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平时多穿点衣服,边市不比家里,你一个人在外面,吃的穿的别亏待自己,想吃啥就去买。隔几天给家里打个电话就行,别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不说,在外面吃了苦家里都不知道。”
沈度握着手机放在耳边,笑了笑:“妈,我知道的,你和爸平时多注意身体,改天让姐夫带你们去做个身体检查。”
“我和你爸身体好着呢!哪用得着做什么检查……”
“您就听我一次,等会儿我给姐打一个,不听我的总得听姐的吧?”沈度有些无奈,“我在这边好着呢你放心,等我有空就回去看你和爸。”
“你这混小子,还学会拿你姐吓唬我了!行行,都听你的,明天我就跟老沈去医院检查!”沈妈笑骂他几句,顿了几秒,她又小心翼翼地开口,“儿子,你别跟你爸置气……他就是个嘴臭心软的倔驴!你走的前一天晚上,他还翻了大半夜的手机,说是找找在边市的朋友……”
沈度的目光忽然落在阳台上的花盆上。
里面一排种了三个埋半截土的洋葱,看起来刚浇水,最中间的那个已经长出了指甲长短的绿芽。
空气里像是突然有了洋葱的辛辣味道。
刺激得他眼眶有点泛红。
“妈,我……我知道的,我怎么会生爸的气呢,你帮我给爸爸道个歉,等我……等过一段时间,我再回去当面跟爸好好谈谈。”
对于他的演员梦,家里原本是不怎么支持的。
沈爸出身贫困,早年跟着人到处跑生意,吃了几次暗亏,等存了点儿钱后就干脆单干,自己开了家小公司。这么多年下来,沈家虽然有了点积蓄,但也只是足够一家人的衣食无忧,实在算不上什么富贵家庭。
等姐姐沈蔚大学毕业直接进了公司之后,沈爸就想着让沈度也进公司帮忙。
姐弟俩相互扶持,怎么也能保证下半辈子安安乐乐,别的方面不说,只要公司不出什么大的问题,起码不愁基本的物质需求。
沈爸原本是这么想的,实际上也是一步步朝这个目标做的。
当初沈度被选秀比赛淘汰之后,一直不死心,高三的时候偷偷去参加了边市第一戏剧学院的艺考,离高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才想起来查成绩。
点进官网一看。
表演专业第一名。
当时就喜不自胜回家跟沈爸坦白了。
不想学金融管理,想去边市学表演。
气得沈爸险些拿皮带抽他。
沈妈对这事倒说不上有多反对。
她年轻时是个小学英语老师,提前退休后就在一家幼儿园当院长,当初沈度要去参加《唱吧新星》的选拔,还是她偷偷给了沈度几百块钱去报名。
毕竟儿子有这个想法,没道理拦着不让比赛。
趁年轻玩玩也好。
但她万万没想到,儿子被唱歌比赛淘汰,竟然又萌生了演戏的想法。
而女儿沈蔚一向尊重家人意愿,雷厉风行开了个家庭会议,直接表示自己对此事持中立态度,女婿李眠娶妻随妻,两票作废。
父子两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沈母被夹在中间,手里捏着关键一票,左右为难。
只能暂时说好一切等沈度高考成绩下来再说。
只可惜母子俩还是小瞧了沈父说一不二的作风。
沈度高考成绩刚下来,超了重本线八十多分,还没等他和家人开第二次会议,第一志愿就被沈爸报了所全国最好的财经大学。
父子俩在家里大吵一架,吃饭都不想坐在一张桌子上。
沈度跟沈爸赌气,连带着在家里话都不想多说一句,自个跟沈爸单方面冷战了一周。
沈妈难受得不行,为此偷偷哭了好几次。
冷战的最后一天,沈度无意间看到沈妈躲厨房里抹眼泪的背影。
鼻子一酸。
就特别没出息地掉下了眼泪。
九月开学报道,沈度是一个人去的。
对于学的专业,他说不上多讨厌,也谈不上多喜欢。只是每次跟同学去横店旅游的时候,坐回程的客车上总会控制不住地发一小会儿呆。
大四最后一次去横店回来以后。
沈度回家把卧室里的吉他拿到了学校,本来是想直接砸了的,最后还是舍不得,卖给了对面的一家琴行。
就这样吧。
他曾经这么对自己说。
事情到了这一步似乎已经走上了正轨,但世界上总是能发生一些奇妙的意外。
有些是幸运的。
而有些,是不幸的。
一次临时演员的机会,让他再次体会到演戏的乐趣,他总是有意无意地使自己在镜头前摆出最恰当的姿态。
就连当时的那个导演都说,沈度啊,你真是天生就该吃这碗饭的。
沈度相信了。
那时的他,还不明白一个道理——
不是所有的真话,到最后就一定能够实现。
那时他已经深深爱上了演戏。
他拼命地到处学习别人的技巧,私下里偷偷钻研理论知识,就连当个尸体他都要反复琢磨怎样才能最自然、最好看地被人砍倒。
那时的他,真的相信努力就会有收获。
后来到他三十六岁的时候,他依旧只是个无人知晓的演员。
只不过年轻的尸体变成了苍老的尸体,带上散发着腥味臭气的假发,穿上破烂的衣服,连妆都不用画——谁会在意一个尸堆中连脸都没有露的尸体呢。
在他四十岁生日的那天,他被一个三流导演指着鼻子臭骂了一顿,然后慢慢走回了住的地方。
开门的时候房间正中央有蟑螂猖狂地爬过,他窝在阴冷昏暗的出租房里,边喝着廉价的啤酒,边看着电视上那个光鲜亮丽的明星。
那个明明只比他小一个月的男人,相貌依旧年轻如昔。
沈度听见电视里传来男人的声音。
他说,大家好,我是演员付栗然。
全场掌声如雷。
沈度却感到很冷。
他忍受不住似的侧身蜷缩起来,紧紧抱住自己。
突然无法抑制地大哭了起来。
上辈子如蝼蚁般无味的人生,在酒醉后晕倒的最后一秒,定格在那方小小的屏幕上,男人轻轻弯起的唇角。
再次醒来,沈度却发现自己回到了二十年前,他躺在医院里,鼻尖是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沈爸身体依旧健朗,沈妈没有离开,姐姐也依旧眉眼端方。
不动声色的套完老妈的话,才终于想起这次住院是因为和爸吵架时不小心踩上了有水的地板滑了一跤,直接被摔得脑震荡晕了过去。
这才被沈爸他们急急送到医院。
沈度的手不受控制地摸上后脑勺缠了几圈的纱布上,直到太过用力导致伤口隐隐刺痛,这才如梦初醒。
他靠坐在病床上,抚面无声地笑了起来——
自己的人生,真的NG重来了。
电话那头沈妈像是松了口气,声音有些忽远忽近:“你心里明白就好……记着妈刚才说的话。不说了,我给你姐炖了汤,这会儿该好了,过几天再给你打,先挂了啊?”
挂了电话,沈度走回客厅。
陆白声怀里抱着一大袋薯片正在咔呲咔呲的吃着,眼睛盯着电视动都没动:“打完了?你可想好了,跟了我,以后千万别后悔。”
最近爆红的豪门真假千金狗血偶像剧正演到高.潮。
女主哭的梨花带雨质问男主和床上的女人究竟是什么关系,音量开得特别大,尖利的女声简直可以直击人的灵魂。
陆白声的恶趣味。
沈度说:“不后悔。”
“行吧。”陆白声终于拿眼斜着看了他一眼。
他起身踢踢踏踏的进了卧室,出来的时候手里捏着一沓文件,走到沈度面前扔给他。
“喏,这是合同。”陆白声特意多解释了一句,“临时的。”
沈度一挑眉。
陆白声重新窝进沙发。
“告诉你个不好的消息,前不久我刚被老东家给一脚踹了,所以你现在即使和我签了约也没公司照顾你。”他转头朝沈度亮出一口白牙,没心没肺地笑,“叫声陆哥我帮你想办法啊。”
说完自己嘎嘎嘎地怪笑了起来。
笑得小肚腩都快露出来了。
沈度没理他,先翻开合同细细看了一遍。陆白声也不急,瘫在沙发上看完一集女主女配撕.逼大战,薯片被他咬的喀嚓作响。
过了好一会儿,沈度才放下合同,问他:“你被众辰娱乐解雇,为什么?”
陆白声张嘴就回:“你情报做得不行啊!不是他们炒我,是我,解雇了众辰!”
他的手在薯片袋里掏了半天,最后什么都没能抓出来,于是撇撇嘴扔掉手上的袋子,重新抓了盒巧克力饼干:“公司里的人成天想着些见不得光的腌臜事,我碍了有些人的眼,被人故意扣屎盆子。”
“刚好陆爷我早就不想干了。”他冷笑了下:“那几个蠢货,整天巴望着别人倒霉自己捞好处,眼皮子浅的连根头发丝儿都藏不住!”
陆白声最后下了结论。
“众辰从根上烂了,药石无医,等死吧。”
沈度的目光落在陆白声眼也不眨盯着电视的脸上:“众辰、百冠、美盛和嘉新,这四家公司是国内目前发展势头最好的,你从众辰离开,准备去其他哪一家?”
陆白声耸耸肩:“你可以猜猜。”
这问题简直是送分题。
沈度刚才那么问也只不过是想知道自己的重生会不会造成上辈子某些事情的变化,例如蝴蝶效应,又例如那条源清路。
上辈子陆白声去世后,媒体几乎把他所有的生平都挖了个彻底。
幸运的是,沈度也刚好记住了那些重要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