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舷从夫人的院子里出来时,所有人都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看着他的表情惊疑不定。
院门口鸦雀无声,护卫们相互交换了一下神?色,满脸菜色的去?找了那个跟在夫人身边伺候的大丫鬟。
阿栀藏在了陆舷手腕上的那枚铜钱里,这铜钱和?其他的钱币不同,是陆舷自己做出来的,上面还刻了符文。
他本来还担忧阿栀会不受伤,可见阿栀附身后的铜钱温度骤冷,心脏才落了回去?。
没去?想自己担心一只鬼受伤这件事?情本来就?有多离谱。
“他们的表情怎么都那么奇怪啊。”
陆舷不解,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似乎好像没那么轻松。
“……啊,因为之?前?还有几个臭皮囊想进阿栀的屋子。”
阿栀回想了一下,对着陆舷透露,“不过都被我杀掉啦。”
语气里全是一副乖巧宝宝求表扬的样子。
陆舷:“……”
谢谢,更?害怕了好吗?
陆舷没和?阿栀说话?,但是已经知道之?前?那夫人请的天师道士全都被阿栀直接搞死在门外血祭养魂了之?后,他的心情就?不那么美妙了。
鬼依旧是相当残忍的鬼怪。只是他对这只坏鬼……总是容易的被牵动恻隐之?心。
陆舷一见到阿栀就?全身发?冷脸色苍白,但是对着他,陆舷总会有超出对鬼包容心的下限。
偌要是以前?,且不说把鬼揣兜里带走,他见着那鬼定是全身灵符咒术甩出去?,憎恶害怕的恨不得灭了他祖上三代。
然?后再逃之?夭夭,一丁点都不敢和?鬼有所接触。
夫人来的很快,一点都看不出身体抱恙的样子。
她风风火火地来,见到陆舷四肢健全完好无损的样子时,眼?睛都比原来大了一倍。
陆舷特地瞥了眼?夫人的袖口,被一连串银镯玉翠晃了眼?睛,收回了视线。
得,这夫人就?是不信他。
他给她带着的铜钱有没有几下热乎呢估计已经被扔掉了。
随便吧,反正给了钱。
陆舷心情不太好,说话?也不客气了几分:“夫人若是来了,就?赶紧给在下结了银钱,那鬼在下收了,夫人只需遵守承诺便是。”
那夫人的眼?睛还是个铜铃:“你……你收了那孽障?”
这一个“孽障”,让陆舷本来就?没什么好心情的情绪更?加跌入谷底,他的表情沉了下去?,故作高深。
“夫人何出此?言,万物皆有灵,那因果不是不报,只待夫人且等着便是。”
陆舷的声音有些讥讽,“李夫人,举头三尺有神?明,那灵自会回来找夫人的。”
说罢,他不管李夫人立马苍白下来的脸色,毫不客气的拿了那大丫鬟手中沉甸甸的钱袋,转头就?走。
府中侍卫一看夫人的样子哪还有不明白的,也不敢拦着陆舷,他从李府出去?竟是一路畅通。
保下了一条小命还拿了丰厚报酬的陆舷并没有多高兴。
他回了自己那宅院,占地不大,东西林林总总摆放的倒是雅致。
倒不是陆舷的兴致,只是东西放的方位都根据风水来放,为了聚气招灵——说白了还是驱鬼。
“这是哪?”
阿栀困顿的从梦中醒来,他黏糊着嗓音从铜钱里爬出来,再次幻化成少?年?模样,四处打量了一下。
陆舷把铜币放在桌上时,阿栀从圆桌上跳下来攥住了他的衣袖。
然?后陆舷的脸色就?是一白,把阿栀牵着他的手抓住,微微颤抖着手腕:“你松开。”
他的眼?睛里可以看见世界万物灵气,阿栀身上的气息无疑是个黑色深渊。
陆舷想活着,他不想和?一个定时炸弹有所牵扯。
“……阿栀,你什么时候走?”
“我真的很害怕鬼,没办法跟你共处一室的。”
陆舷很诚恳,没办法接受鬼就?是没有办法接受,让他和?鬼住在一起就?好比生不如?死。
是他已经灌入骨髓的生理反应,他光是看着阿栀,全身都在微微发?抖。
阿栀没说话?,他眨了两下眼?睛看着陆舷,一瞬不转的盯着他。
两人之?间沉默了良久,久到陆舷以为对方会生气发?飙的时候,少?年?轻轻的“哦”了一声。
他的声音很平静,只是低垂下去?了眼?眸不再看着陆舷。
阿栀的身形逐渐模糊消散,如?同一团黑雾消失在了院中。
院内的气息仿佛一下子就?压抑了下来,可并不因为阿栀的鬼气带来的,而是陆舷自己心里的矛盾。
他有点点难受,阿栀并没有任何情绪的样子反而让人有点心疼。
就?好像……已经学?会了不对任何事?物抱有期待。
所以,陆舷对他的逐客令,或许本该在他的意识之?内。
这么想,陆舷的心情并没有变好,反而是咬了下舌尖,感受到周围全然?消失的鬼气。
对方真的离开了,没有呆在陆舷身边。
只是他本该松口气的情绪现在有点莫名,堵在肺部上下不通的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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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坊间……可曾有过一个叫做阿栀的人?”
“谁啊?没听说过。”
“那,名字带栀字的人,可有名单?”
官府上穿着锦袍的男人转着茶杯的手一顿,眼?皮掀起看向身前?的人:“真是意外,你居然?真的会来找我帮忙。”
陆舷笑笑,却是没应。他先前?帮这位小县令算过一卦,帮他解决了一件祸事?,便承了他一份情。
“栀字啊……还真的有,不用去?查了,那人我知道。”
小县令摆了摆手,“如?果是李府上那位,名字里的有个栀字。”
李府?
陆舷没忘记阿栀是他从李府里带出来的,按照这县令一说,这鬼和?李府本身就?关系匪浅。
“是啊,当初被挑断手脚筋,挖眼?穿耳而死的那位,这县城无人不晓吧?”
小县令顿了顿,又摆摆手,“那只有你这不问红尘的陆小神?仙不知道而已。”
陆舷因为怕鬼,自然?更?加谨慎不和?红尘有牵扯,生怕身上染了因果,就?要被脏东西找上。
“……挑断手筋、挖眼?穿耳?”
“是啊……那人可是七窍流血生生被放血死的。”
“很残忍吧,那李家眼?里早就?没了王法,无法无天了。”
县令感叹了一声,就?去?宗卷里挑拣了一下,把其中一卷交给了陆舷。
陆舷本想要拒绝,在视线落在卷上时又说不出口,纠结的动了两下唇后:“……多谢。”
他拿走了和?阿栀有关的那宗卷。
也同样因此?……沾染上了他的因果。
但是陆舷并没有后悔,他试图从上面的文字,了解一下那被他带出来的鬼少?年?。
阿栀原本的名字叫魏子栀,他随母姓,不过是李家那大腹便便的李大仁在花楼风流一夜的产物,魏子栀五岁的时候被带回了李府,就?开始了整整十七年?的水深火热。
魏子栀即便算不上庶子,那也是留着李家的血,可是却成了各路少?爷小姐欺负的对象。
阿栀是个傻孩子,他有天生的情感缺陷,不懂得何为憎恶。
正是因为他的情感障碍,才会成为了所有人出气的垃圾桶,四五岁时开始,饿肚子,被打得全身是血都是常态。
有人会割裂他的血管,挖他的皮肉,阿栀会哭,但是从不求饶。
因为他知道什么都没有用,他活的甚至不如?一条睡在李府门前?的狗。
最后在十七岁那年?,因为全身是血的样子冲撞了李夫人,被活生生挑断手脚筋,做成人彘死了。
于是,少?年?鬼的魂魄一直躲在那个罐子里,连害人都不懂的。
因为他没有感情,不懂得报复。
陆舷心底一阵抽痛,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是他把阿栀带出来的……因为他不知道阿栀生前?是这样的,害得他没了躲着的罐子。
不懂感情的阿栀,小心的攥着他的袖子,躲在他的铜钱币里,会悄声让他带他走。
最后被他几乎冷眼?相对,把他从家里的赶走时,只是顿顿的“哦”了一声。
于是再没出现。
**
当陆舷再次出现在李家府邸时,依旧不是他主动来的。
那人高马大的护卫再次将他请来,惶恐的求陆舷再次做法。
李家的夫人在陆舷离去?那日之?后,又请了几位大师来看风水和?驱鬼,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都是“那只鬼已经不见了”。
本该放下心的,只是李夫人心中有鬼,她频繁想起那天那姓陆的算命先生隐晦的话?。
不过可见的,院内的那些不吉之?色已经褪去?,枯萎的草木和?衰败的府内仿佛解除了魔咒,顺风顺水了几日。
然?后,那黑气铺天盖地的回来了。
来势汹汹,李夫人一下子就?中了风,不论李府请了多少?大夫郎中,全都摇头叹气,意思明了。
李夫人的劫来了,她中下的因,现在来尝了果。
如?今的李夫人,每一日都在忍受着全身骨头挪位的痛楚,她能感觉到自己全身的骨头被敲断,手脚筋被挑断,耳朵被锐物刺穿,双眼?被挖的痛楚。
她才算是知道,那个小畜生回来报仇了。
而那小畜生不过是那一日死去?时受的苦楚,李夫人每日、每时都在遭受。
偏生她千万般叫唤,那些大夫名医愣是查不出一丁点伤痕。
在最后,李夫人的精神?即将崩溃之?前?,她想起了陆舷。
“夫人,您叫我来也没用,在下早就?说了,因果轮回……”
陆舷看向李夫人时,眼?底是深深的厌恶。
他不是无法,他是不愿意帮,甚至颇有一番要火上浇油的冲动。
“我说了!只要你除了那个小畜生!你要什么我们李家都会悉之?奉上!!”
李夫人撕心裂肺的叫,她现在是寻死不得,每天都承受着这生不如?死之?痛。
陆舷的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突然?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
“那夫人,把手伸出来,在下试试能不能帮帮夫人。”
李夫人迫不及待的伸出手去?,陆舷搭上李夫人的指尖后,一股子灵气从他的指尖迸出,钻进了李夫人的五腹六脏。
那李夫人身上的痛楚一下子散去?四分,顿时身子一轻,有些不可置信。
随即,她狂喜的看向陆舷,眼?底的热意几乎溢出。
“陆道长!您……您竟是有这般实力!!”
“无妨,在下也只能略微破除一二这鬼术,只要府中的人都由着在下施法,那鬼怪自然?无法兴风作浪。”
陆舷笑了,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
李夫人见到陆舷一下子减轻了她这么多的痛楚,一下子对陆舷是言听从计,马上叫来的全府的人。
全都让陆舷一一施法,如?同放了一个定身符。
唯有陆舷一人知道,他从今日踏入这李府开始,身上就?背了数不清的孽债,彻底的成了被这红尘所牵扯之?人。
为了一只鬼,他原本最厌恶最害怕的存在。
只是这小傻子太傻了,他不懂任何的感情和?世故,被欺辱了不懂得报仇,却选择了一个要伤害他的人。
陆舷心疼了,他喜欢上了他原本最讨厌的东西。
李府所有人都被陆舷纳入了灵气,并非是帮助他们驱散鬼气,而是帮助鬼气进一步的禁锢他们的灵魂,免得他们死了之?后,灵魂还能逍遥法外。
陆舷知道他们现在身为人类的身体命不休矣,但怎么够,他的小傻子受了那么多的苦,他不懂得讨回来,陆舷绝不可能放过他。
是他先敲响了对方蜗居的壳子,最先牵起线的人是他。
所以,就?算李家的人全都死了,他们的灵魂将永远遭受这样不灭的折磨。
因为陆舷的灵气禁锢,李家人的灵魂不归三界,自然?无人救赎。
陆舷这般想着,再次站在了那个破院的门口,院子中央,摆放着一个破旧的瓶子。
上面蛛网般的裂缝密布,破的掉了好多漆皮。
这次,陆舷的眼?底染上了点点笑意。
“阿栀。”
他轻声唤道,“对不起,我来接你回家了。”
瓶中无人应答,瓶身却是抖了两抖。
陆舷伸手,把那个脏兮兮的破瓶子抱在怀来,“待在这里这么明显,是特地想让我看到吗?”
“我不应该凶阿栀的,阿栀可以原谅我吗?”
他低声下气的哄着瓶子里的恶鬼,像是对待一个小朋友一般,却丝毫不见之?前?的苍白和?惊慌,唯有温柔和?疼爱流露。
“……我还不可以和?你走。”
瓶中躲藏的鬼再次接触到了他喜爱的温暖,来自他最喜欢的那个青年?。
“你这次,没有和?我说‘咚咚’。”
阿栀的语气有些委屈,他的声音从罐子里飘出来。
陆舷笑了,他抱着怀中的瓶子,宛如?抱着最珍贵的宝物。
“咚。”
“咚。”
——我来接你回家了。
他一生中怕极了鬼,却又心甘情愿的爱上了鬼。
陆舷一生中独独不怕一只鬼。
他叫陆子栀。
这才是他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写完了!下一个番外是原始兽人!
原始部落的战斗力爆表兽人捡回去了一只小奴隶。
小俘虏抱上金大腿!(奴隶是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