能力。”
白泽:“是谎言之戒的能力——嗅觉欺骗,幻化出的味道是根据你的喜好决定的。”
宁薇垂下眸,是这样的么?她还以为自己会更喜欢食物的香气。
这样的味道她的确很熟悉,在那个离开孤儿院的冬日。
宁薇收回思绪,调笑道:“这个能力不错,看来‘中看不中用’的并不是戒指呢。”
“……”
白泽:“如果我不催动它,那它的确是‘中看不中用’的饰品,即使是你也不能控制。等我融合更多灵魂碎片,也能触发更强大的‘欺骗’效果,甚至是制造幻境。”
所以,“中看不中用”的也不是他。
宁薇:“嗯,你真棒。”
白:“……”
宁薇忍不住弯起唇角:“谢谢你啊~白老师。”
此时,车子也已经开到村口,几人带上装备,跟着赵星韵下车。
一个黝黑面皮的男人迎了上来:“我是这的村长,出事这家就剩老两口了,大家伙就想着帮衬帮衬,这回要辛苦你们了。”
赵星韵摇摇头:“不辛苦,麻烦您带路。”
几人徒步踩着铺满碎石的土路,跟着村长拐进村中。
一路上,村长也给他们简单介绍了情况。
不幸过世的是个不到三十多岁的小伙,名叫刘原,是三途山景区的挑山工,主要是挑些蔬菜之类的物资到山上的长信观。
但他出事的山并不是三途山,而是刘家村后的野山。
歇工之后,刘原就进山去采蘑菇,因为外围的都被采光,他就往深处摸了摸,结果被毒蛇咬伤,折在了山里。那里有不少凶残野物,等找到人的时候已经是惨不忍睹。
村长叹了口气:“刘家村办白事都是要在院里搭灵堂,为故人守灵。但他的情况根本没办法,村里边就筹了点钱,想找你们帮忙处理。”
众人在村长的带领下走进院子,看到了这一次的雇主。
宁薇还没见过如此破旧的房子,仿佛在瞬间穿越到了六七十年代。一对老夫妻佝偻着身子坐在木头桩上,目光呆滞,仿佛被儿子的死带走了人气。
院子中央铺着破旧的褥子,逝者躺在褥子上,身上盖着泛黄的麻布,此时已经被浸染出一片片暗红的血污。
赵星韵对着逝者鞠了一躬,接着便打算去揭盖在身体上的麻布,然而还没等她动手,那块布料就自己动了一下、又一下。
她猛地缩回手,身体僵在原地。
一直留意她动作的众人也看到那突然动了两下的麻布。
天气炎热无风,所有人却在瞬间如坠冰窟。
气氛凝滞,画面如同静止了一般。
直到宁薇走上前,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缓缓掀开了逝者身上的麻布。
即使见惯生死,宁薇在看到里面的情景后还是偏开了头。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穿着的衣服已经被野兽撕烂,沾着血液和泥污。身上伤痕累累,最严重的一处在腰腹,破碎的内脏被拖出腹腔,大喇喇地暴露在外。
天气太热,尸身早就生了蛆虫,刚才麻布之所以会动,就是因为它们所致。
瘦小的老太婆在见到儿子尸体的瞬间便捂住了胸口,浑浊的泪水从眼中滑落下来。老头子的嘴唇嗫嚅几下,抬起颤巍巍的手,用嵌着泥污的拇指替老伴擦去脸上的泪。
薛一鸣早就趴在一边吐得昏天黑地,陆嘉良也是脸色难看,努力不去看那惨烈的尸身。
赵星韵将手套拉高,小心地把裸露在外的脏器捧回腹腔。她的表情严肃,没有丝毫嫌弃,只是用细致温柔的动作给与逝者应有的尊重。
宁薇知道地上躺着的只是魂魄所化的演员,但她还是蹲下身,帮赵星韵完成这项工作。她们无声配合,将逝者装入裹尸袋。
陆嘉良本不想出手,但宁薇都是毫不嫌弃的模样,他再退后就太说不过去了。
他只能强忍着恶心,将口罩紧了紧,抬步走了过去:“我来抬。”
赵星韵果然对他感激地点点头,几人一起护送着尸体回到接运车,村长也扶着老夫妻跟在后头。
回程的车厢又多了四人,三个坐着,一个躺着。而车内却不如之前热闹,而是寂静的可怕。
车行至殡仪馆门前,赵星韵便给调度员打了电话,告知自己已经接运回来,让对方帮忙调度安排。
正在这时,宁薇看到一对中年夫妇正从广场内走来,似乎是去往停车场方向。夫妇二人的距离拉得很远,隔着窗玻璃都能听到女人的数落声。
“你还想留在这守着?也不嫌晦气?!不就是个姨吗?你凑什么凑啊?”
“我姨对我很好……”
“好?是遗产留你了吗?好处半点没有,还得出钱出力,哪有这种便宜事!”
“你!”
“我什么?之前你还想叫咱儿子过来,我看你就是脑子灌了水,这是什么好地方吗?我来这一趟回去都得洗三遍澡!”
“就是我喜欢吃哪有你说的这样?”
“但是我们怎么没有?哦,你觉得没问题,怪不得还打算给儿子找个赚死人钱的媳妇呢!”
“行了行了,少说两句……”
两人走远,宁薇已经听不清他们的谈话内容,回过头却发现赵星韵似乎也在看他们,目光中还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直到他们走远,赵星韵才收回目光,发动车子开进内部通道。
他们这一单活并不是给史师傅干的,存粹是统筹调度。因此当业务人员成功与家属对接,这边就没有他们的事情了。
赵星韵去冷库核对之后的工作,而宁薇三人也成功与留守者们在休息室会和,看那几人的脸色似乎也不怎么好。
经过一番交流,原来留在整容间的人倒是没有经历诡异事件,但史师傅的暴脾气就够人喝一壶的了。
加上他们本就没啥技术,更是被骂得狗血淋头、一无是处。要不是现在没有活儿,还能喘口气,他们恐怕早就被折磨死。
李壮:“不知道他是不是严重更年期,一直拉着个老脸。我看他也就是对女士和死尸还算温柔吧!”
周小娜连连摆手:“他也只是不好意思骂我,哪里就温柔了。不过他工作起来倒是真的细致,还挺对得起这个身份。”
“有钱还能使鬼推磨呢,我刚才可听见了,就那擦擦身、化化妆的活,史老头就要了这个数!”李壮伸手比了个八的手势,神态极为夸张,“整整八千啊!”
李壮越说越起劲:“你们知道他为什么没那么多活儿吗?我猜就是因为要价太贵!能选别人谁还选他啊!”
薛一鸣拍了拍他的肩膀:“壮哥,没想到你这么八卦啊?”
“害!主要是刚才老太太的家属吵起来了,就我们负责的那个。吵的人是老太太的女儿和外甥媳妇,料理后事外甥家拿了一大半,刚才就是外甥媳妇嫌遗体美容花的多。”
李壮咂舌道:“我还听见外甥媳妇说什么‘活该绝后’之类的,怪难听的,反正都是鸡毛蒜皮的家务事。”
之后李壮又补了一些细节,比如老太太叫姓刘,外甥姓张之类的。
宁薇想起刚才路上遇到的那对夫妻,说不定就是老太太的外甥和外甥媳妇。
李壮八卦完就瘫回椅子上,:“反正大家都趁能歇着的时候调整好心态吧,要不然肯定会被史老头给折磨疯。”
陆嘉良:“现在好不容易有自由时间,应该找找线索才对。”
李壮晃了晃手机:“我也不是真歇着,只是恶补课件啊!我劝你们最好也看看,史老头可说了,表现最差的两个晚上要值夜班。”
周小娜也是一脸生无可恋:“毕业这么多年,我也没想到自己还要重温考试周的噩梦!”
听到这话,陆嘉良也蹙起眉,殡葬的东西他一窍不通,而值夜班怎么都像是送命的活。他叹了口气,认命地找了个位置坐下,临时抱起佛脚。
宁薇却是向外走去:“你们加油,我出去转转。”
“哎?你不复习吗?”薛一鸣疑惑地看着她。
宁薇摆摆手:“没有必要。”
“哎?别自暴自弃啊!看看说不定能记住呢!”薛一鸣还想劝,却发现宁薇已经走远,只能自己找个地方窝起来,认真记忆那些可能用到的器材和药剂……
宁薇出来是想看看刘家村那一户的情况。
她来到业务厅,很快就在大堂角落找到了正与业务员交谈的村长。
宁薇远远听了会,也大概明白了情况。
老夫妻想让儿子体面的走,但像那种程度的身体修复都是万元起步,村长筹集的那些最多只够火化,遗体修复对于他们来说根本就承担不起。
老夫妻给业务员跪下磕头,可业务员对此也无能为力。此时村长还在交涉,但从业务员频频摇头的动作也知道没有转圜的余地。
夫妻俩坐在大堂的地砖上,老婆子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里面是打成卷的纸币。那是他们攒给自己的棺材本,大部分都是五块十块的零钱,只有几张是红色的百元钞票。
老太婆用苍老的手将纸币展平,摞成叠后一遍一遍地数着。然而无论她怎么数,那些钱恐怕都不够修复的零头。
她的头越数越低,最终整个人都伏在地上,缩成小小一团,一下下地颤抖着身体。
宁薇掏出手机查了查自己的余额,然而数字却很寒酸。
副本时间是八月下旬,对于按月领生活费的大学生来说,没有断粮就已经不错了。
白泽出声道:“这里不是现实世界,别想太多。”
宁薇将手机揣回兜里:“现实恐怕比这还要残酷。”
“但你的情绪似乎不高。”
“我那是遗憾,毕竟错失一个刷NPC的好感度的机会。”
叮咚——
宁薇的手机突然响起提示音,她打开一看,发现是群消息:赵星韵让大家去食堂吃饭。
人在吃饭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聊八卦,这一顿饭应该能得到不少消息。
她回了一句“收到”,正打算离开,抬头便看见了史师傅。
此时的他没有带口罩,面容却更加严肃慑人。鹰隼般的目光投向宁薇,带着刺骨的审视,向她压迫而来。
宁薇的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是平淡地回看过去。
半晌,史师傅收回视线,径直走进一间会谈室。
宁薇以为他是去见逝者家属,然而在房门闭合前的霎那,她却隐约听到了些破碎的字句。
“镇压不住了……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