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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方孝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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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礼说不方便带刘鉴前往造殿处,刘鉴听他讲得在理,也就点了点头,说:“我给你画一道符,你悄悄去那殿顶上烧化了。见着什么,听到什么,马上回来告诉我,别让其他人知道。”完了又补充一句:“放心,现在日头还高,不会有什么邪祟能害人的。”

宋礼本是病急乱投医,看刘鉴此刻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就暂时安下心来,站起来连连作揖:“愚兄理会得,理会得!”

刘鉴走过去拔开门闩,双手一分,“嘎拉”一声屋门打开,正在外面听壁脚的捧灯一个轱辘滚了进来。刘鉴冷冷地望着他,捧灯灰头土脸地爬起来,连忙解释:“此门甚厚,有如……太厚了,小的什么都没听见。”

刘鉴冷哼一声:“把朱砂、黄纸备好。”

捧灯听到吩咐,赶忙跑到桌边,打开包袱,取出朱砂来化开,把毛笔蘸得了摆好,又铺开张黄裱纸。他正要回话,却听刘鉴掩上屋门,压低声音嘱咐说:“捧灯,今儿个的事儿不比往常,关系重大。你听见了也当没听见,没听见更好,不许问!”捧灯惊诧抬头,却见刘鉴脸色凝重,与平时大有不同,也就猜测王远华使用了活祭之法的时候才有类似神情,不禁暗中吐吐舌头,鞠躬从命。

刘鉴口中默诵北帝经安魂魄咒:“纣绝标帝晨,谅事构重阿,炎如霄中烟,勃若景耀华。武城带神锋,恬照吞青阿,阎阎临丹井,云门郁嵯峨。七非通奇盖,运宛亦敷魔,六天横北道,此是鬼神家。急急如律令!”提笔一挥,写下一道北帝灵驱洞明符,交给宋礼说:“你速去殿顶,找一片有字的瓦,搁上边儿烧化了,然后回来告诉我情形。我就在这儿等着你。”

宋礼双手接过符纸,回答说:“此处不能久留。我在衙门北面占了间房起居,贤弟不如先去那里等我?”刘鉴点头应允。

宋礼锁上样式库的门,叫来个小吏引刘鉴去自己房中暂歇,自己匆匆忙忙地出衙而去。刘鉴来到宋礼的居处,只见屋子不大,陈设也简单,西面一张床占了三分之一的空间,东面是书桌和书架,北墙摆张几案,左右各一把方椅。屋里唯一的装饰只有墙上贴的魁星图和几案上一个前朝浮梁瓷局烧的青花鸳鸯莲池纹玉壶春瓶。

刘鉴在几案右边坐下,空出左手边的上位。小吏端上茶来,垂着手问:“长官还有什么吩咐?”刘鉴摇摇扇子:“你下去吧。”

小吏前脚才走,刘鉴转头对捧灯说:“你赶紧去把家里的竹箱子拎过来,恐怕这儿的事儿且没完哪。”

捧灯哆嗦了一下:“尊主,路途远甚……”抬眼看刘鉴的脸色不善,吓得忘了行礼告辞,风一样就跑出去了。

且说这主仆二人是午饭后来的工曹衙门,刘鉴一看图册就是大半个时辰,然后先是高亮跑来喊“救命”,又出了铺瓦这档子事,折腾着折腾着,已经都快申末了。等捧灯一路小跑回到柏林寺,拿了一应需用之物再跑出来,还没走到半道,天色就逐渐暗了下来。

刘鉴要的这个竹箱子里着实放了几件法器,平时轻易不用。捧灯晓得厉害,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竟然没想到问寺僧要个灯笼。他早就算不清时辰了,因为事情蹊跷,连肚子都没觉得饿,出寺的时候看天色还亮,没想到这夏秋之交天黑得虽晚,却黑得很快,家家关门闭户,但还没有起更,巡夜的要过些时候才出来,越走越是寂静。

大路两边的店铺天黑了会挂几个照亮的灯笼方便行人,顺便给自己扬扬名,可平民百姓谁会无缘无故去费那个蜡烛?捧灯为了抄近,又挑的都是些偏僻小胡同,没迷路已经很不错了。他越走越是胆战心惊,可是胡同钻得深了,也没那么快能够回到大路上,万般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深吸一口气,用右手拇指掐着中指的第二个指节——这是刘鉴教他的避鬼诀——硬往里闯。

他蹩进来的这条小胡同在成寿寺南面,叫堂子胡同,没有店面,从西到东,又黑又窄又长。捧灯边走边冒冷汗,王远华生祭活人这件事吓得他不轻,所谓“疑心生暗鬼”,小书童总觉得会暗地里跳出个什么东西来要他的命。眼看着就要到大路上了,远处已经有了街边店铺的灯光,捧灯才松一口气,刚放开手指,就看见不远处冒出来一个黑影,刚放下的心又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这黑影好象是个人形,不过……没有头!手里还提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捧灯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嘴里不伦不类地开始叨咕:

“诸佛说法,本无定相,以诸法空相故,既随处是法,不离坐卧行住,应机而启……”这是《金刚经》了,不过没用,黑影还是往他这边凑。“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菩提萨埵婆耶……”这是《大悲咒》。捧灯不愧是住在柏林寺,年轻人记性又好,个把月下来,和尚常念的经文被他给记了个八九不离十,连这些梵文都没落下。可还是没用,那黑影越来越近,歪歪斜斜的鬼气十足。捧灯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却见那黑影似乎是转瞬间已经到了身前,空着的那只手往上一抬……

捧灯的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大喊一声,飞起一脚——把个出来倒夜壶的驼子踢了个跟头,头也不回,绝尘而去。

这驼子也是懒得出圈儿了,早上不倒夜壶,偏等晚上睡前再倒。他也是看道黑,想和前面这位小哥儿打个招呼,没想到遭此横祸,夜壶摔了个粉碎,臭尿淋了半身,不由朝着捧灯的背影大声叫骂,多肮脏没人性的话都出了口。

听背后有了人声,捧灯倒是安心了不少。

这驼子满腹委屈地回家睡觉不提。却说捧灯赶到工曹,也不管自己尿湿了的裤子,冲门而入,到宋礼的下处去找刘鉴。好在工曹还没关门,衙役看这小童是日间跟着刘老爷进来的,刘老爷官不大,可和宋尚书拉拉扯扯的,好象交情很厚,也就没敢阻拦。

进了屋子,只见几个杂役正在收拾碗筷,原来刘鉴都已经用过晚饭了。捧灯把东西递上去,这时候才觉出肚饿来。刘鉴本想责骂他为何来得如此之迟,可看到他红红的眼眶和裤子上一大摊污渍,心里明白了大半,忍着笑,吩咐杂役领他去后厨吃点东西。捧灯惦记着宋礼的事情,去厨房匆匆扒了几口冷饭,就赶忙折了回来。

然而宋礼还没有回来,刘鉴就着灯烛,也不知道从书架上抽下本什么书,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翻看。捧灯喊了一声,见刘鉴不理会自己,就慢慢地往他跟前凑。

“尊……爷。”

“什么事儿?”刘鉴连头都没抬。

“那个,今儿个宋老爷这瓦片的事儿啊……”

刘鉴一瞪眼:“你还是听见了呀!”

捧灯赶紧告饶:“就听见一点,听不明白……小的知道这事儿非同寻常,要不您也不会叫我拿竹箱子过来。小的是想问,那‘竹为头、厷为足’的字……”

刘鉴冷冷地斜了捧灯一眼,捧灯打了个激灵,赶紧把后半句话给咽了回去。

“叫你别问还问?待会儿宋大人回来,我不避你,你听明白了就算明白,不明白就不明白。”

“是,小的遵命。”捧灯不敢再问了,站在一旁伺候着刘鉴读书。

这等待最是消磨耐性,刘鉴倒没什么,捧灯可是在心里围着北京城转了好几个圈,直等到远处响起了二更鼓,才听得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宋礼满头是汗,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刘鉴放下手里的书,站起身来迎上前去:“怎样,有什么结果?”

宋礼一边往里冲,一边不停地用手巾抹脸上的汗。他也不回答刘鉴的话,却冲到案边,把刘鉴喝剩下的半盏残茶端起来,一吸而尽。然后在屋里转了两个圈,才又跑到门边,阖上门,上了闩。一转眼瞥见捧灯,愣住了,不知道是不是重新打开门,把这小书童给轰出去再说。

他这一通忙活,看得刘鉴哭笑不得,于是甩甩袖子示意捧灯缩到屋角去,然后上前扶住宋礼,一边帮他打扇,一边柔声安慰说:“不妨事的,宋大人,你坐下来慢慢说。”

宋礼望他一眼,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抖开来,原来是两片明晃晃的琉璃瓦。刘鉴收起扇子,疑惑地接过来,放在烛台下仔细观瞧,除了这两片瓦比平常见到的要小以外,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宋礼看刘鉴没有反应,就重新接过瓦片,侧过来看了看,把两片瓦对在一起。这时候刘鉴才看清,原来是一整片瓦分而为二,因为断裂的茬口如同刀切一般平整,要不是细看侧面,还真不容易分辨出是一片断开而成两片的。

“我拿着贤弟给的那张灵符……”宋礼回到几案边,把琉璃瓦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然后在左手边落座,压低了声音,开始讲述他回去工地以后发生的事情。

原来宋礼收好了符纸,骑马回到工地上,先是按捺住心里的惊慌,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工匠们忙里忙外地修造,慢慢踱到出事的大殿前面。瓦作的工匠们虽然被勒令不得继续,但宋礼并没有下令让他们回家,所以也都不敢离开,只好聚在一起闲聊,等着尚书大人发话,一些小工就去给木作和石作的大工们打下手。

宋礼还奇怪这些瓦匠为何不走,自己也不好就爬到殿顶上去。其间虽然有些工头前来请示,可这位宋大人的心思都不在这上面,只是唔唔嗯嗯地敷衍了事。直到晚霞满天,他才想起自己没有发话,不禁懊悔耽搁了这么长时候。于是遣散众人,并且命令轮值的官吏、兵丁都退到墙外去,他这才拿了那片给刘鉴看过的琉璃瓦,找个僻静地方,左瞥右望,确定四下里无人,扛架梯子就爬上了殿顶。

宋礼心思敏锐,精力无限,所以甚得永乐爷的宠信,但他身体粗重、肚子颇大,行动起来却就没有那么灵便了,况且这屋子是从来没爬过的。爬两步,低头看一眼地面,觉得头晕,就喘口气歇一会儿,再往上爬,如此反复,等哆哆嗦嗦到达殿顶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都黑了下来。

宋礼把瓦片放上殿顶,瞬间那字就又显了出来,在黑暗中却似乎非常的扎眼。宋礼小腿肚子筛糠,差点没一跟斗栽下来——以这种高度,摔下去八成就呜呼哀哉了,二品尚书、督造总监要是摔死在了工地上,肯定名传千古。

好不容易稳定下心神,他这才从袖子里取出刘鉴给他的纸符,放在瓦片上,又怕被风吹走了,只好佝偻着身子,张开双臂来遮挡。然后掏出火引纸媒,小心地燃着了。火光闪过,突然一阵轻风,起个旋子,吹尽了残余的纸灰,只见瓦片正当中逐渐浮出一条红线。红线从左半部缓缓右行,如同血液一般,直到拦腰将瓦片分成两半。

宋礼吃惊之余,急忙用右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左手还是牢牢地抓住瓦片的边缘。血线把瓦片分成两半之后,随即向两侧弥散开来,一道冷光闪过,琉璃瓦如同刀切一般断开。一半“刷”地滑到檐边,另一半还捏在宋礼手中。宋礼被这一幕惊得呆立当地,半晌才回过神来,却几乎直不起腰。他又等了好一会儿,看看再无异状,才大着胆子把那半片瓦也取过来,并手里拿的,用块手巾包裹了,揣进怀里。

对于他来说,下殿又是一趟苦差,也不必细表。离开工地,他打马扬鞭,急匆匆就回工曹来见刘鉴了。

“前因后果,如此这般,贤弟,这该如何是好啊?”宋礼说完经过,目光期待地望着刘鉴。

刘鉴坐在对面,眼睛直勾勾盯着摆在案上那两片断瓦,沉吟了一会儿:“如果我所料不差,这肇事的元凶应该已经出来了……”

“难道是……”宋礼也好象若有所悟。

“还不能确定……宋兄,这批琉璃瓦是在哪儿烧制的?”

“唔,京城雨花山畔。”

“那就确凿无疑了,确实是缑城先生!”刘鉴用扇子一拍大腿。

方孝儒,字希直,号逊志,时人称为“缑城先生”。当初永乐爷要他起草登基诏书,他坚决不肯,触了逆鳞,被永乐爷捉起他的家属亲眷来,当他面一一砍头,其余十族充军、流放的,不可胜数,最后更将这位缑城先生当街腰斩。据说有那逃过一劫的弟子门生,偷偷捡了他的遗骸,就安葬在南京聚宝门外的雨花山上。

听刘鉴叫出“缑城先生”的名字,宋礼猛吸一口凉气:“我就说是他,可……心里还存着万分之一的侥幸……”

刘鉴点头:“是啊,地点也对,再加上琉璃瓦骤现血纹,齐腰而断,那便是缑城先生被腰斩之象了。想当年,姚少师就料到此人若被刑杀,必定作祟,所以劝当今圣上忍一时之羞,不要杀害此人。然而圣上听信馋言,反倒尽诛了缑城先生十族。事已至此,工部为什么要在雨花山畔烧制琉璃瓦,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宋礼摇头叹息:“禁城的琉璃瓦当然不是在那里烧制的。现在所盖的大殿位于禁城东南,名叫崇智殿,是用来聊备以后中元节开盂兰盆会之用的。王远华说……”

“又是王远华!”捧灯在角落里恨恨地插了句嘴。刘鉴暗暗把手一摆,幸好宋礼并没有在意。

“王远华说,这配殿所用的琉璃瓦,直接用京城烧制的就好。我想这聚宝门外的造办处当年是为京城提供建料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就同意了。不成想出了这种事情,还望贤弟救我一命!”

刘鉴以扇点额,想了一想:“这事儿说好办也不好办,我有个法子倒可以镇压邪气,但可惜不能根除。”

宋礼着急地一摊手:“贤弟,所谓‘送佛送到西’,你若救我,就救一个彻底,这不能根除的法子,我求来有什么用?”

刘鉴只是摇头。宋礼双眉一竖,有些发怒:“你要不肯说,愚兄只好拼上性命,直接去姚少师面前坦言直陈!”

刘鉴还是摇头:“你就算去到少师面前,他也未必有招儿。不是说没有根治之法,但不可用……”

“这大逆的案子落到头上,愚兄左右是个死,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只要有法子,还说什么可用不可用,你就是不肯救我罢了,我也不来求你!”宋礼说罢一甩衣袖,径直起身,夺门而出。

刘鉴刚要叫住他,可是想了想,却又坐了下来,打开折扇,好整以暇地扇了两下。

捧灯在角落里看两人争吵时,心里就有点向着宋礼,这时见到自家主人这般举动表情,不禁好奇之心又泛滥了起来——

“爷,这事儿怎么又和王远华有关?难道和沈万三那是同一件事儿么?”

“你说的又对又不对。”

“望爷明示。”

“王远华可谓是老谋深算,不过我料想这事儿原本不是为北京建殿而预备的,应该是想在京城布置的邪法。但圣上起意迁都,这法子就用不上了,所以他又出了这样一招,想把瓦片放到日后开盂兰盆会的大殿上,以佛法来化解他自个儿设下的邪法。然而瓦上现字,估计王远华自己也想不到吧……”刘鉴看着捧灯,“你知道缑城先生全族总共给杀了多少人?”

“十族呗,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再加上缑城先生的门生,一共十族。”

“人数呢?”

“这个小的不知。”

“一共是八百七十三人。”

“哦……啊?八百七十三?还好不是八七四。”捧灯一惊一乍的,但随即又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刘鉴微微一笑:“再加上缑城先生自己!”

捧灯一愣:“这……难道向万岁爷进谗言杀害方先生的就是那个王远华?”

“多半是他。唉,王远华竟用缑城先生全族来生祭,照我算来,当时姚少师应该不在圣上身边,所以他的奸计才能得逞。或许他钦天监稽疑司右丞的差事,也是因为这事儿给撤了的吧。”

“啊?您不是说,钦天监稽疑司是太祖爷撤的么?”捧灯慢慢走近,追问道。

“唔,嗯。这王远华真是可恨……”刘鉴摇摇扇子,咽口唾沫,把下半句话咽回肚子里去了。

捧灯肚里暗笑,但生怕主人恼羞成怒,赶紧就岔开话题:“既然如此,您更该帮宋老爷这个忙啊。”

刘鉴脸上的红潮刚退,清了清嗓子:“不是我不帮,实在是这办法即便教给宋大人,他也没法照做。当然,咱们要是真能化解了这事儿,倒也算是卖给王远华一个天大的人情,足以揭过从前的任何梁子。”

捧灯看主人话头软了下来,忙问:“那我去请宋老爷回来?”

“不用了,我料想他待会儿还会回来。他去找姚少师是不能够的,工地上人多眼杂,姚少师远水解不了近渴,万一这事儿给捅出去,天下又将兴起大狱。宋大人不会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刘鉴后半句话突然扬高声调,只听门外轻叹一声,宋礼慢慢地走了进来——

“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贤弟。还请贤弟教教我那个不去根的法子吧。”

刘鉴早就算到宋礼并没走远,那句话根本就是对着门外说的。八月份的北京,晚间已然是凉风阵阵,寒气袭人,刘鉴看到宋礼的胖脸上油光光的,不知道是热汗还是冷汗,心下也多少有些不忍。于是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宋礼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刘鉴近前。虽然夜色已深,附近听不到别的人声,刘鉴依然不敢大声讲话,凑近了两步,压低嗓子耳语说:“宋大人……”

“不敢。贤弟请说,愚兄恭聆教诲。”

“说什么教诲?你怪我不教你治根儿的法子,好,我可以告诉你,但你确实用不了——你先想想,缑城先生是因何而死的?”

宋礼沉吟半晌,斟酌着用词说:“他忤逆了今上,所以被腰斩而死。”

刘鉴轻拍了一下扇子:“正是,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

宋礼一个哆嗦:“难道要今上亲自来施法攘解?那、那、那确实不是愚兄所敢妄言的事……”

刘鉴苦笑:“如果仅仅是请圣上来施法攘解,反倒好办了……我再说明白一点儿,有句老话叫‘血债血偿’,您总听说过吧?”

这话照旧是压低了声音说的,但听在宋礼耳朵里却好象一个晴空霹雳。他猛然大张开嘴,愣了半晌,这才结结巴巴地问:“难、难道,必须把今上也、也……”

【方孝孺】

『《明史·方孝孺传》记载:方孝孺,字希直,又字希古,宁海人,父亲方克勤是洪武朝有名的清官。他因为学业有成,名声响亮,所以朱元璋曾经两次召见他,但见面以后却说:“现在不是用他的时候。”把他调往汉中去教学。朱元璋的儿子蜀王朱椿聘请方孝孺做他儿子的老师,待他非常恭敬,还给他讲学的地方提名“正学”二字,所以方孝孺也被人称为“正学先生”。

建文皇帝登基以后,把方孝孺召到南京,任命他做翰林侍讲学士和文学博士。“靖难之变”期间,讨伐燕王朱棣的诏书、檄文大多出自方孝孺的手笔。等到朱棣攻克南京,就把方孝孺给逮捕起来,关进大牢。

朱棣才起兵的时候,姚广孝就劝他说:“一旦攻克京城,方孝孺肯定不会投降,到时候请不要杀他,杀了他,天下读书的种子就绝了。”朱棣答应了这个请求,于是就把方孝孺放出来,要他起草登基诏书。然而方孝孺只是放声痛哭,不肯动笔,朱棣解释说:“您别难过,我不是想造反,只是想效法周公辅佐成王而已。”方孝孺就反问说:“那么当今的成王(指建文帝)在哪里?”朱棣回答:“他自焚死了。”方孝孺说:“那为何不立成王的儿子?”朱棣说:“国家需要年长的君主。”方孝孺还是不依不饶:“那为何不立成王的弟弟?”

面对方孝孺的连番质问,朱棣只好敷衍说:“这是我的家事,你别管了。这道登基诏书,非得先生起草不可。”然而方孝孺投笔于地,边哭边骂说:“死就死了,我绝不草诏!”于是朱棣勃然大怒,下令把方孝孺腰斩于市,并且灭了他的十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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