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庚和孤儿院并不熟,和院长也只见过两三次面，不过据他所知，孤儿院里要是来陌生人,要么是捡到了孤儿,要么是想领养一个小孩或者捐赠点什么，像刚才那样谈事的，并不多见。
院长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喝了口暖心的热茶，这才叹道：“孤儿院维持不下去了。”他的声音嘶哑，仿佛有风摩擦着生锈的钢刀。
这家孤儿院并不是公立的，而是二十多年前院长自己掏钱建的。以前名气小的时候,靠着院长朋友的救济和他自己积蓄，还能节衣缩食的过下来。
这两年名气渐渐起来了，送过来的孤儿越来越多,加上院长年纪大了,支撑下来越发艰难。
以前靳局就说过，这样下去根本是扬汤止沸,可是又能怎样？看着这些孩子不救？于是咬着牙关撑着,直到演变成今天这个地步。
林庚静默片刻,知道再提他们几个捐赠点也是枉然，便问：“那院长打算怎么做？”
“卖地。”院长掷地有声的吐出两个字，“整个孤儿院下来差不多两亩地，一千多个平方,卖出去至少能解决孩子们这两年的问题。”
可是这两年之后呢？林庚没问,院长也没说。
正说着，有人推门进来。
林庚回过头，没瞧见人,再一低头，却见一个不到林庚大腿长的小布丁颠颠的走过来。
小布丁穿着大棉袄，眼神明亮。他的长相谈不上多好看，但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小孩来说，全身干干净净，又听话就很可爱了。
他文文静静的走过来，伸长了手臂把作业本递给院长——他是单手递的，垂下去的衣袖里空无一物。
是个残疾，少了条胳膊。
很少有人会把健健康康的孩子丢掉，孤儿院里收养的孩子一大半都是有缺陷的。
院长慈爱的摸了摸小布丁的头，小布丁抿嘴，像是在笑，但是笑得不明显。
林庚笑了笑，这时门口有人敲门。
“院长，你看到小李子吗？刚才我去喝了杯水，回头他就不见了。”
林庚一愣，这个声音……
他回过头，只见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站在门口。
男人的头发剪短了点，五官依然如记忆中那么精致。不管是线条分明的眉眼，还是挺直的鼻子，亦或者削薄的嘴唇，形状都好看得紧。
啧，这人怎么长得这么好看。林庚心说，真是百看不厌。
施易才推开门，就看到一张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面孔。
施易表情忽然间很微妙，犹豫了会，他终于开口：“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吗？”
林庚回神，顺口道：“没有啊。”张口说话的时候，牵扯到嘴角，这才把不知什么时候翘了半天的嘴角，手动归位。
他什么时候笑成这个样子了？林庚想。
小李子正是刚才拿着作业本冲进来的小布丁，看到施易，眼睛一亮一亮的。却依然没露出笑容。
“作业做完了吗？”施易问。
小李子点头，把作业本递给施易看，示意自己做完了。
院长姓邵，带着全院的小朋友都姓邵，只有小李子姓李，因为他才来不久，而且知道自己的名字。
小李子原名李崇文，从小没爹，他母亲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好不容易长到五岁，一场车祸夺去了他母亲的生命，和他的一条胳膊。
从此以后，小李子成了孤家寡人，孤身一人的他带着他自己和妈妈的遗像来到了孤儿院。
好在小李子很乐观，性格也安静，和院里其他孩子处得很好。除了不爱说话，倒也看不出经历过这么多的童年阴影。
阳光初上，院子里是发亮的白。附近，几个小孩不怕冷，捡着树叶上的雪砸雪球玩。
雪球砸的多了，有一个脱离了雪球大部队，极有个性的往花坛这边砸来。
满当当砸在了一个男人的后脑勺上。
被砸的施易回过头，意识到闯了祸的孩子们作鸟兽散状。
闹哄的笑声一片。
施易笑了笑，伸手把后脑上的雪打掉。
并肩走在施易旁边的林庚回过头，看到施易后脑上还根深蒂固的残留着几片雪屑，眼看着就有化为无形，刺入皮肤的可能，林庚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想帮他把雪拂去。
然而手抬到一大半，又停住，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尴尬的悬在半空，愣是不敢再往前一步。
施易回过头，继续刚才的话题，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林庚赶紧把抬起的左手放下，有事没事的咳嗽一声，“靳局以前年轻的时候在孤儿院里呆过一段时间，怎么说也是靳局曾经的家，就来问候下。你呢，怎么来这了？”
施易垂下眼睑，纤长的睫毛随之浮动，“最近闲着没事就来孤儿院做下义工”，说着，他又多解释一句，说话的热气卷成一朵云，“以前在美国也经常去孤儿院做义工。”
林庚笑道：“真是好人啊，在这里是做什么义工？”
“我前天才来，主要就是教这些小孩子功课吧。中文虽然不怎么样，数学和英语总还可以。”
“我觉得你中文挺好的。”林庚顺口说。
施易：“我七岁就跟着我养父去美国了。”——所谓的好不过是日常的交流没问题。
林庚莫名的对施易过往很感兴趣，追问道：“之后就一直没回来过吗？”
施易嗯了一声。
“你养父是中国人还是美国人？”
施易的样子显得意兴阑珊，半晌才说：“中国。”
“那李立岚……”
施易无奈笑道：“你查户口呢。”
林庚笑了笑，摸摸鼻头，不再问。然而停顿不过两秒，又忍不住追问了：“老师的工作辞了，你接下来想做什么？”
施易等手头上的：“没想好，可能事情处理完，就该走了吧。”
施易要走的这个消息实在是太突然了，林庚一怔，脱口而出道：“走哪去？”
施易想了想，说：“可能回美国吧，毕竟还有认识的人在那。”
林庚停了下来，一瞬间他的心脏兵荒马乱起来，几乎忍不住追问道：“已经定好了吗？”
施易走在前面，见林庚停下，便回头道：“暂时还没有，只是个粗略的计划。”
他都有计划了？林庚眉头都皱了起来，“一定要走吗？”
施易拧眉想了想说：“倒也不一定。”
然而没等林庚燃起希望，他又补了一句，“不过留下来的可能性太低了，我在中国没有亲人。”
“在美国也没有。”林庚嘀咕一句。
施易终于停下脚步，回头朝林庚看了一眼——林庚分明从这个眼神里，看出了不一样的东西。
是意外。
林庚当时就仿佛被孙猴子施展了定身术，迎着施易的目光，定在那里不敢动弹。他甚至带着惶恐的想：不会他已经猜到了吧。
施易确实意外。
在他印象中，勇往直前的刑侦大队林队长搁古代，不说万夫不当吧，至少也是冲锋陷阵的人物。他沉稳，顾全大局，与人斗智斗勇。
怎么看，也不是个会为了没什么意义的事，争口舌之能的人。
而他刚才小声的那句嘀咕，特别像……像施易以前带的高中学生，说不过老师，就小声顶嘴，还当老师听不到似的。
不知怎么，施易印象中那个高大的林队，被人从后面戳了个洞，鼓起的气呲溜一下跑得干净，看着威猛的林队眨眼间便缩成尺寸大小，成了小李子版本的林队。
施易被自己的想象雷了个外焦里嫩，顿时失笑道：“怎么感觉你破了个案子后，变幼稚了。”
林庚：“……”看在他笑得这么好看的份上，不和他计较。林队大度的想着。
“对了，你最近没工作，没有收入来源，生活怎么办？”要不要考虑去我那里住？地方宽敞，还包吃包住。林庚亮晶晶的看着施易。
“没事，”施易挥挥手，“我打游戏挣钱。”
林庚：“……”