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书璐:“上一次‘云淡风轻’给‘寂寞星球’出了一道选择题,题目是说‘糖果和糖纸应该如何选择’,‘寂寞星球’来信说,想请我转告‘云淡风轻’——似乎有点拗口,不过没关系——想说的是,‘不论糖果还是糖纸,都没有必要再执着下去,何必一定要做选择呢,为什么不忘记它们呢?’”
袁世纭:是不是这个世界上的男与女之间,总是有着自己的故事,从相识、相知到相爱——甚至于相看两相厌……一切的一切,最后只能用“故事”二字来概括。是啊,除了他们自己之外,别人只当那是一个故事,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那是现实而残酷的生活。】
炉子上的水沸腾着,也许盖上盖子的话,就会听到警告的峰鸣声,可是世纭却全然不觉。她只是怔怔地看着石树辰,揣测他究竟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跟她说出这样的话。
袁祖耘喜欢的不是她?
她苦笑了一下,他喜欢谁,跟她无关吧?
可是,她也不想跟石树辰解释,一点也不想,尽管她觉得自己有义务跟他说清楚。
最后,她有点赌气地说:“我跟他,没有你想象得那么龌龊。”
“袁世纭,”石树辰走过来,眼里带着微怒,“你非要曲解我的意思吗?”
“……”
“我只是……”他看着她,有点泄气,“不想看到你受伤害。”
世纭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忽然百感交集。她应该感谢他吗?因为他的提醒。还是应该觉得内疚?因为他这么多年的等待。但她的胸中,只有满满的忧伤,她想开口,却说不出话来。
石树辰忽然伸出手,抚上她的眼角,细细地看着她,带着惨淡的笑容:“傻瓜……你真的很傻。”
“……”她抿着嘴,只觉得被他抚过的眼角有点酸。
“我要去美国了,”他说,“之前的几周就是去面试,看看环境。”
“啊……”她讶然看着他,有一种无法猜透他究竟在想什么的感觉。甚至于,她觉得石树辰比起袁祖耘来,更加难以捉摸。
“离开学还有很久的时间,但是我想过完年就先过去。”
“……”
“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他顿了顿,又说,“你不必马上回答,不过如果可以的话,请你考虑一下。”
这天晚上,世纭送走石树辰,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她觉得自己手脚冰凉,却不愿去冲一杯热水捧在手里,她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发呆。
过了很久,她起身去打开桌上的电脑,她翻看着网络上的列表,打开她想要的文档,一个温暖的声音立刻传来,原本冷清的房间也变得温暖起来。
“各位‘收音机前’的听众朋友们大家好,虽然有很多人提醒我,现在听节目不是一定要用收音机,像是我们的这档节目就有通过网络直播的方式传送到世界的各个角落,不过也许是因为做了很多年主持工作的关系,当我坐在录音室的麦克风前,就不由自主地把各位想象成正在收听收音机,就好像,尽管现在的录音室也跟以前有着很大的区别,像是主持人面前都摆着电脑而不是纸稿,但我还是习惯于拿着打印出来的纸稿一边读一边主持节目。也许,一切都是习惯成自然吧。
“好了,在节目的开始就这样罗里八嗦地说了那么多,连导播也不耐烦地在跟我比手势,那么今天的节目就正式开始。本周纽约的天气实在很不好,先是下了三天的雨,然后又是阴天,连一点点的蓝色也看不到,不知道各位朋友又经历了怎样的一周呢?
“本来应该先读听众来信的,但是因为本周的‘奇闻轶事’实在太劲爆了,所以书璐忍不住要拿上来先说。咳咳,是这样的,本周纽约警方正在通缉一名抢劫犯,他的真实面目没有人知道,警方暂时将他命名为‘忍者’,为什么呢?因为这名抢劫犯在某一天早晨,脸上戴着忍者面具,腰里别了一把忍者的大刀,大大咧咧地走进了某便利商店。店员一看到他进来就立刻按下了报警铃,于是他很郁闷地问店员:‘请问你报警是因为看到我进来了吗?’,店员很肯定地点了点头——那当然了,谁看到他这身打扮都会想要报警的吧。于是这名抢劫犯就逃走了,来到两个街口之外的一家洗衣店,这一次,他走进去的时候店员没有报警——不是因为没有警惕性,而是这家店的报警系统坏了——于是店员内心颤抖着、假装很有耐心地问他想要什么服务,他拔出忍者刀,威胁说要抢劫,店员连忙打开收音机——对不起,是收银机——但是里面是空的,因为洗衣店早上刚营业,还没有收入。于是呢,这名抢劫犯又很郁闷地逃走了,至今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所以请各位收听节目的听众朋友们,如果有任何线索的话,可以告诉我们——顺便通知纽约警方,谢谢。
“那么接下来要读一读各位的来信,是关于……‘云淡风轻’以及‘寂寞星球’。好吧,我承认现在我对你们两位很好奇,上一次‘云淡风轻’给‘寂寞星球’出了一道选择题,题目是说‘糖果和糖纸应该如何选择’,‘寂寞星球’来信说,想请我转告‘云淡风轻’——似乎有点拗口,不过没关系——想说的是,‘不论糖果还是糖纸,都没有必要再执着下去,何必一定要做选择呢,为什么不忘记它们呢?’。那么,‘云淡风轻’,以上就是‘寂寞星球’对你提出的问题的回答,你还满意吗?如果有任何想说的话,请发送至书璐的官方邮箱哦,下面让我们来听一首麦姐去年专辑的主打歌……”
世纭盘起双腿,蜷缩在电脑面前的旋转椅上,随着重力缓缓地转着。
“云淡风轻”应该听到了“寂寞星球”的回答吧……
那么这个回答,他还满意么?
十二月的上海,渐渐冷了起来,下雨的日子最难熬,有一种渗透到骨子里的寒冷,好像无论再穿多少衣服也不会觉得暖。但世纭却不以为意,在过去的七、八年里,她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比此时更寒冷的冬天,所以她心里反而觉得高兴,一种难以言喻的高兴。
周末的白天,世纭约了子默一起去看车,她的银行账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笔钱,但是她知道那是爸爸给的,尽管她之前曾经拒绝了他的好意。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余额数字,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如果能够让父母高兴,那么她愿意接受他们给予她的所有东西。钱也好、爱也好、关心也好,既然是他们给的,她就会收下,然后等待着某一天,在一个适当的时机还给他们。
草草地逛了一个下午,她就下了订单,连木讷的子默也觉得她的这个决定做得太快,她不在意地笑了笑,没有反驳。晚上吃饭的时候,项屿也来了,嘴角和指关节上贴着创可贴,不是很大的那种,而是透明的小小的,她觉得那让项屿看起来有点可爱,好像回到了他们十六、七岁的时候。
“男人到几岁才可以不打架呢?”世纭无奈地问。
“到……”项屿似乎很认真地想了几秒钟,“丧失了性功能的时候吧。”
“……”世纭和子默不禁愕然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一个男人丧失了性功能之后,就对世界没有了欲望,没有欲望的男人是不会打架的,因为波澜壮阔的生活已经结束了。”他一边低头看菜单,一边头头是道地说着。
“……很难理解你们男人的想法。”世纭下了一个结论。
项屿抿着嘴笑了笑,不着痕迹地看了子默一眼,继续看菜单。
这顿饭吃得稍显沉闷了一点,因为世纭发现除了她自己之外,另外的两个人很少交谈,或者说,几乎没有交谈,她不禁怀疑,他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是不是这个世界上的男与女之间,总是有着自己的故事,从相识、相知到相爱——甚至于相看两相厌……一切的一切,最后只能用“故事”二字来概括。是啊,除了他们自己之外,别人只当那是一个故事,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那是现实而残酷的生活。
吃完饭,世纭提前走了,她约了八点到蒋柏烈的诊室。这是她第一次约在晚上,诊室的灯光是白晃晃的,明亮得有点过了头,她靠在皮椅上,睁不开眼睛。
“今天对我们来说会是一个新的开始,”蒋柏烈拿出一罐牛奶以及一罐啤酒放在她面前,“想喝什么?”
世纭想了想,还是选了牛奶。
“嗯……也好。”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去给她热牛奶。他手上的绷带很新,像是刚换过的,也是白晃晃的,有点刺眼。
“今天我之所以约你晚上来,是因为想要尝试一种新的谈话方式,当然前提是你同意的话。”
她苦笑着听他说下去,既然已经来了,就没有打算要拒绝他的要求。
“我可以关灯吗,”他看着她,一脸温和,“那样会让你不安吗?或者我们可以尝试先开一盏小一点的灯。”
世纭想了想,点点头:“先开小灯比较好。”
“好的。”蒋柏烈把温热的牛奶放到茶几上,然后关了刺眼的大灯,只留下他书桌上一盏小小的、昏暗的光亮。
世纭的眼睛一下子放松起来,感觉自己就像每一个独自在家的晚上,悄悄地隐藏在黑暗中。
“这样可以吗?”只不过,隐藏在黑暗中的,还有另一个人。
“可以。”
她靠在皮椅上,可以隐约看到蒋柏烈的轮廓,他面前的笔记本没有打开,他也没有丝毫想要写下什么的样子,而是从桌上拿起一支笔一样的东西,对她说:“如果我录音的话,你会介意吗——当然是为了治疗的需要。”
她摇摇头,不确定他看到了没有,但他应该是看到了,不然不会马上点头,并且按下手中的按钮:“那么,我们开始吧,放松点,就像平时我们谈话那样——甚至我希望你比平时更放松。”
“好的……”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反而紧张起来。
“首先跟我说说你的梦,最近还梦见陌生人吗?”
“没有,”她努力地回想着,“再也没有。”
“可以告诉我你最初为什么会想到来找我的吗,我想是跟这个梦有关吧,那很困扰你么,你第一次来就开门见山地谈到了它?”
“嗯……”她沉吟了一会儿,“其实刚开始做这个梦的时候,我并没有在意,只是很心血来潮地把名字都记下来——当然有些名字我也不记得了,只是觉得每一次都会梦见不同名字的人……有点奇特。”
蒋柏烈也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整个人退出了灯光的范围,看不到脸上的表情。
“但是渐渐的,那好像变成了一种习惯——我很难说清楚,究竟是记下梦里的陌生人的名字变成了一种习惯,还是做那样的梦变成了一种习惯——直到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我竟然做了那么多类似的梦,那些人名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于是我开始觉得紧张,或者准确地说,是焦躁。”她拿起手边的玻璃杯,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牛奶。
“我好像有点……无法控制我自己,有时候像是无意识地在做一些事情,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天哪,我刚才竟然做了那么多事情’,但我脑子里想的完全是别的事情。”
“可以举个例子吗,任何你能够想到的。”蒋柏烈的声音从灯光后面响起。
“比如……我想到了一些事情,想了很久,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停好了车——也就是说,我从家里开车去几英里之外的超市,当中经过十几个路口,遇见了红绿灯,遇见了行人,但我完全没有集中精神,只是下意识地开着车——就好像我突然之间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在开车,一个在开小差。我害怕起来,因为如果开车的那个我一旦不小心,就很有可能会造成不能挽救的后果,于是差不多两年前开始,我就不敢自己开车了。”
“那么你那个时候有没有想过去找医生?”
她摇摇头:“从来没有,那个时候我觉得心理医生好像是……你知道,只有在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角色,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病人。”
“我觉得你有点误解了心理医生的职责以及‘病人’的定义。”他毫不客气地指出。
“是的,”世纭点点头,“我想我那个时候的确是……有点误解。”
“那么最后你是怎么下定决心来找我的呢?”他一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声音听上去是饶有兴致。
“因为……”她的性格也忽然恶劣起来,“子默说你长得很帅。”
“……”蒋柏烈向前靠了靠,能够看到他一脸的不能接受。
“开玩笑,其实是因为……”
“?”
“子默跟我说,有些话即使对最亲密的人也没办法说,但却可以对陌生人说。”
“……”
“虽然我不清楚子默的情况,但是却被她的这句话打动了——哦,也不能说打动,而是脑子里反复在思考这样的可能性,就像是自己一个人走在迷宫里,忽然有人跟我说‘其实还有一条路’的感觉——你能明白吗?”
蒋柏烈的表情很有趣,皱起眉头思考了一秒钟,然后微笑着说:“能。”
世纭也笑了:“不过就像以前我说过的,我当时也不是真的想要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帮助,只是忽然很想知道这条‘新的路’究竟是怎么样的,想要尝试一下……”
“那么现在后悔吗?”他的声音很温柔,让人没办法拒绝。
“当然不会,反而很庆幸。”她看着他,虽然看不清楚,却觉得心里很平静。
“其实我一直有一个疑问,你说过,你跟你姐姐感情很好,无话不谈,你们很了解彼此是吗?”
“是的,非常了解。”
“你们会爱上同一个男人吗?”
世纭愣了愣,直觉地说:“不可能。”
“可是经常有双胞胎会喜欢同样的东西,之前你也说过,自己买了东西回去后发现她也买了,既然会喜欢同样的东西,难道不会喜欢同一个男人吗?”
她摇头:“不会,我跟她的性格是……截然相反的,在关于男人的问题上,也有完全不同的看法。”
“完全不同?”蒋柏烈挑了下眉,表示怀疑。
“嗯,”她垂下眼睛,想象着那个跟她拥有几乎相同的脸孔的人,“对于同一个男人的感觉,我们往往——不,可以说是根本上——完全相反。我认为漂亮的,她觉得丑;我认为温柔的,她觉得凶;我喜欢的,她说完全没感觉。反之亦然,她看中的男人,我也丝毫没兴趣。”
“可是既然会喜欢同一样东西,说明你们的审美观还是相似的,怎么可能在男人的问题上发生这么大的分歧呢——你们会不会是刻意这样?”
“刻意?”世纭讶然,“为什么?”
“因为,双胞胎往往想要把自己跟对方区分开来,你之前也说过,父母好像很鼓励你们有各自的想法和特点,也许小时候觉得还有另一个自己也很好,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会不会觉得厌烦?”
“……”厌烦?她咬着嘴唇,谁厌烦谁?
“会不会很讨厌对方跟自己一样,所以竭力想要表现出跟对方完全不同的方面,性格也好、观点也好、喜好也好,总之就是要表现地不一样。”
“可是……我们本来就是不一样的啊,即使外表再相似,内心也会不同,这个世界上没有两个人是一摸一样的吧。”她隐隐觉得头疼。
蒋柏烈一手托着下巴,像在思考她说的话,然后忽然轻轻按下手中录音笔上的按钮,那表示他已经结束了录音:“你知道吗,我总觉得你一直怀念的人,并不是世纷。而是……其他的什么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被淡淡的光圈笼罩着,显得异常认真。
一个星期后,汽车销售店的店员就打电话来说可以提车了,世纭找了一个袁祖耘出去开会的下午,付了钱,小心翼翼地把车开到公司楼下的车库。
她原本想要红色的车,但是最后还是买了银色。其实,还是银色更适合她,低调、安静。
踩下刹车,挂了P档,拉起手刹,她松了一口气——其实她并不清楚自己哪来的勇气再次开车上路,但她很想试试,第一次那么任性地想要试试,因为她喜欢独自坐在车里驶过寂静田园的那种感觉,她爱死了那种感觉——只是,她真的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来的勇气。
等她回到办公室,袁祖耘竟然出人意料地坐在办公室里,正在开电话会议。他看到她回来,指了指自己办公桌上的杯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泡咖啡已经成为了她工作的一部分。
世纭拿着杯子走到茶水间,倒咖啡,加水,搅拌,再加水,放糖……所有的动作都是下意识的,她又开起了小差,想到刚才一路把车开回来,在人流与车流中穿梭,她紧张地手心都冒出了汗。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袁祖耘正站在她身旁,双手抱胸看着她。
“?”她只是浪费了一点时间而已吧,他等这杯咖啡等得这么急吗,那他为什么不自己来泡呢?
“我真怀疑我以前喝的那些咖啡里会不会掺有你的口水。”他看着她,嘴角微微翘着。
世纭皱了皱眉头,垂下眼睛,才发现自己正靠在茶水间的冰箱上,一手扶着另一只手的手肘,不自觉地喝着手里的咖啡。
“啊……”她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
“可以重新给我冲一杯吗,要很满的那种,我现在很困,谢谢。”说完,他微笑着回自己办公室去了。
“……”世纭举起手上的杯子,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无奈地倒掉,清洗干净,又重复了一遍刚才泡咖啡的动作,然后自我安慰了几句才给袁祖耘送去。
咖啡杯被用力放在桌上,这并不是因为放它的人很愤怒,而是因为尴尬和不安。
“我发誓,我以前给你泡咖啡的时候从来没有这么走神过。”她信誓旦旦。
袁祖耘却一脸的不置可否,只是拿起杯子喝起来,或许就像他自己说的,他真的很困。
“那……我出去了……”她迟疑地转身,却被他叫住。
“明天有空吗?”他双手交握架在桌上,指关节不自觉地顶了顶架在鼻梁上的黑色金属边框的眼镜——啊,说起来,他的角膜炎还没好吗?
“干吗……”世纭拘谨地转回来,看着他。
“一起去出差吧。”
袁祖耘说这话的时候,整张脸的表情都被交握的双手挡住了,只看到藏在眼镜后面的那对散发着异样光芒的眼睛。
“不去。”世纭本能地拒绝,就好像小红帽拒绝狼外婆的邀请一样。
“我想你需要搞清楚,现在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他翻开手边的文件夹,开始整理起来,“而是通知你——懂吗?”
“……”
这天晚上,世纭在家里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想象着各种能够逃脱的借口,比如——
忽然发烧了?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如果今天晚上只盖一条薄被的话,早上起来能够发烧吗……
家里有急事呢?
她四周看了看,这个家里除了她之外,就只有墙上的吊钟的钟摆是活动的,如果她谎称家里宠物生病了,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
或者——她灵机一动——撞车吧,如果她撞车的话,应该有足够的借口不去了吧?
可是……天啊,不就是一起出差吗,犯得着为了这个绞尽脑汁吗!
于是她收拾好行李,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入睡,如果可以的话,就让她明天早晨醒来后发现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吧。
只是第二天早晨,当世纭还在做梦的时候,刺耳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喂……”她摸索着按下接听键。
“我在楼下,限你十五分钟之内下来。”恶魔般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她睁不开眼睛,脑中一片空白,可是却不由自主地从被窝里钻出来,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拖着拉杆箱站在楼下了。
袁祖耘坐在公司商务车的驾驶位上,探出头来看着她,讶然说:“小姐,你这要是去哪里?”
“你……昨天不是说出差吗?”她看了看脚边的拉杆箱,疑惑地皱了皱眉头。
袁祖耘大大的手掌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脸,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不过多半是在笑吧,肩膀也微微地抖动起来。
“我只说要出差,又没说要过夜。”他放下手,架在门框上,一脸嘲笑地看着她。
“……”世纭的脑中忽然又有点空白,到底是他太聪明,还是自己太笨?
“好了,上车吧。”袁祖耘对她招了招手,没有要下车帮她拿行李的意思,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她,嘴角的弧线很深。
她在心底对自己叹了口气,认命地把拉杆箱扔到车后座,然后坐到副驾驶位上,系好安全带。她相信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很不好看,或者说,任何一个生着闷气的人表情都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袁祖耘没有理她,而是吹着口哨心情大好地发动车子上路了。
进入高速公路之后,他忽然说:“我们去杭州下面的一个县,顺利的话两个小时就到了。”
世纭沉默地看着窗外,没有答话。
“生气了?”他轻声说。
她装作很洒脱地摇了摇头。她为什么要生气?生谁的气?
“真的?”他的口吻,像是很不相信,于是分心地伸出手扳过她的下巴,想要看她脸上的表情。
“干吗……”她闷闷地用力挣脱了,还是不看他。
“我说,”他笑着说,“你该不会昨天晚上为了这件事紧张了半天吧?”
“哪有……”她心虚地反驳。
“该不会……拿着内衣犹豫着,”他扯了扯嘴角,尖着嗓子学女人般地说,“‘到底要穿哪一件,哪一件他才有感觉呢’……”
“喂,”世纭忍不住转过头来瞪他,“你这个人……真色&情!”
他还是一脸微笑,像是一点也不生气:“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她听到他这样说,连忙别过头去不看他。
倒映在车窗上的他的侧脸是笑的,但奇怪的是:她又看看自己,竟然也是笑的。
晚上七点,世纭到达公寓楼下的时候,忽然想起自己昨晚的种种设想和犹豫,不禁觉得可笑。
袁祖耘在楼下的临时车位停好车,便下去帮她拿拉杆箱,她很想阻止他,因为那个箱子很重,但始终晚了一步,袁祖耘已经皱着眉把箱子搬下车,并且不出所料地说:
“你打算去哪里出差,北极吗?”
“你没听说过吗,”她想接过拉杆,却被他拒绝了,“女人出门一天和出门一个星期带的行李是一样多的。”
袁祖耘撇了撇嘴,没有反驳,拉着她的箱子走进公寓楼下的大门,管理员看了看他,又看看一脸尴尬地跟在身后的她,放心地继续看起电视来。
“喂!我自己来拿就好了。”尽管已经进了电梯,她还是打算最后挣扎一下。
“你偶尔,也让我发挥一下我的绅士风度吧。”他按下“31”。
“我敬谢不敏……”
“所以我说是‘偶尔’。”
电梯很快发出“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的一霎那走廊里的声控灯也亮了起来,世纭率先走出去,摸索着拿出钥匙打开门,转身想要跟那位偶尔发挥了绅士风度的先生告别,没想到他已经轻轻推开她自己进屋去了。
她皱了皱鼻子,在心里不满地龇牙咧嘴了一番,还是认命地拿出拖鞋,关上门。
“我很饿。”他换上拖鞋,很自然地走到沙发上躺了下来,还放松地扯起了领带。
“客人,”世纭冷冷地说,“我们店已经打烊了,麻烦你去别家吧。”
“不要。”他很断然地拒绝,躺在沙发上看着她的眼神有点耍赖的意味。
“那你想怎样?”她瞪他。
“给我弄点吃的,随便什么——但是别再用刀切任何东西了。”
她还是瞪他,除此之外拿他没有一点办法。她想了想,叉起腰说:“去楼下吃吧,我请客。”
“不要。”他也还是断然地拒绝,抿着嘴角,眼睛却带有笑意。
哼!想耍我……
世纭眯起眼睛,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点子,于是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几颗蛋以及面条,开始烧水。
她没有去看他,只是自顾自地做着饭,心底有一种小小的快乐,那是她“偶尔”发挥她那潜在的恶劣个性时,才会有的快乐。
面条很快好了,上面加了两片荷包蛋,被恭恭敬敬地递到袁祖耘面前。
他坐起身,看着她,似乎也在考虑她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但他还是果断地接过来开始吃起来。
世纭原本微笑的嘴角渐渐有点抽搐,他竟然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就狼吞虎咽地开始吃起来了呢。
“喂……”她按住他的手腕,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抬起头,嘴里塞满了面条与荷包蛋,吃得很满足的样子。
“你……不觉得咸吗?”
他看着她,神情自然,接着很没心没肺地笑了:“不觉得……”
不觉得才有鬼!她几乎倒了半瓶盐下去呢,要不是找不到辣椒,否则她可能更加狠……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他这样的笑脸,为什么她心里的得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愧疚感?为什么他每一次恶作剧以后都能露出那样得意的笑容,而自己却总是体会不到那种所谓的“得逞后的快乐”呢?
是不是,她真的不适合恶作剧……
“别吃了……”她想从他手里拿过碗,却怎么也拿不动。
“不行,”他微笑地看着她,眼神里却有一点点淡淡的忧伤,“这是你特地做给我吃的……”
“……”她说不出话来,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再给你做一碗更好吃的。”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硬是从他手里夺过了碗,转身走到厨房,把碗里的东西都倒掉,然后又再开始烧水。
她没有看他,或者说,是不敢看他,怕看到他的表情,也怕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忽然,一只手越过她的肩膀撑在她头顶的橱柜门上,另一只手则从她腰下伸出来,拿起她那只曾因为切东西而受伤的手指,细细地端详起来。
“我想你以后最好别再用刀了,因为切到过一次手指的人,从此之后就会有心理障碍。”他的气息从她耳后传来,口吻是异常的淡定。
“我不觉得……”她不自在地抽回手指,却发现自己还是在他双臂的包围之下,无法动弹。
“为什么你还是这么倔强呢。”他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好像是一个疑问句,又好像是一个肯定句。
“……”她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告诉我,”他说,“你是不是上天派来,专门跟我作对的……”
这一次,他的语气,像是真的带着疑问。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回答他,只是还是不敢转过身看着他。
他轻笑了一声,忽然放开了包围着她的双臂,说:“不管怎么说,我想都要感谢老天对我的‘眷顾’,你说是吗?”
他没有等她回答,就径直走回客厅的沙发上躺了下来,懒懒地说:“我先眯一会儿,好了你叫我。”
世纭没有回过头去看他,只是自顾自地开始下面、煎鸡蛋。
其实,她也很想知道,他是不是上天专门派来跟她作对的,或者说,真正被‘眷顾’的那个,到底是谁?
平安夜的这一天,天气很冷,世纭从衣橱里翻出妈妈给她买的那件羽绒服,忽然有点惆怅地想起了在伦敦的日子,这件厚重的羽绒服就像妈妈一样紧紧地把她裹在怀里,给了她许多温暖,也陪伴她走过艰难的路。
上海的圣诞气氛自然没有伦敦那么浓厚,但还是让她有点吃惊,公寓的大堂、繁华路段的街道两旁、以及各式各样的百货公司、写字楼门前,都挂着富有圣诞氛围的装饰物,很多甚至搭起了巨大的圣诞树,让她忍不住在等待红灯的时候仔细端详起来,好几次都是后车按了喇叭她才发现自己前面的车已经走光了。
来到办公室,同事们都一副好像休假中的悠闲模样——因为老板们都回国过年去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Carol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你知道吗,Shelly过完年就要回来上班了呢。”
“……哦,真的……”她抬起头看了看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她应该高兴的吧,就要“脱离苦海”了,可是为什么,心里却像是有点——
“很不舍得吧,就要离开你的袁经理了。”自从世纭为袁祖耘挡了咖啡之后,Carol就自动在脑海里将她归为袁祖耘的追求者。
“关于这一点,我不想再多解释了,不过我还是要重申,”尽管她有点怀疑不管重申多少遍Carol都不会放在心上,“我根本、从来没有追求过袁祖耘那个家伙!”
“哦。”可是,Carol竟然很爽快地接受了她的“重申”。
“……”
“男女之间偶尔耍耍花枪也很好,就不觉得枯燥了。”
“……”世纭颓然地用手捂住脸,觉得很无助。
下午,袁祖耘扔下一句“晚上等我一起下班”之后,就消失了。
世纭看着办公室里其他的同事,年轻人们似乎晚上都有节目,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对这种西洋节日毫不在意,只想着早点回家买菜做饭。她不知道,是不是几年之后,前者也会变成后者,那些对玩乐的激情全部转换为平淡的责任?
她又想到了一年前的那个平安夜,如果没有遇到见飞,她还会回来吗,还是继续做一个平凡的图书管理员,每天路过楼下餐馆的时候都忍不住向里面张望,然后回到公寓,安静地烧一壶水,等待又一个寂寞的夜晚的到来?
她以前并不是住那家中国餐馆楼上的,毕业的时候先是找了一个学校后门的公寓,因为那样离图书馆比较近。她很喜欢去中餐馆隔壁一条街上的一间酒吧,她在艺术学院结识的朋友们时不时都会在那间酒吧聚会,在那里,她又认识许多新朋友,学戏剧表演的人大多很和善,还常常邀请她去看他们的表演。酒吧所在的那条街停车不太方便,而且离她住的地方不算太远,于是她一直是走着去的。中餐馆是她必经的路,附近总是停着大巴士,都是来观光的中国旅客,甚至有很多次她听到了熟悉的乡音,她会面带微笑地走过他们身边,想象自己就在故乡的街道上,一种思乡的情怀会油然而生。
有一天,她像往常一样下了班向酒吧走去,路过中餐馆的时候习惯性地扫了几眼,却忽然愣住了。
她看到角落里一张小小的双人桌前坐了一个男人,手里捧着一本小说,看得很专注,服务生端了饭和汤上来,他抬起头微笑着道谢。
她想,无论谁看到那样的笑容都不会相信他是一个性格恶劣的人吧?
他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似的,想要向她这里望过来,她连忙躲到一边他看不到的角落,心里像是有人在用力敲打着,连呼吸都变得混乱。
她绕了一个远路继续向目的地走去,到达了酒吧的时候,大家正热络地聊着天,有朋友问她怎么了,她苦笑着摇摇头,说没事。
一个星期后,她就搬到了那家中餐馆的楼上,只是自此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个性格恶劣的男人,尽管每次经过的时候她都会心情紧张地悄悄扫视一遍,直到……她在那里遇到了见飞。
也许,人在寂寞的时候就会做一些无聊的事,就好比她的那次莫明其妙的搬家,她为此赔了一个月的房租给原来的房东,而新住处离图书馆却更远。
“他们都走了吗?”袁祖耘提着笔记本电脑走进来,一脸错愕地看了看空荡荡的办公室以及墙上的挂钟。
“……大概吧。”她不太能确定,因为她也是刚刚神游回来的。
他看了看她,忽然微笑着说:“好吧,为了奖励听话的你,晚上带你去吃好吃的东西。”
“……”她无奈地看着他回办公室整理文件的身影,行行好,还是不要了吧。
“走吧。”五分钟之后,他就从里面出来,像是怕她会跑了似的。
“哦……”世纭兴致索然地拿起背包,跟着他一起走出去。
今天她没有开车,自从在公司楼下的车库出口差点撞到人之后,她就很少开车来上班。
他们很幸运地在楼下的出租车下客点拦到了一辆车,袁祖耘让她先上去,然后坐到她旁边,用力关上门,等到司机开出办公楼以后才报了一串地址——那是他家的地址。
“为什么去你家……”她瞪大眼睛看着他。
“你现在的表情,真的很像认清了狼外婆真面目的小红帽。”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她忽然发现他已经没戴那副眼镜了,是因为角膜的炎症好了么?
她皱了皱眉,别过头去看着窗外:“你说的好吃的东西是什么……”
“就是我亲自下厨做的大餐啊。”
他的厨艺她领教过一次……还不赖。可是,去他家吃的话,不是会很别扭吗?
路上很堵,出租车足足开了四十分钟才到了袁祖耘家楼下,他下车的时候顺便拽着她的手臂一起下来。
“你怕我跑了吗?”她苦笑。
“我怕你被拐跑了。”他微笑。
又一次来到他家里,世纭有点陌生,因为他客厅的角落里多了一个挂壁式的鱼缸,厨房的餐桌也换了张大一些的。
他似乎早就准备好了材料,回来直接洗了手开始炒菜,世纭走到鱼缸面前,看着里面各种颜色的金鱼游来游去,忽然想到:它们的主人是一个很孩子气的人。
十分钟之后,他就大叫一声:“好了,来吃吧。”
“好了?……”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系围裙的模样很……可爱。
“是啊。”
“这么快……”
他笑起来,把两个盛了饭菜的盘子放在餐桌上,又拿出两罐啤酒:“你以为我要请你吃法国大餐吗,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我只提供热呼呼的盖浇饭而已,过时不候哦。”
世纭摸了摸快饿扁的肚子,只好硬着头皮坐到餐桌前。两个盘子里是同样的饭、鱼香肉丝和炒青菜——那果然真的就是盖浇饭……
“要吗?”他把啤酒的易拉罐放到她面前,立刻引来她警觉的瞪视。
“我从来不在晚上单独跟男人喝酒。”
“不是单独。”他微笑地看着她。
“?”
他起身去窗台上拿了一只褐色玩具小熊放在桌上:“还有它在,所以我们是三个人。”
“……”世纭翻了个白眼,冷冷地说,“我不要。”
“那好吧,”他打开易拉罐自己喝起来,“你饿了吗,快吃吧。”
她迟疑了几秒钟,还是拿起筷子吃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饿了的关系,她觉得味道很好,至少比她公寓楼下对面小餐馆做的好吃。
“吃过我做的菜的人,都会爱上我……”
“?”
“……的厨艺。”
“……”
他喝着啤酒,眼睛却不着痕迹地看着她,像是不想错过她任何一个表情。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说你很烦人?”被他盯得难受,她忍不住说。
“有啊,”他一脸无辜与无奈,“我以前的很多个女朋友都这么说过,可是她们在说完这句话以后都毫无保留地爱上了我。”
“……当我没问。”她垂下眼睛认真地扒着饭。
他们没再交谈,一个吃饭一个喝酒,就好像这是一个平凡的夜晚,他们在这所平凡的房子里做着平凡的事。
“喂,”袁祖耘忽然说,“如果我喝醉了,你会留下来陪我吗?”
“不会。”想都别想!
“哦,”他还是喝着啤酒,“那就带我去你家吧。”
“……”她没理他,继续吃着盘子里的饭,桌子有点低,椅子有点高,她必须低下脖子,于是忽然觉得自己很像小猫小狗。
“因为,我喝醉了就会变得很寂寞,也很……难缠。”
他说这话的时候,两眼定定地看着她,眼神有点飘忽不定。
世纭努力吃完最后一口饭,很想拎起背包就走。
他这样说……是在暗示什么吗?!
林宝淑的婚礼定在十二月的最后一天,世纭打开请帖的时候,就好笑地想,很少有人会选在跨年的这一天吧。不过到了这一天,天气却很好,陆陆续续下了一个多礼拜的雨突然停了。
平安夜的晚上,袁祖耘最后并没有任何喝醉的迹象,只是有点伤感的样子,她开始觉得,越接近他就越不了解他——那会不会是他那种恶劣的性格造成的?
她很早就起床,开始整理房间,她有一个习惯,只要感到紧张就想要整理房间,不过这一次,与其说是紧张,倒不如说是兴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兴奋,仿佛要出嫁的那个人是她一样,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林宝淑,请帖照片上的她,还是没有变,一脸的孩子气。
下午四点,她拿着之前买好的结婚礼物早早地出发了,她好像抑制不住自己想要快点见到世纷的那些旧同学的冲动。来到会场,她远远地看到忙碌的梁见飞,以及站在迎宾处那对旁若无人地聊着天的新人,在失笑的同时又生出一种感动。
她想起梁见飞说过的话,如果世纷还在的话,这里会不会多出一个忙碌的身影,她一定忙得不亦乐乎吧,说不定还要抽空教训这对事不关己的新人,然后又踩着高跟鞋去追调皮地拿走了新娘捧花的小男孩。
“世纭!……”林宝淑看到她,惊喜地挥舞着双手向她走来,一点也顾不上新娘的矜持。
世纭走过去,微笑地伸出手臂跟她拥抱了一下。哦,没错,这就是她认识的林宝淑。
她们抓着彼此的手臂,露出喜悦的笑容,林宝淑一瞬间红了双眼,有点哽咽地说:“太好了……本来我还不好意思邀请你,可是见飞说没关系,所以我就……可是我现在才知道,真是太好了……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世纭忍住泪水,看着眼前这个激动到说话也断断续续的林宝淑,不由地微笑。并不是她不激动,只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好了,现在还没到要哭的时候。”梁见飞走过来,用纸巾轻轻地抹着新娘的眼睛,但她自己的眼眶也有点红。
她们在一起合影、聊天,要不是宾客们陆续到了,世纭想,也许林宝淑都要忘了自己今天是要结婚的人吧?
她独自走进会场,回头看着她们,她也想说一样的话:太好了,她能来真是太好了。
她能够为世纷做的,或许也只有代替她为好友送上最真挚的祝福,这对她来说,已经是一件太好的事。
她没有被安排在同学的那一桌,因为梁见飞说,这样大家会很尴尬,她必定要忙着解释自己并不是世纷,而是她的双胞胎妹妹。她找到自己的名字,忽然惊讶地发现,那上面还有一个让她有点目瞪口呆的名字:袁祖耘。
他……也会来参加婚礼吗?
世纭带着郁闷的心情坐下,看着来宾们陆续进入会场,所谓人生何处不相逢,说的就是他们吗?
她苦笑着,觉得像被捉弄了,不是被他,而是被命运。
“没想到你也来了。”一个意料中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这句话,应该是她说的吧?
袁祖耘在她身旁的位子上坐下,他今天穿着一身黑灰色的西装,衬衫是黑色的,鼻梁上架着那副久违的黑色金属边的眼镜,看上去很成熟。
“可以吗?”他拿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作势要点起来。
世纭无奈地点点头,想了想,又说:“最近你烟瘾很厉害。”
“嗯……”他已经点起来,抽了一口,用指尖轻轻地弹了一下,“当我需要的思考的时候,烟会是很好的催化剂。”
“思考?”她看着他,尽管闻到了淡淡的烟味,却没有把头别过去。
袁祖耘扯了扯嘴角,微笑着:“你……很有兴趣知道吗?”
世纭咬了咬嘴唇,移开视线:“不说就算了。”
他又笑了,尽管她移开了视线,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但却知道他在笑。
“在思考一些……想不明白的事情。”他像是在卖关子。
“?”她忍不住拉回视线,挑眉看着他。
“你从来没有遇到想不明白的事情吗?”他夹着香烟的手指很修长,凸起的中指的指关节上长着一层薄薄的茧。
“这好像不是我们现在正在讨论的话题。”她提醒他。
“你很不喜欢让别人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是吗,”他忽然说,“无论我怎么问你,你都只是回答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却从来不透露自己的想法。”
“……”
“我在想,”他看着她,顿了顿,“你要么很讨厌我,要么就是……”
“?”
“……很怕我。”他的指尖抖动着,细细的烟灰不出所料地掉落在烟灰缸里,那是它们本来就应该出现的地方。
“没有,”世纭很果断地矢口否认,“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说的前者是正确的。”
袁祖耘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继续抽着烟:“不,我想你没有理由讨厌我。”
“?”
他一脸无辜地笑容可掬,是那种故意装出来的笑容:“因为我这个人……很讨女人喜欢。”
世纭看着他,看着他的笑容,还有那对看不到底的眼睛,忽然笑了,笑得很开心,像是想起了什么可笑的事——哦,他的确是很可笑。
她想起一个少年的笑脸,尽管现在回想起来,有点笨拙,可是那个时候却觉得轻狂——一种与生俱来的,没有理由的轻狂,可是却又带着羞涩。少年的额头上有伤痕,脸颊很脏,他胡乱抹了一把,说:“喂,据说我很讨女人喜欢,你说呢?”
她早已忘记了自己是如何回答的,或者,自己到底有没有回答。她只是记得那种轻狂,以及……轻狂中的一点点羞涩,那是一个少年,最可爱的表情了吧?
“笑什么?”他看着她,可是眼神却透露他不见得非要知道。
“没什么。”
世纭收起笑脸,只是眼角眉梢还有淡淡的笑意,袁祖耘看着她的眼睛有点失神。
同一桌的宾客陆续来了,大家彼此之间几乎都不认识,世纭不禁想,也许这一桌上坐着的,就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插到别桌去的人。她看了看身旁一根接一根抽着烟的袁祖耘,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那么会不会,他们都是那种与别人格格不入的人?
婚礼仪式没多久就开始了,灯光暗下来,一束追光灯打在新郎余正的身上,他走到麦克风前稍稍清了下喉咙,带着自嘲的口吻说:“有人告诉我说,今天来参加婚礼的许多女性以前都是我的崇拜者。”
台下响起嘘声和笑声一片。
“那么首先我要说一句‘非常抱歉’——因为我的心里从来只有林宝淑。”
大家都会心地笑了,在爱情这条道路上,能坚持走到底的人,会有多少。
“很多年来,当我面对她的时候,总是想起泰戈尔的一首诗。”他的表情渐渐平和而认真起来,“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离别,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会场里一片沉默,新娘流下了眼泪。
世纭以为自己不会落泪,却发现安眼角已经湿了。当这个都市里的许多人都不再相信爱情的时候,余正和林宝淑却上演了一出爱情喜剧,使得一些人再次相信,爱情仍然是这个世界上我们所能想到的最美好的东西。这些人里,会不会也包括她自己?
“但是今天,”余正的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们之间再也没有距离,因为我们彼此相爱。谢谢各位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交出你们的礼金,并且见证我们的爱情。非常感谢。”
台下响起笑声和掌声,不止为他们的幸福婚姻,也为了自己还能被爱情感动。
世纭抹了抹眼角,黑暗中,一块白色的手帕递到她面前,她惊讶地看了看手帕,又看看袁祖耘,最后还是迟疑地接了过来,悄悄擦起来。
仪式还在继续着,世纭却怔怔地望着舞台出神。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离别,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到底,是谁与谁生死离别,又是谁站在谁的面前,却无法说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