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白天的喧嚣,黑夜是沉默的,但只有在夜色掩护中,真正的掌大局者才会有一一登场。
就在蔡瑁拜访刘璟的同一时刻,襄阳城北的一座占地约八亩的民宅门前,一个黑影匆匆从街角走来,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相貌,但步伐急促,显得有点焦急。
他走上台阶,敲了敲门,片刻,门吱嘎一声开了,一抹淡淡的亮光从门内射出,照在敲门者脸上,原来他竟是游缴所一直低调神秘的金曹李俊。
李俊一闪身进了门,低声问道:“贾先生在吗?”
“在,正等着你。”一名拿着灯笼的男子道。
李俊匆匆向内院走去,一间屋子门前,站着两名彪形大汉,李俊上前拱手行一礼,“我要见贾先生。”
一名大汉立刻禀报道:“先生,李俊求见!”
“让他进来!”
两名大汉闪开,李俊深深吸一口气,平息一下紧张的情绪,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光线柔和,布置简洁,一几一榻,墙边防着几排书架,书架上堆满了各种竹简。
一名中年男子正坐在榻上看书,他容貌清瘦,长得温文尔雅,但眼睛里却透着一种普通文士所没有的精明。
他叫贾洪,是曹操帐下的一名普通幕僚,平时负责整理一些文书,去年他被曹操派来荆州,成为曹操安插在荆州的耳目,负责管理整个荆州地区的曹军细作。
这时,李俊匆匆走进,跪下行一拜礼,“卑职李俊,拜见先生!”
“李屯长免礼,请坐!”
李俊坐下,他其实也是曹军安插在荆州的无数细作中一员,原是曹军的一名斥候屯长,精明能干,两年前来到襄阳,被亲曹的荆州高层安插在游缴所,担任金曹一职。
官不大,权力却不小,能带来大量情报,一直很受贾洪的重视,但自从刘璟担任游缴所督曹后,李俊的重要性再次彰显,贾洪直接找到他,让他每天收集刘璟的情报,这是曹操亲自下达的命令。
贾洪也很期待李俊到来,今天发生的事情,整个襄樊两城都传得沸沸扬扬,水军校尉张允被处罚,这无论如何是一件大事,要及时禀报曹操,但中间的真相和细节,只有李俊才最清楚。
“说说今天发生的事情吧!我都有点急不可耐了。”贾洪微微笑道。
“今天发生的事情真是精彩,一波三折,我真是佩服刘璟的急智和冷静。”
虽然李俊的真实身份是曹军细作,但他确实很佩服刘璟,上任才半个月,便收拾了张平,还把张允打得灰头土脸,而刘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想想都令人惊讶。
李俊便将今天发生的事,慢慢的、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贾洪,贾洪运笔如飞,将李俊的叙述详细记录下来。
他放下笔,又仔细看了一遍,眉头略略一皱,“他有这么厉害吗?”
“这件事卑职从头到尾都参与了,句句是实,而且卑职还有一个消息,他居然把那五百军奴释放了。”
“哦?此话当真!”贾洪有些不太相信,毕竟释放奴隶,在这个时代还是极少之事。
“应该错不了,我是听刘虎所言,他今天和刘璟一起北上,应该就是去解决奴隶之事。”
贾洪把这件事补充写完,又把写好的东西递给李俊,“你看看,我写得是否有遗漏?”
李俊接过白麻纸,仔细看了一遍,基本和他口述一致,他点点头,“没有问题!”
待李俊离去,贾洪脸上也露出了惊讶之色,火烧游缴所,智斗张允,义释军奴,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都集中在一个少年身上,这对沉寂了几年的荆州官场,无疑是掀起了一股小小浪潮。
不简单,有看头,连贾洪也意识到,这个刘璟身上必将会发生越来越多的精彩故事。
他又重新整理了一遍,放进信封,交给一名信使,“速去许昌将此信交给丞相。”
信使接信匆匆而去,贾洪望着信使远去的背影,他心中也有点奇怪,丞相似乎很关心这个刘璟的情况,这是为什么?
蔡府,蔡瑁坐在榻上,听蔡中向他汇报联系张允之事,由于张平被大火烧成重伤,恐怕很难救活。
张平这条联系蔡张两家的纽带已经失去,蔡中是张平的姐夫,他便担起了这条联系纽带的重任。
今天他特地为这件事去找张允,希望蔡张两派正式结盟,这是蔡瑁再三嘱咐他之事。
“回禀兄长,张允现在情绪很低沉,我说愿和他联手对付刘璟,他却很沮丧说,自己已被州牧警告,不敢再轻举妄动,不管我怎么劝他,他都不肯答应,真的令人失望。”
“这是不是令人失望,而是他变聪明的表现。”
蔡瑁冷笑一声,“干掉刘璟,我想也得不到什么好处,无非是出一口恶气罢了,但付出的代价却是如此沉重,他连部曲都被剥夺了,如果他还不吸取教训,下一步他连军职都保不住了。”
“可是……”
蔡中还想再说刘璟和蒯家的关系,蔡瑁却不耐烦地摆摆手,打断了蔡中的话,“我现在不想听关于刘璟之事,说说蔡张结盟,这件事和他谈了吗?”
蔡瑁也并非不想对付刘璟,只是他不想和蔡中商议此事,此人愚蠢而鲁莽,如果他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定会闯出多大的祸事来。
蔡中心中有些失望,连家主对刘璟也不感兴趣了,仅剩他一人,让他怎么对付刘璟?他心中沮丧,只得暂时放下此事,把思绪转到兄长的问题上来。
“回禀兄长,我和他谈过了。”
“那他是什么态度?”
蔡中摇摇头,“他态度不是很配合,似乎对蔡张结盟不太感兴趣。”
“为什么?”蔡瑁眉头一皱,不解地问道。
“他说……兄长在部曲一事上为什么不替他说话,不肯帮他辩解,他感受不到兄长的诚意。”
“他想要什么诚意!”
蔡瑁重重哼了一声,着实有点恼羞成怒,其实他心里明白张允指的是什么,那天张允被处罚时自己也在场,但他保持了沉默。
这个张允不是不知道当时的情形,刘表不过是借机削权罢了,那个时候谁敢反对,再说自己不是替他说情了吗?
蔡中叹了口气,又道:“兄长,上次他都愿意结盟,估计这两日他心情不好,说的是气话,等他冷静下来,我再去和他谈,问题就不大了。”
蔡瑁点点头,蒯家是他们共同的敌人,他也觉得蔡张结盟应该没有问题。
“和张允结盟之事,我就交给你了,这件事务必要谈成,先去吧!”
蔡中躬身行一礼,匆匆退下去了,蔡瑁走到窗前,望着蔡中走出院子,心中思绪纷乱。
他尽量理清自己的头绪,把主次辨明,刘璟虽然可恶,但他毕竟没有损害到蔡家的根本利益,在荆州,他还远远谈不上对蔡家形成威胁。
真正威胁蔡家利益的,一个是刘表引狼入室的刘备,一个是和蔡家暗中竞争的蒯氏,这两个才是蔡家的真正敌人,自己应该对付的是他们,而不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
一辆马车在数十名骑兵的护卫下缓缓在刘府台阶前停下,为首将领便是赵云,他警惕地注视着四方情况,一名士兵上前开了车门,将主公刘备从马车内扶出。
等待在门口的刘琦连忙奔下台阶,迎了上来,双膝跪下行礼:“侄儿刘琦拜见叔父。”
刘备连忙将他扶起,笑眯眯道:“让贤侄久等了,你父亲在吗?”
“父亲在书房等候,请叔父随我来。”
马车里又走出孙乾,他笑道:“主公,那我就不进去了。”
刘备点点头,“好吧!你在外稍等。”
刘备跟着刘琦向府门内走去,管家又将赵云、孙乾等人请去别处休息。
“叔父,有件事我得先提醒你。”
刘琦见左右无人,小声道:“关于张允之事,叔父最好不要提及。”
“哦!这是为什么呢?”刘备笑眯眯问道。
“今天下午,我姑母亲自来给张允求情,父亲非但没有答应,反而把姑母斥责一顿,说姑母骄纵儿子,父亲至今余怒未消,叔父千万不可提起张允之事,侄儿的意思是说,不要为他求情。”
“我明白了,多谢侄儿提醒。”
刘备却又暗暗忖道,这个长公子倒也坦诚,是个可信之人,他又笑问道:“那关于璟公子的事情,可以说吗?”
“这个倒无妨,父亲认为这次是璟弟无辜,刚才还向我赞赏璟弟义举,居然把五百奴隶都释放了,一般人可做不到。”
还有这种事,刘备心中倒有点惊讶了,这件事他并不知道。
而且刘表居然会赞赏这件事,一般释放奴隶之人除了士子文人会评判其是义举外,当权者都不大会支持,因为这会得罪其余拥有奴隶的大庄园主,也就是权贵极阶层。
如果刘表赞赏这件事,只能说明一点,荆州自耕农的数量锐减,已经影响到了官府的收入,刘表为此感到忧虑。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刘表会不会由此削减新野的钱粮供应?
刘备心中一紧,不由加快了脚步,跟着刘琦向书房而去……
书房内,刘表正背着手来回踱步,他今天心情确实不错,他今天借这个机会狠狠惩处了张允,剥夺了他的曲部,这样一来,估计没有人敢私自动用部曲,这个荆州的毒瘤或许由此就被割掉。
今天张允诉了一个下午的冤,反复表白不是他放的火,他不至于把自己族弟也一起烧死,其实刘表也明白,给张允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在正月初一火烧官衙,这把火着实烧得蹊跷,或许真是刘璟的苦肉之计。
不过刘表并不想调查此事,是谁烧的这把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震慑住了百官,张允是他外甥,也被剥夺了部曲,以后看谁还敢擅自动用部曲。
从这一点来看,刘璟在这件事上表现出的智谋,还是颇令刘表赞赏不已。
这时,屋外传来了侍卫禀报,“启禀主公,刘皇叔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